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余梦何时到天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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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满楼的小楼里总是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花草草，仲夏时节，尤为繁茂。可是却没有令人烦闷的浓郁，相反，它弥漫的是一种淡淡的幽香，婉转入心房，整个人都会觉得神清气爽。柳絮迎风而入，小楼中一时间飞雪飘舞，如入仙境。一身浅葱绿色衣裙的出尘女子倒了杯茶放在对面，热茶上弥漫着丝丝烟气，随之飘散的是沁人心脾的曼妙茶香。
对面一身鹅黄衣缎的男子伸出手，拿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微笑道：“你的茶艺果然不错。”女子微有些惊愕，她的茶艺不错，为什么用的是果然。茶艺这种普通至极，对复仇没有任何作用的东西，她所谓的母亲根本不屑一顾，连她泡的茶，看都不看一眼。
应该说……果然是花满楼吗？
绿衣脱俗的白飞飞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也微微抿了一口，款款道：“知道吗？到现在为止，你是第一个喝过我泡的茶的人。”
花满楼的神情有些怔松，他能想象得到白飞飞说这话的时候眼底里是如何深不可见的寂寞无奈。他道：“那只是到现在为止，以后会有很多人都喝到你泡的茶。”
白飞飞倒掉微微有些浊绿的茶水。重新续了一杯，看着茶叶在沸腾的水中翻涌上下的样子，突然觉出时光静好的美妙，她从前想的何尝不是这一刻繁华照水的美丽安然。只是，有太多的纠缠不休，沈浪放弃不了大侠的承诺，白静放弃不了复仇的野心，所以他们只能放弃她。
“这茶叶第一泡是洗净凡尘铅华，第二泡才有真正清香迷人的味道。你试试看。”她又把茶杯放在了花满楼的面前。花满楼刚要伸出去接茶杯的手动了动，又安分地缩在袖子里。
像这样的小事，白飞飞总是习惯性地照顾着，明明知道他的盲眼会比她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的更加清楚，可是，这样的习惯却是没来由的养成，浑然天成的像是一开始便是如此，她知道他其实什么都“看得见”，只是事到了手边总是不由自主地就动了起来。远没有看不起他的意思，这既是能为他做的，她便会这么做。花满楼问起的时候，美其名曰：“既然你都把你的家借给我住了，只是这些小事而已，不必挂怀。”
这第一泡的茶水乍闻便有着馥郁香味，可香味之中难免带着些苦涩。她第一次的恋情也如是，思绪不禁在茶叶的香气中渐渐弥散。想起那番决绝的话，仍是忍不住地落泪，泪水盈于睫，就像是荷叶上晶莹的露珠，轻飘飘的，风一吹，便止不住地落下来，洒落清新美好的风情。她没有哭出声音，因为她早已习惯了隐藏自己的情绪，连落泪都已是身形麻木了。
没有听见声音，身旁却还有人递给她一方柔软罗帕，就像他关怀却又只能什么都不问的心。她利落大方地接过，道：“我真怀疑你的眼睛是不是真的看不见了？”
花满楼道：“很多人都这么说过。”
白飞飞：“那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花满楼微微一笑道：“感觉。”他的感觉就跟他的听觉一样灵敏，甚至于成为替代眼睛的存在。他听见白飞飞叹了口气，轻如羽毛的声音突然道：“你不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花满楼：“人总有好奇心，我当然想知道。”
“只是你现在却不想问我罢。”白飞飞虽没有那样精准的直觉，但她却善于看穿人心思绪。
花满楼笑了，笑得有些狡猾，“也许你的聪明，陆小凤还没有领教过十分之一。”
白飞飞也笑了，只不过她的笑是苦笑，“太聪明的女人一向没有人爱，就算是陆小凤也不会爱。”
方才那个坚毅骄傲的她只是习惯性武装的外壳，花满楼没有料到竟会窥见她如此自怨自艾，灰心丧气的一幕。他见到了别人从未见到的一面，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一声幸运。他一向很会安慰人，却不知该如何安慰面前的女子。一个心已死的人，其他的安慰岂非都是无用？
但白飞飞却远非哀莫大于心死的那种人，“你虽不愿问我的事，我却想问你的事。你介意告诉我吗？”语气中竟然有几分罕见的俏皮。
花满楼突然露出一种很欣慰很愉快的微笑：“乐意之至。”
他曾遇到过很多对生活失去希望的人，他总是很高兴自己的事情能让别人打起精神。现在有一个声音清冷，心也清冷的朋友想知道这种事，这怎么不是件既欣慰又愉快的事情呢？
花满楼的描述并不如以往的生动形象，甚至只是只言片语的几句话。因为他明白她并非不懂，只是难做。一个冰雪聪明，心思通透的女孩子，怎么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这世上名利双收的人何其多，一朝黄粱美梦，甚至看都看不开。
白飞飞看了花满楼一眼：“真是为难你了。”
花满楼一愣，知道白飞飞明白他是在想方设法地安慰她，随即笑道：“即使不能全然解开心结，能得到片刻欢宁也是好的。”
明眸皓齿笑靥如花，温润如玉清浅淡薄，正是朝雾烟白微冷天，两相对，温情蔓延无限。望着花满楼无比温柔的侧脸，白飞飞心中一片安详宁和，他一直都知道他是个温厚敦良的男子，只是没想到自己在他的身边也可以如此安心。她如是想，心中竟隐隐含着几分艳羡，只是一个从小便被仇恨滋养而生的人，她何以能够拥有此等宽容豁达，乐天知命的胸怀。
她的犹豫和感慨，他都“看”在眼里，竟鬼使神差地开口：“不管怎么样，小楼的门随时为你敞开。”
白飞飞笑了，笑得很奇怪，“你的小楼不是对所有人都敞开的吗？”
花满楼语塞，万万想不到白飞飞竟然会说出这番言语。是啊，即使是个陌生人，他也会很欢迎他到小楼里来。这对白飞飞来说，岂不是一种嘲笑。他最恐她多心，斟酌着便把这话语改了一番，却足以让白飞飞终生难忘，“你跟别人不一样，小楼里永远会有你的房间。”其他陌生人来小楼只不过是路过，而花满楼此言竟是毫不介意让这里也成为白飞飞的家。
白飞飞握紧了拳头，指甲都深深陷进了白皙的手掌中，她有过很多个家，幽灵宫，和沈浪一起居住的小茅屋，可无论那一个，她都只是路过的那个人。花满楼的这番话……她心里不得不生出许多想法。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气息变得平和，声音没有变化，“因为我是陆小凤的朋友？”
听见这句话，花满楼心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能敏感地察觉到白飞飞对外界一切事物的戒心，总是觉得，她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啊。他并没有表示出自己听出她情绪的任何蛛丝马迹，只转了话头笑道：“陆小凤可不敢招惹你，他若是知道你这么说，必定后悔死了。”他的笑声像是山谷中的一泓清泉，涓涓流水缓缓淌过静谧空灵的山谷，自有一副安静宁和的神秘力量。“你不愿意做陆小凤的朋友，可愿做花满楼的朋友？”
白飞飞咯咯地笑了出来，声似黄鹤婉转鸣啼，“乐意之至。”做白飞飞的朋友和做白飞飞的恋人一样，不需要太久，只有一瞬间罢了。她待在黑暗冰冷的洞穴里太久，那温暖的一线光芒，可望而不可即，外面的世界灯火辉煌，却没有一个细心温柔的人肯打着火把进这潮湿阴冷的洞穴。可花满楼又岂是常人？他的所作所为向来都是但由本心罢了。尽管已经看到了白飞飞的狠辣手段，可心里仍旧相信她是善良的，只是仿佛从未有人教导过，一颗心孤寂的太久，连自己都会忘记，更何况是善良。
白飞飞看着花满楼，异常严肃认真，“你可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江湖上人人避讳的妖女，心机城府极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最擅长的就是骗你这样温柔善良的男人，我可是幽……”
“你是谁又与我何干？”白飞飞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花满楼给打断了，声音中竟然有着与他这温润所不符的愠怒，“白姑娘，你若是这样看我花满楼，那我专门为你在小楼留了一个位置，可想是做错了。花满楼虽然是个瞎子，可却不是个听信闲言碎语的聋子。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的心里自然有一杆称！”这愤怒的话一说完，花满楼也觉出不对了，他瞎了这么多年，早已学会看开世事，修生养性，已经很少生气了。可就是听不惯白飞飞这么贬低自己的话，心底燃起一股无名火，非要让她知道个清楚明白不可。
他心里有丝甜蜜，又有丝苦恼，当初上官飞燕利用他时，都没有这么生气过。这到底是为何？他心里隐隐有了个答案，可他与白飞飞相见到相熟不过数日，这……
世间缘分玄妙本就不可一言以蔽之，花满楼尤自为自己的失态烦恼之时，白飞飞那厢已是惊愕不已，闷闷地声音传来：“对不起……”
这也许是她此生，唯一一次对别人道歉。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章 余梦何时到天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