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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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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鸾头七那天,我在宫里为他烧纸。这犯了大忌讳,然而是我必须要做的。
安鸾他现在,和啼凤、鬼在一起,会不会好好照顾靥儿、陵错和小陵析呢?会不会去保护皇兄?王毓,又到了哪里?杀孽太重的人,最终会往哪里?王毓,你告诉我,也好让我为自己的未来找个归途。免得走在黄泉上,也要忐忑不安。
被安婕妤抓个正着,她躲在门廊外偷偷窥探,我早知道。眼角余光能瞥见一抹鲜艳,那些女子,总是这样爱打扮。
她自然跑去告诉完颜卿,完颜卿也自然跑去告诉萧谋。然后,萧谋自然就会到我宫里,看见我一身白衣素缟,跪在火盆前面,默默叨念着,告诉他们一切安好,告诉他们放心。死去的人,我绝不会让他们枉死。每个人的离开,都在鼓动着我报仇的怒火。靥儿本可能成为对我的最后一击,但是看着萧谋几乎疯魔的样子,我不能下手。然而,他是真的疯魔了,竟然连安鸾也杀了为完颜卿抵罪。自此,我的恨与哀,再没有掩饰的必要,再没有压抑的可能。
完颜卿怀有龙种,那便叫她分娩之后定罪就好了,为什么把罪名扣到完全无辜的安鸾身上?她是杀死我女儿的人,她是害死那么多妃嫔的人,她是满手血腥必然要下到剥皮地狱的人!绝没有轻饶的可能。
只要那个孩子出生,我决然动手。
七月,完颜卿早产。幸而很顺利,孩子很健康。
那是个男孩,我看着萧谋,看着他显而易见的脸色,心中刺痛异常。
“萧谋,你就让靥儿这么死了么?你就不打算……”当天,我抱着最后的希望找他理论,他却挥手打断我的话:“不是已经确定是安鸾了吗?”
我听着这句话,心中无名业火爆发,扬手一个巴掌,他却抓住我的手腕,猛然抬眸看着我的眼睛,冰冷:“怎么?你要做什么?卿,我知道这么多年你就靥儿一个孩子,如今她又生产了,你定然是……”
“你想说什么萧谋?”我的目光,只能比他的更加冰冷,“你想说我是忌妒吗?我问你,她有什么可让我嫉妒的?还是在你心里,她有太多我没有的东西。美貌,年轻,单纯,还有孩子。我有什么,我只有你赏赐的一炉麝香!”
“我是怕你的身子……”他拍案而起,怒斥到一半,我就干脆地插进话去:“我明白!我全都明白!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忍心让你的女儿枉死!你忘了他们都是怎么死的?!”
“我不是说过了,安鸾已经伏法了。”
“安鸾!这个时候你还敢和我提安鸾!他什么都没做,他是替罪羊,你找的替罪羊!我真的不懂,你是不是非要让我熟识的人全部死光你才开心!那我告诉你,萧谋,你也是我熟识的人,你为什么不死!”
“啪——”
那是他第一次打我,左脸火辣辣的疼,口中甜腥,额头碰到桌角,血就那样划过眼角,将视线染成鲜红。鲜血划过唇畔,我轻轻抿了一口,品尝那铁的味道。轻轻的笑。
他冲过来,大约是被吓住,然而我挑起目光,定定看着他,噗嗤乐了:“萧谋,我没看错人,你够狠。我谢谢你没用十分的力气扇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你没有用十分的力气扇我。”
“卿,我……”
“住口!我说过,别用称呼别的女人的名字来称呼我,也别用你那触碰别的女人的手来触碰我,连目光,我都不要!还有你那两个在我身边多年的忠心的细作,我也不要!”
我撑着桌子站起来,摇摇晃晃正要走出去,他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那是个男孩,皇子。”
我冷冷一笑,惹得身形摇晃:“你想给他的,是皇太子吧。呵。”
我丢下哑然的他,昂首阔步走出朔翙宫。萧谋,你如此,就别怪我亦然。
当夜,诏令蛟龙卫,刺杀安婕妤。
我要让那些毁了我的人生的人,一个个付出代价,慢慢来,感谢萧谋,这世上,也没几个人和我有牵系了,我的工作,会少的可怜,较之他南征北讨要轻松得多。
第二天,他把安婕妤的尸体摔在我面前,怒斥着我。声音震耳发聩,我扬起头,向他笑的灿然:“这你就受不得了么?这不是你对我做过的事情吗?”
靥儿的死你都那样不闻不问,安鸾啼凤都可以随意牺牲,皇室天家也可以肆意屠戮,你不觉得,你比我做的更甚吗!
“她是无辜的!”他吼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乐得弯了腰。
“无辜?卫浦歌就是死有余辜吗?陵错就是死有余辜吗?靥儿,就是死有余辜吗?我告诉你,这世上,死有余辜的人,只有我,和你。如果你不想,让那些‘无辜’的人死去,那就让我死吧。在我除去更多的人之前,先除去我。这世上,我早就没有依恋了。”
“你疯了!”
“对,我是疯了,让你逼疯的可以了吗?可以的话,皇上,恕不远送!”
“卿——”他大步过来,握住我的双臂将我撞在墙上,脊背冰冷。我咬牙忍住肩胛撞击的疼,恨恨的看着他:“我说过,别这么叫我!皇上可以称呼我,敦肃静仪长公主。”
他亦是咬牙看着我,两眼几乎要愤怒的喷出火来。他从未这样失态,想到这里,我笑得更加灿烂。
“你以为朕不敢动你吗?!”
我从鼻腔发出一声冷笑:“皇上喜得贵子,怎好动了这戾气,还是守好完颜妹妹吧。”
“你是怎么了!我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这样!”
你对不起我?我垂下头,想着那些惨死的亲人,想着那一方冰冷的墓碑,想着宗庙里一行安静的文字,凄然开口:“这世上,不是所有对不起,都会回以一声没关系。就算你长跪不起,那些死了的人,没办法再回来。永远也不可能!”
“你非要让我血债血偿是吗?”
“放心,你要失去的,很少,少到微不足道。”
“卿——”他哀求似的唤我一声,我被他按住双臂动弹不得,便飞起一脚狠狠踹向他:“等完颜卿死了,你再这么叫我!你不是说过,以后会很有意思吗?那现在,如你愿了吗?”
他后退一步:“的确,很有意思,超乎我的想象。我原来,竟然把你逼到了这步田地。”
“你没有逼我,这是我的选择。安鸾说的不错,他的死,最终会促成我的决定。萧谋,我决定了,与你为敌。犹豫不决,就没有一件事能做好。专注着一样,或许还能成功。爱和恨,我已经不想再爱了,累了,让我尽情的恨吧。我自己的决定,我要贯彻到底。萧谋,从今日起,你我之间,不可能有任何感情,即便有,也只是仇恨。”
“为什么你可以这么轻易做出攸关我们两个人的决定啊!”
“当初,你做的决定,不是攸关天下吗?你不也是轻易做出了么?”
你说我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做的又有多狠?!
“你!我还以为你能懂我!”
“懂你?我原本也这么以为。可是现在你以为我还能这么认为吗!你不知道你给我带来什么,那我就让你体验体验!”
“你真的够狠!”
“你又能怎样?萧谋,最好杀了我,不然早晚你会像我的皇兄那样……”他用力的将我摔向床榻,使我疼痛中失去了语言。
他俯身压过来,捉住我的手:“你想做莫扶柳吗!”
我用力挣扎着:“我想做王毓!”
莫扶柳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而王毓至少也算成功了
他的恼怒显而易见,手上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握碎我的手腕。我咬牙蹙眉看着他,不肯说半句软话。他便不停地加大力量,迫视着我,目光灼灼似火。我抬脚用力踹去,他却颇淡然的用腿压制,将我牢牢钉死在床榻之上。
“就你这样,能杀了我么?”他轻蔑地说。
“这世上又不是只靠蛮力!”
他扬起一边的嘴角,一个不对称的笑意:“至少现在,是蛮力控制着你。”
“那就趁现在赶快动手,不然我怕你后悔!”我挑衅着。
他却挑眉解开我腰间衣带,身上骤然一寒,令我一个颤抖。他将头埋在我颈窝,呼着气:“怎么?怕了?”
“滚……”我平复着呼吸里的不稳,“滚!”
“你也学会这一套欲迎还拒的把戏了吗,皇后?”那皇后两字,极尽羞辱。
我静静听着他在我耳边低语,笑了:“欲迎还拒?皇上,你在别人那里得来的东西,就不要搬到我的身上。你,不过是别人用剩下的,我不惜得要!滚!”
他的身子一僵,张口狠狠咬在我肩头,直抵骨骼的疼痛。我倒吸一口凉气,一声痛呼几乎破口而出,好在我及时咬住下唇,死死封锁住嗓子里一切声音。
好半晌,他终于松了口,抬起头看着我,鲜血顺着他的唇角往下滴落到我颊上,浓郁的红色赛过木棉脂:“朕过去,太过纵容你了。从没强迫你做过任何事。”
他忽然狂躁的扯开我的衣裙,我扭动着推拒,终于尖声惊叫:“萧谋!放开!不要逼我也看不起你!”
“‘也’看不起我?那又能怎样?”他笑的悲哀,“我还在乎吗!”
他的动作越发放肆,我别过头,又转回头,不忍让眼角的泪滑落。
“萧谋,你敢做,就要敢承担后果。”我露出一个比他更加悲哀的笑意,奋力咬住自己的舌头。哪怕死,我绝不会与你再在一处。
猩红从我口中涌出的一瞬间,我看见他脸上的错愕,笑得欢颜。
第二天,当我从疼痛中睁开双眼的时候,玉露守在床头,目光已经分明的和以往不同。
“主子不要说话,御医吩咐了要养一个月。还有肩膀的伤口很深,奴婢一会儿给主子换药。”
我坐起身,从肩膀上扯下那块裹伤的纱布,丢在地上。
从那天以后,我没有碰过她们端来的药,没有再去理会身上的伤,一直到一个月后。
永庆二年,八月二十四,皇子萧衿满月。
按礼,我还有萧谋都要在场,然而走在那通往后座的长长阶梯上,我一个摇晃,昏厥。
这样热的天气,伤口很容易感染发炎,继而腐烂,我已经发热了好几日了,任由这副身体自由发展下去,终于撑不住,在满朝文武面前,重重的跌下华阶。身子仰倒的最后一刻,我终于在他脸上发现些许波澜,他匆匆递来的手,终究连我的裙角都没能抓住,我微笑着,迎来黑暗。
然后,就在那天,完颜卿暴毙。大约是尚食局有人在萧谋用来替代浅欢的糕点里加入了真的宛南浅欢花,没经过任何处理。而浅欢,如果不会处理,是致命的。我很高兴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虽然萧谋想方设法将我与蛟龙卫隔开,但是这世上,毕竟还有一个出入无影的江修,也就是刺客,锋。他不求报偿地一直帮我联络。
晚上,萧谋将我从病榻上拖下来,牵扯到我刚刚割去大块腐肉的肩膀,难言的疼。脑袋还晕晕的,我强打起十二分精神坐在地上看着他。
“是不是你?”
“是。”是我让江修放置的浅欢花,那是派人遥遥千里从宛南偷偷运来的新鲜花朵。开得正好。
他似乎没有预料到我回答的干脆,停滞了一下,问:“你是不是还要杀衿儿!”
“萧谋。”我听着这句话,心中愤懑异常,撑着身子站起来,直视着他,“我不是你,我不会对孩子下手!”
“你没机会对孩子下手。来人!将皇后,斥入水华宫,永世不得跨出一步!”
水华宫,就是冷宫。进去的女子,多半疯傻,剩下的就只能慢慢老去,死去。相思成疾,郁郁而终。那个地方,素来是冤魂戾气长存的。近几代后宫中甚至流传着只要进去就活不过晚上的传言。恰好,我是在晚上入住的。
蓬草未清,烟尘满室,蜘蛛蹑足,鼠蛇横行。夜半,还总能听见老鸦的哑哑的哀鸣,仿若女子声嘶力竭的哭泣。
这是萧谋,我的丈夫,为我安排的屋室。我孤身一人住进来,那床榻上连破败的棉絮都没有,只有一块零落的不成样子的旧床板。我躺在上面,仅仅一件中衣蔽体。萧谋连让我整齐衣装的时间都不给,直接将我轰进这里。虽夜来风凉,但幸而是夏日里,也算清静。
迷迷糊糊入睡,却总是梦见冤魂索命,追着我,啃噬着我。一天夜里,惊醒五六次,次日清晨,就变得完全没了力气。想要下床,却是重重摔在地上,磕碰了肩膀扯出痛觉。我忽然好想问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落到这个地步?为了什么?为了谁?抱住肩头,细细品味着疼痛带来的存在感。日后,也就这一点疼能告诉我,我还活着。
然而没想到,原来我并不孤独。水华宫根本没有护卫,江修的出入越发方便起来。
到了水华宫第二天,我正收拾着满屋子的灰尘和蜘蛛网,忽然听见身后一声熟悉的衣袂翻飞的声音。
“堂堂皇后做这样的事,萧……皇上想干什么?”他如往日,嘴巴依旧没有尊重。
我回身看他,长出了一口气:“还好你来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出去。”
“怎么,我是救世主啊?”
我从袖子里掏出一条布帛,对他晃了晃,他的神色立时严峻起来:“还记得它吧?加盖了皇兄大印的无字圣旨。”
他扬扬眉头:“先帝赋予的拟旨矫诏的能力。”
“现在还不能用。萧谋说不定会因为它而给我加一个不忠君主的罪名。毕竟是卫家的东西。在这封诏书正式出现之前,必须做足了戏。”
“让我来猜猜……长公主是想利用舆论?”
“对。我要你以我的名义,救济穷人、病人,我要在百姓之间建立堪比萧谋的名望。他征战三年消灭卫氏,当真惹了不少民怨,倒给我提供了方便。”
“这个容易,但是不是能瞒住萧谋……”
“不用瞒他。瞒不住的,这么大的事。他的眼线各处都有,不可能瞒得下来。你便放手去做,不要和安本清、高昶扯上关系,不然萧谋会拿他们开刀,虽然这也难免,不过能小心就小心一点。这件事,你最少要坚持半年。然后,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步。”
“半年?果真是不计开销啊。”
“相信我,如果这一次我们赢了的话,那些救助的开销,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好啊。那你的下一步计划呢?”
“到时候再说。这一步流传出去没什么,下一步,绝对不可以出一点差池。”
“那我,先给你办这件事。记得,是我给长公主办的,回头你要报偿回来啊。所谓滴水之恩……”
“当涌泉相报,我知道,江夫子。快去吧,以免夜长梦多。这半年,你就不要再来了。”
“就这么个地方,你没问题吧。别等半年后,我来的时候你已经疯了。”
“诚如萧谋所言,我早就疯了。”
水华宫终于清扫出一点模样。每日送饭的人只将水饭放在宫门,任由我自己去拿。某天,我很庆幸的发现,水华宫虽然荒废,然而笔墨纸砚,各式书籍还算齐全,平日里疏乏解闷也就够用了。半年的时间,再加上各式各样的琐事,也许会很快就过去吧。
我坐在宫门口,看着冷冷清清的红墙金瓦,已经不复荣光。朔翙宫的却依然新着。
这房屋,就如同它的主人的身份一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啊,就是这宫里,最大的一个笑话,不过值得欣慰的是,原本笑话我的人,都已经死了。
天气渐渐冷了,那些书终于越读越不能填补生命的空白。宫里终于想起为我送来往年穿过的棉衣,我一如既往的坐在宫门口,看着落叶飘飘摇摇。
这个时节,朔翙宫的梧桐应该已经叶落如雨了。
秋凉时候,人,总是要多出几分哀叹和幽思的吧。
转眼,书架上的书已经没有可读的了,我不成体统的躺在场院冰冷的砖地上,看着清透的仿佛结了冻一样的天空,看着口鼻呼出的气慢慢翻腾,看着冷风,卷走了最后一片树叶。
冬天了,我们约定的半年之期也该到了。
忽而有一天晚上,夜空中嘭的一声爆裂,闪烁的光芒点亮了半个天空。我仰头望去,心中被什么击中了——新年了,这么快,不知不觉,新年了。
明天,就是永庆三年了吧。
我对这些烟火,素来没有太大的兴趣,悲哀的转瞬即逝的美丽,让我不忍去看,早早躲进屋里。
今天,就早一点睡吧。新年啊……
和衣而卧,这冰冷的床榻上,小半年来都没有被褥,我多次生病,都是硬挺过来的,肩头的伤虽然好了,却因为一次次的腐烂,和一次次自己去除腐肉,而留下了一个巨大的丑陋的伤疤。有时,我会抱着这个疤痕,安静地蜷缩着,冰冷的床榻,这样也能多一点点温暖。盖着另一件衣服,枕着胳膊,这样的生活,比起以天为盖地为庐要好得多了。我很知足。
闭上眼,准备劝说自己睡去。那外面的灯火阑珊离我太远。
忽然听见一阵混乱的跌跌撞撞的脚步。
脚步声……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别人的脚步声了。
本以为会是江修,然而他的脚步从来没有这样凌乱过。猛然睁开眼睛去看,身上却忽然一重。我一跃而起,却又被捉回床榻,黑暗中我看不清来人的面目,只是大声说:“放肆!”
他从背后扯住我的长发,使我不由得仰起头,直视着他。或许黑暗可以掩饰他的面容,但是那双眼睛,确是黑暗怎么也掩盖不了的。
“萧谋!你放开!”他身上酒气熏天,让我心里没来由的不舒服。
他一言不发,握着我的脖颈将我摔在墙上。渐渐袭来的窒息感让我手忙脚乱,胡乱抽打着他的胳膊,踹着他的身体。明明好想痛骂他,可话全都卡在嗓子里,怎么也出不来。头脑已经慢慢变得不清不楚,手上也没了气力,扳住他的胳膊一点用也没有。
他忽然松手将我甩出去。“嘭”的一声,不知撞上了什么,只是后脑很疼很疼。我迫使着自己不要忘记呼吸,却也只能狼狈的大口喘气。
他的身子忽然欺上来,扬手扯开我的衣领,肩头寒冷。我看见他惊骇着止住手——肩膀上的伤疤,大约吓到了他。我笑了,笑的开颜,说着残破不全的话:“怎么……妾身,伺候不了皇,皇上了……呵”
他俯下身子,将头靠在那伤疤上,深深吻着。我一个颤栗,死命推着他的双肩,我绝不想让他碰我,哪怕一次都不想。
“卿……卿……”他喃喃低语着什么,然而我一句话都没有听清。只觉后颈一热,脑袋便晕晕乎乎几乎立时失去知觉,只是目光闪烁的一瞬,我忽然瞥见门外的人影。黑色夜行衣隐匿下的江修。之后,所有一切都已经变得昏黑一片。
再次看到光明已经是第二天一早了,全身就像车轮碾轧卷辄一样钝痛着。我扯着盖在身上的锦被,努力坐起来,却想起,水华宫向来是没有准备锦被的。
“他给你留了一碗药。”
我听着这突兀的声音,猛的拉住被角。
“在哪儿?”药,我想我知道那是什么药。
“我给你倒了。”他大大咧咧的说,“昨天我进来的时候简直是惨不忍睹,他连件衣服都不给你披,拍拍屁股就走了。也不想想,就你这身子,这天气,能不能挨到今天早上。”
“你……”我连件衣服都没有披着,他就那么进来了?
“放心好了,我好歹也算正人君子,知道非礼勿视的道理。我给你带了被褥还有几身衣服,你自己换上吧。我没想到他连床褥都不给。还有,去除疤痕的药,你要吗?”
我僵了一僵,对他吼道:“你不是说了非礼勿视吗!”
“你那个疤不管再怎么不想看见也会看见的啊!你到底会不会照顾自己啊,居然能弄成那个样子!这下好了,这瓶药膏都不知道能不能去掉那么深的疤。”
“去不去掉,又有什么干系?”
“你到底还是个女子,身上最好还是不要留下疤痕为宜吧。”
“有些事情,不是伤疤去掉了,就可以过去的。”
他看着我,将药丢过来,一本正经的说:“我来,是想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其余的事,本来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你们两个,欲断不断藕断丝连,与我无干。”
“接下来,我要你去散布一个消息。仁宗皇帝,也就是我的皇兄,留了一封密诏,刚刚被发现,密诏的内容事关皇位继承。”
“你想废掉萧谋?那这世上还有谁能做皇帝?”他转转眼睛,“萧谋一废,能做帝王的就只有萧衿了,他还是个孩子,易于掌控。你打的是这个算盘?”
我微微一笑:“你看着吧,看着到最后是谁输谁赢。你只要保住你自己的身家性命,为我多做些事,他大约就没有办法。他管得了天下,管不了舆论。他还没来得及稳定人心,我就要用人心将他颠覆!”
“这天下好歹是他一寸一寸打下来的。你忍心吗?”
“他处死我的皇兄,我的亲族,就忍心吗?”
他勾起嘴角,不置可否的摇摇头:“他啊,一生都那么高明,只错了一步,就是选了一个可以与他并肩而立的女人。”
“他错的,是杀伐太重。不然我会尽全力帮他稳固江山。”
“说得好像就苦救难的观世音,你就没有一点私心?”
“有啊。我累了。这就是我的私心。”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到时,会更累。”他这样告诫我一句,转身离开。
不出七日,萧谋怒气冲冲闯进水华宫,我坐在殿前玉阶上分外悠然的看着他:“拜见皇上。”
他猛然拉起我,怒目而视:“你想做什么!”
“显而易见不是吗?”
“朕要杀了你!”
“我手上握有先帝遗训,如果你敢杀我,便是违逆先帝遗命,皇上。”我极快的说出口,“人心不定啊。”
“你放肆!你这是谋逆!”
“谋逆的人,不是你吗,萧谋!纵然你功高至伟,这世上,到底还是会有忠于卫家的人。你为了斩草除根抹掉卫家宗亲,但是你激起了民愤!萧谋,杀孽太重。早晚会得到报偿。”
“你说对了,我还真是后悔没有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