《天之以南，地之以北》立风三二

6、chapter6

　　“妈，我回来了。”
　　坐在小板凳上的女人专注地看着逼仄的小阳台，外面是黄昏四五点的霞光，大概是夏天的缘故，光线仍旧明亮得像日间那样。
　　苏北暗自无声地叹了口气，母亲的背影越发瘦削，当日与苏秦越谈判赡养费的强势决然好似都留在了家乡，半点不曾带到现在的城市。
　　“妈，我买了面条，等会就可以吃饭了。”
　　拎着手里的塑料袋，苏北转身进了厨房。最近几天都忙于奔波，虽然带着八万块的赡养费，但是来到经济发展较N市更为快速的S市，生活的重担一下压到少年还不够成熟的肩膀上，多少显得有些吃力。
　　苏北打开水龙头，把外面日头留在脸上的暑气悉数洗去。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本就不算白皙的皮肤经过这几天连日的暴晒，倒是不曾变得更黑。虽然苏北不在意皮相，但是相比较那个男人的黝黑，他还是希望他能够更像母亲一点。
　　回到厨房，锅里的水正好煮开，他把面放进去，手上拿着筷子不自觉地搅动防止面条粘锅。今天面试了两家快餐店，三家咖啡店，可惜不是已经招满了人就是嫌弃自己还没满十八岁。估计是没戏了，还是明天再出去看看吧。
　　“嘭”一声惊醒了正在发呆的苏北，他没心思管还开着的煤气灶，立马跑出了厨房。
　　“妈怎了？”苏北快速跑到母亲身边，伸手搭在她背上，想要扶起跌坐在地上的母亲。
　　然而董菲妍却像是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呆滞的目光如同胶在了阳台上，根本没有一丝投注到身旁心焦担忧的儿子身上。
　　苏北看着母亲的样子，眼眶一下有些酸涩，然而他只是皱了皱眉，双手施力扶着她坐到了一旁老旧的沙发上。
　　他努力笑出一个欢快的样子，扬声道：“面条好咯，我去端出来。”也没期望母亲的回应，迅速转身回了厨房。
　　苏北背靠在门上，苦笑着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不怕没有大房子住，不怕没有人做饭给他吃，不怕生活带给他的磨难——即使它们沉重得迫使他不得不在短短一夜之间从小小少年成长为让母亲依靠的男人。
　　苏北唯一怕的，就是他以为即便千辛万苦却充满希望的新生活里，没有母亲。

　　面条终于还是糊了，盛在碗里变成了面疙瘩。
　　苏北努力在寂静的饭桌上寻找一些新鲜的话题，“妈，我今天捡到了一把车钥匙，我还纠结是要在原地等还是交去保安处的时候车主就来了，你猜车主多大？”
　　然而对面的董菲妍却只是机械地往嘴巴里塞面疙瘩，她神色沉静，仿佛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苏北再次往上提了提嘴角，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跟我差不多大的一个男生，他胆子真大，看着就像没有驾照的。”母亲的全无反应让他心凉，然而他却仍然喋喋不休道，“今天运气特别差，应聘的店都招满了人，我明天再去别的地方看看，肯定会有招人的地方！”
　　董菲妍放下碗筷，抬头看了苏北一眼，这一眼微有波澜却又好像平静一片。她慢慢站起身来，绕过苏北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苏北看着她慢慢关上了房门，握着筷子的手好像再也承担不起这样的重量，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渐渐的，颤抖蔓延开来——他几乎克制不住地整个人都颤抖起来。苏北紧紧抿着唇，不肯泄露一点声音，低头看着碗里的面疙瘩，他在这一刻无比绝望，他想自己的一生是不是也就这样了，浑浑噩噩，没头没尾。
　　十六岁的少年在这一刻终于流下泪来，他忽然不知道生活的意义，他以为母亲整日面对父亲是痛苦的，现在才知道，原来真正离开了父亲，才是母亲的痛苦。
　　如果母亲对父亲的爱情如此沉重，那么他所为新生活做的一切努力呢？呵，大概都是笑话吧。

　　董菲妍拿着手里的存折，她听到了儿子说在找暑期工的事情，但她想告诉儿子虽然他们钱不多，但这些年的开销，存折上的钱还是能够维系的。然而，她刚要推门时，却从门缝中看见了儿子不停滴落在饭桌上的泪水，这些眼泪好像有着灼人的热度，滴滴打在她的心上，温度高得一直烧到她整个心神都混乱起来。
　　她再不忍心看下去，重又关上门，像是力气全无般抵着门背缓缓跌落在地，脑子里像是回马灯一样放映着这些日子以来儿子的努力。
　　当初她百般无奈同苏秦越离婚，心里的痛和恨缠绕在一起，甚至带着连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对小北的怨。
　　带着儿子来到S市，早已耗费了她所有的坚强。每每梦醒时分，耳畔都是早逝的父亲对自己的劝告——劝告自己不要同他结婚。
　　“小妍，你考虑清楚，苏秦越的性格真不适合你。”
　　“哪里不合适？我们彼此相爱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
　　“你还年轻女儿，他眼高手低，太不安分了，这样的男人不适合你，你不懂。”
　　是啊，她不懂，所以她不顾重病的老父，一意孤行，带着她全部的爱和期盼，背井离乡。结果呢，父亲病逝，自己却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母亲更是伤心欲绝远走他乡，从此与她绝了关系、断了联系。
　　而现在呢，她的小北一夜长大，来到S市之后，无论是租房子还是烧饭洗衣全都一力承担，还要抽出时间去找暑期工。她为人母亲却像个废物一样整天端坐在家，等着儿子伺候。
　　她的这份爱情，像一个巨大的赌局，她输光了所有的青春岁月、父母安康。而今，她绝不会再为他赔上她的后半辈子，更不会让她的儿子承受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伤痛。
　　她的小北，她的小北只有十六岁啊，既然她已经无法给他一个和睦幸福的家庭，那她发誓要给他一个世上最好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