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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水镜命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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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桑的沉没从根部开始,剧烈的晃动,大地咆哮,仿佛裂开的口,吐出石块与泥土混合的唾液,要将世界一口气吞下去。大壑岛晃啊晃啊晃,像是暴风雨中的小舟,颠沛于无限的风浪中。那样的气势,几乎要将天地逆转,穷桑就这样,从最下面,一点点碎裂了,木质层,纤维层,缓慢,却崩毁得彻底。
赢挚耳边满是轰鸣,无数的石块和土块穿过他的身体,没有疼痛,却有比疼痛更深的茫然。他闯了了不得的祸,无法弥补的祸。他想起刚才那团光芒,越想就越觉得诡异。那样跳动的光芒,好似不断的诱惑,诱惑着他靠近,诱惑着他碰触。
这是白帝少昊的计划,抑或只是纯粹的偶然?
可是他现在无心去想这些,如此世界末日般的景象让他第一次尝到恐惧,他惊慌地张望,看到姬颛顼正疯了一般地向自己冲来。
“我……”他还没有说完剩下的话,姬颛顼已经穿过了他,飞奔到白帝少昊的身边,将他一把抱起。
“快点去死。”他眯起眼睛对不远处的墨阇说——他的脸也是对着赢挚的方向,这样的表情与语气,让赢挚完全地呆住了。
他的手摸向自己的心脏,好冷,为什么会这么冷,冷到连心脏也痉挛起来。
墨阇被一块石头压住了腿,他抬起头,看着姬颛顼怀里的白帝少昊,突然笑了,温柔的笑容绽放在满是鲜血与烧灼痕迹的脸上,奇异地协调。他说:“好好照顾他。”
姬颛顼看看墨阇,又看看怀里的人,冷哼一声,急急地开步去了。
墨阇一声叹息,静静地躺倒在地,不再动作,没有言语。
赢挚靠近墨阇,落石纷纷打在他的脸上和身上,鲜血汩汩地向外流,很快便糊了全身。墨阇却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轻轻闭着眼睛,好似熟睡般,嘴角有一个小小的凹陷,是酒窝。
赢挚慢慢蹲下身去,想要碰触他的脸,但是意料之中,什么也没有碰到。
墨阇忽然睁开眼睛,低低地问:“是你么?”
赢挚一惊,连忙站起身来,墨阇环顾四周,什么也没有看到,终于还是放弃,喃喃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再不会原谅我。”
我不是gay!
赢挚狂吼出声,借以平复擂鼓般的心跳。就在这时,身体内部突然闪过一道黄色的光芒,仿佛有什么东西,拼命地撕扯着自己的身体。他痛得哼了一声,再度失去了意识。
赢挚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那么漫长,仿佛耗尽了一生的时光。大壑也好,白帝少昊也罢,就连曾经生活过21年的现世,也不清不楚起来。
此世与彼世的界限,究竟在哪里呢?
我们以为是真实的,未必不是虚妄。
我望着你,可我怎能知道,我所望的,是不是你。
赢挚叹息,睁开眼时,正对上姬颛顼有些焦灼的眸子。四目相接,姬颛顼终于呼出一口气来,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你终于醒了。”
赢挚抬抬手,没错,是白帝少昊的身体,他又回来了。
四周有呼呼的风声,赢挚定睛看去,发现自己和姬颛顼正在鵸余背上,大鸟飞的很快,漂亮的羽毛在风中微微颤抖,身边不时有白色的云朵掠过,俯视大地,竟只见茫茫的水色,接到无穷远处去。
赢挚猛地起身,身下又是一阵剧痛:“他们呢?”
风很大,吹得他几乎载下去。姬颛顼一把揽住他的腰:“小心点。”
“我问你他们呢!”赢挚不领情。那么多的人,慈禧,鸟师,罗莉刺客,野人,还有……赢挚的心情不自禁颤了颤,还有墨阇,那么多的人,他们去了哪里?他怎么能将那些人全部丢下?!
姬颛顼看着他的表情变化,眼睛眯起来,冷哼道:“全死了。”
“啊?”赢挚茫然地重复。
“我一个也没有带走,全留在岛上了。现在应该全死了吧。”
“你胡说!”赢挚眼睛发红,冲上去揪住姬颛顼的衣领,“你胡说!”
“我们已经飞出来三日,大壑早该沉了。”姬颛顼死死盯住赢挚,“除非他们是鲛人,否则定然葬身大海,尸骨无存!”
“你……”赢挚说不出话,只能重复着无意义的单音词,“你……”
姬颛顼的眼睛眯得更细了些:“死了多干净!你在担心谁,大壑,还是那个会变身的妖物?”
“……”
“他上得你很爽?”
赢挚抬起头,看向姬颛顼波澜不惊的脸,怔住了。
“没想到叔父有这种癖好!”少年轻而易举地拨开赢挚的手,将其反剪在背后,“你当我是傻子,不明白你身上的痕迹是什么?”
赢挚恼怒起来,这一刻,他对姬颛顼已经不是厌恶,而是憎恨:“这与你何干?”
“他已经死了,如果日后叔父不满足,让我来试试如何?我比他年轻,亦比他强许多……”
一巴掌迅速甩上姬颛顼冷笑的脸,赢挚颤声道:“我要回去。”
“没用了。”
“让我回去!”
“他们全死了!”
赢挚不管不顾,使出全身力气扑向姬颛顼,又踢又打,只恨鸟祖先太手无缚鸡之力。心里面空得可怕,无尽的空虚,几乎要将灵魂吞噬。姬颛顼忍耐了一会,突然拉开他的手,将他嵌入怀中,死死扣住:“他们全死了,你回去也没用!”
赢挚无法动弹,嘴里依旧喃喃地念:“我要回去,让我回去。”
“你要跟我去大言,然后一起回海内。”
“姬颛顼。”赢挚抬起脸,直视少年,“你残忍无情。”
“……”
“我恨你。”
这句话一出,姬颛顼突然松了手,后退几步,接着转身,风将他的袍子吹得鼓起来,整个人像是只黑色的隼,阴鹫却孤独。
隔了半晌,少年终于开口:“你没有选择。再过两日就到大言。我要你跟我回海内。”
之后的两天,赢挚一直未与姬颛顼交谈。
他蜷在鵸余的尾巴处,大鸟的羽毛柔软,恰恰起了御寒的作用。夜晚的天空是半透明的暗蓝,星辰仿佛触手可及,赢挚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自己也许在滑下山崖时,便已经死了。
那么现在的这个自己,不是借尸还魂的怪物吗?
答应鸟祖先的事情,自己到底能够完成几分呢?
他自嘲地笑笑,姬颛顼坐在鸟首处,闻声微微侧头,没有言语。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沉重得要命。
赢挚对姬颛顼丢过来的食物一动未动,就在快要饿晕渴死之际,终于在天际看到了大言山的轮廓。
虽说是九嫫居住的神山,但是外表却甚为朴素,甚至可以说简陋。光秃秃的山体,细细长长钻到云里去,草木不生,只有山顶附近缭绕了一些云朵。远远看去,就像一根从海中渗出的手指。鵸余见到陆地,兴奋地长嘶不已,忽地振翅,朝山顶冲去,身体几乎成九十度垂直。赢挚反应不及,脚下一滑,就要被甩下去。
刚刚惊呼出声,手臂便被人一把抓住,力道大得几乎令他痛起来。
姬颛顼将赢挚拎回鸟背上,拉在自己身旁坐下。赢挚不安地扭动身体,想挣脱他的钳制。
“再动我就□□你。”
姬颛顼微仰着头,说的漫不经心,但是字字清晰。
赢挚倒吸一口凉气,却也安分下来。
鵸余在山顶降落,懒洋洋地趴在地上缩成一团,想是飞了那么久也已经疲倦。
面前只是方圆不足一百坪的山顶,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姬颛顼拖着赢挚跳下鸟背,看到这些,微微皱起眉头。
忽地,空气中有涟漪溅起,仿佛是看不见的水面,一点点分开。接着,凭空地,一个女人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赢挚目瞪口呆,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没错,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山顶出现了一个女人,她的背后隐隐有水纹浮动,淡蓝的衣裙也摇曳不已,肤如凝脂,眸子湛蓝,银色长发也在身后飘舞。整个人就像用水作出一般,充满缥缈虚幻的气息。
“你就是九嫫?”姬颛顼上前一步问道。
女人缓缓俯身行礼:“大言水占九嫫,恭迎白帝少昊大人。”
“啊……”赢挚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我们是来……”
九嫫浅浅笑道:“大人之前交待过。请先随我至水殿。”
说完,她盈盈转身,一抬手,空气仿佛被什么拨开了一道裂缝,里面虚虚晃晃,看不分明。九嫫抬脚进入,姬颛顼随后,赢挚来不及犹豫,就被姬颛顼拽了进去。
刚刚落脚,背后的裂缝便无声无息地消失。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殿堂,高柱长帷,均为淡蓝色,无风自动,整个殿堂就像水面一般起起伏伏,恍如幻景。
赢挚的下巴几乎掉下来,试探性地踩踩地面,水色的磨石,踩上去倒也坚实。九嫫走在前面,不时回头微笑。姬颛顼已经放开了赢挚,走得面无表情步伐稳健。赢挚在最后,周围的景象让他莫名地不安,于是下意识地揪住了姬颛顼飘起的衣角。
姬颛顼回首,眼睛高深莫测地望着赢挚。赢挚被他看得恼羞成怒,立即放手。
“叔父不是来过这里,为何露出怯态?”
赢挚自动将姬颛顼的笑容解释为冷笑,哼一声,别过脸不看他。
姬颛顼突然捉住赢挚的手,不顾他的反抗,回过身,拉着他前进。
不知走了多久,九嫫终于来到一处较为宽敞的所在,装饰与来路相同,唯一的区别在于厅堂正中的镜子。与其说是镜子,不如说是镜状的水面,悬浮在半人高处,折射出斑斓的光芒。
“这里即是我的冥修所。”九嫫坐下,轻笑道,“你们的来意我已明晓。穷桑树亡,海内必有震动。你们现在就回去,恐有灾厄,不如在这里多等几日。”
“多等几日?”姬颛顼发问。
“少则数月,多则数年,一切皆看水镜预兆。”
“传说水镜通晓过去将来,可占宇宙玄机,是否属实?”
“确实。”九嫫点头。
姬颛顼眯起眼睛:“可否让我一看?”
九嫫微笑:“昌意之子,姬氏颛顼,天意不可违。你身上暴戾之气过重,恐非吉相之人。”
“哼。”姬颛顼冷笑,“看看又有何妨?”
九嫫道:“无妨。只是偷窥天机,注定折寿。你仍是坚持要看么?”
姬颛顼点头。
“好,你过来。”
姬颛顼走到水镜前。赢挚看着镜面,并无变化,只是偶尔有涟漪溅起。但是姬颛顼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到了最后,面色竟成青白,双拳紧握,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就这样过了半个时辰,九嫫轻柔地开口:“命兆已显,不必再看。”
姬颛顼蓦的喘口气,后退几步,眼睛却突然转向赢挚,目光阴鹫,读不出内容,但是冷的怕人。
“你……”他张张口,却只吐出一个字。
“少昊大人是否要看?”九嫫问。
“不了不了。”赢挚头摇得像拨浪鼓。算命这种东西,往往是好的不准,坏的却准的要命。再说,知晓未来,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九嫫笑:“水镜中只是命兆,并非运命,可以变好,亦可以变坏。”
姬颛顼的脸色恢复过来,走到九嫫面前:“现在,带我们回海内。”
“此时回去,恐有厄运。”
“厄运?”姬颛顼挑挑眉毛,又看向赢挚,“我倒要看看,我与运命,哪个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