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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大年夜(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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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这家伙明知故问。
“这是我阿妈包的饺子?”
“你吃出来了?”
“除了她没人会在饺子馅里面放花生。”
“下午我去了一趟你家。”
我吓了一大跳:“你去那儿干什么?!”
“快过年了,难道不该去拜个年吗?你家里新养了一只金毛,是不是很不可思议?是条一岁的小公狗,长得又高又壮,一点都不认生。你阿妈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家和,家和万事兴……”
“喂喂,欧老师!”
他总算打住:“嗯?”
“你没事去我家做什么?我不需要你当我的外交官!”
“那么谁来帮你做这些事呢?”他放下筷子,脸色变得严肃,“你自己吗?”
“……”
“你天天泡在实验室里,满脑子想的只有怎么设计实验怎么培养细菌怎么给小白鼠打荧光剂,你大概对节日礼数一点概念都没有吧?”
“……我有没有概念都不关你的事好不好?”我觉得烦躁,“总之,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问题!”
“那你的家人有求于我的时候,我就应该无动于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吗?”
我埋头喝汤,对他这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做法很反感。
“你不知道你的家人有多关心你,而你从来也没在乎过。但我不是你,我做不到你那么冷酷,你也不能要求我像你那样对待你的家人。你住在我这里,算起来我也算你半个监护人,我自认有义务向你家人告知你的近况……”
“你说来说去就是这些理由,我冷酷,我白眼狼,我翻脸不认人――反正就是我不对就是了!”
“我还有别的理由。”
我放了筷子,汤也喝不下去了,被他的说教倒尽了胃口。
“我们在一起也这么久了,难道你不想把我正式介绍给他们么?”他轻声问。
我的心跳停了一瞬。我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种事,而正是被他提出来了,我才发现自己竟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难道我们就这么以“借宿”的名义在一起吗?我不禁想起欧阳行的父母亲,他们……也是没经过父母那关就冒冒失失地在一起了……结果……
真是头疼……大过节的,给我出这么个难题。我推开椅子离了席,窝进沙发,拿着遥控板胡乱换台,欧阳行也不说话,坐在餐桌上慢条斯理地喝汤吃饺子。隔了好一阵,他才开口说:“我吃完了,你不吃了吗?”
“嗯。”
“那我洗碗了。”
“嗯。”
他在厨房里刷碗,哗啦啦的水声伴着电视剧里演员叽叽喳喳的对白,让我昏昏欲睡。
“你知道吗,今天回来的路上,我从收音机里听到一个听众在咨询问题。”一切收拾妥当后,他走回客厅,我开口道。
“咨询的什么?”
“心理问题,也可以说是社会问题。她是个外来务工人员,刚进城的时候她的儿子才一岁半,于是就留在老家给爷爷奶奶带了。但是进城后三年,她又生了个女儿,这个孩子就一直留在身边自己抚养大。现在她的经济宽裕了,就想把老家的儿子接过来住在一起,也可以念好一点的学校。可是等她和大的这个住一阵之后,她越来越发现自己不喜欢大儿子。”
“大儿子今年几岁?”
“六岁。”
“正是最调皮的时候。”
“不光是调皮,而是他的行为作风完全是个‘野人’,这是她的原话。大儿子不服管教,也不把她这个母亲放在心上,天天就想回老家,实在让她爱不起来。但从另一个角度讲,这位母亲又觉得太不公平,毕竟两个都是自己的骨肉,她本来就已经亏欠了儿子许多。”
“所以呢?”
“所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你知道我会说什么,但这是你的故事,我听你怎么说。”
“我觉得,既然不能适应,就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就像你说过的,‘接受’这个‘不能接受彼此’的事实,忘掉过去,顺其自然。我们都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何必非得回到原来的样子,硬要把两条平行线拉到一起?我习惯了生活里只有你和我,为什么你偏要把别的人强塞进来呢?说不定他们看到现在的我,也会觉得我是一个不服管教的野人,还不如不见的好。”
“你的这个故事前提就不成立。秦校长不是那位听众,她从来没有远离你。”
“那也是因为你在中间扮老好人。”
“我只是不想让你后悔,要珍惜眼前人。”
“谢谢你的好意,但还是请你不要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你这么说,一定知道我不会照你说的做。”
“我不想和你理论。”我突然觉得很累,拉过一个抱枕躺在沙发上:“你还是不能体会我的感受。”
“你什么感受?”
“我今晚在沙发上睡,把你的作业本收走。”
“好吧。”
他并没有问我为什么,也不劝我回房间,自然而然地开始收拾铺在沙发上的一摊书本。我们对彼此都太熟悉了,对这样的分歧更是习以为常,他知道说服我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我心里也明白他一定不会迁就我的想法。我们会因为这个问题无数次地理论、生气、争吵,谁也说服不了谁,但最终都会选择忽视它,就像是忽视生活中无数的琐碎之事一样,第二天太阳依然升起,我们依然是对方不可分离的陪伴。
我在沙发上睡了一夜,次日起了个大早,不等欧阳行醒来,我做了两人份的三明治,喝了一杯牛奶就去实验室了。因为是除夕,路上的行人少得可怜,让我甚至有些替他们可惜,错过了这样美丽的冬日清晨。和别的时节不同,冬天的太阳是鲜红色的,照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投下漆黑的影子,像是一幅幅剪纸画。天气寒冷,似乎连声波都冻住了,除了发动机的声音没有一点别的响动,我就在这近乎神秘的寂静中进了实验楼。
我花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做卫生,从窗台上的花盆到冰箱的搁板,从书桌、电脑、陈列柜到大理石地板,通通仔细打扫一遍。我们的实验室是整个学校条件最好的实验室,光是办公面积就有两个教室那么大,所以等做完所有清洁工作,已经是一点了。
我热得浑身冒汗,衣服脱得只剩薄线衫,一边扇衣领一边查传真和邮件,还是没有小白鼠的任何进展。我披上大衣,准备先出去觅食。
Timber由于放寒假歇业已久,我不能再去那儿蹭吃蹭喝,食堂厨师已经回家了一大半,菜也早就凉了,我只好开车去校外的糕点屋。那是家本地人开的老店,旁边的好多店门都已经关门休假,老板帮我包好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可颂,客客气气地和我道了声新年快乐,把我送出了店门。
我在冷风里一边啃面包一边往车上走。和欧阳行在一起久了,自己也被他感染,对吃的越来越不挑剔,买东西只看营养标签,只要能补充足够的能量,随便吃什么都OK。
我有些感慨,他总是这样,让我不经意间想起他,也许这是老师的特殊技能,总能“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这么一想,我的心突然像淋过一阵春雨,变得湿润而柔软,仿佛有一株紫藤萝在慢慢绽放。
刹车,调头,加速,决定去商场给他买一件新年礼物。
我又花了计划外的两个小时给他挑了礼物,想来想去,最后给他买了一块精致的仿古怀表,既不像送皮带钱包那么俗气,又很实用,还特别符合他严谨认真的气质。我心满意足地回了学校,一打开实验室的门,就发现传真机上吐出一截纸。
“尊敬的Lisa Liang先生/女士:我们很高兴通知您,您的单号为320544656210的货物已经于今日13点10分安全到港,敬请联系我们的中国代理XXXXXX以开展后续工作。――您诚挚的XXX航空。”
Lisa Liang就是梁教授。我气得想揍人,早不来晚不来,我刚离开实验室十分钟,到港通知就发过来了!我还在外面瞎逛,白白浪费两个小时的宝贵时间!
懊恼地给航空公司的中国代理打了电话,还是上次那个凶巴巴的女人,只是这次态度更加不耐烦,好像是我害得她不能休黄金周。她几乎没怎么听我说话,只说让我去找货代,货代知道要给她交什么资料。
“你们把钱准备好就可以了!”她说完不客气地挂了电话。
我又给货运代理打电话,一直打了快半个小时,终于被接了起来。那个娇滴滴的上海姑娘先是问了一堆重复的问题,“你们哪家航空公司啦?”、“你们到货港是哪里啊?”、“你们发货地是哪里啦?”,我实在受不了:“张小姐,我们的所有资料都已经提前寄给了你们,难道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她哈哈哈干笑了几声,和我说资料有专门的报关员在整理,她是客户经理,一般的预录入都不参与的。我暗暗擦冷汗,问她:“照这个速度,你估计这批货什么时候能提?”
“要到年后去了哦。”
我吓得不轻:“什么?!要到年后??”
“秦小姐,你这批货除夕才到的,难道想让我们几个小时就清出来吗?……”
“几个小时不够吗?”我急得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我之前也跟您说过,这批货很急,最多在港口呆两天,超过三天就要出事了!”
“可我之前也跟您说过啊!我说除夕要放假,就算是我们可以加班,海关老师、系统、卡口、商检老师,他们不会加班的啦!”
“你们就不能帮帮忙,想想办法把它弄出来吗?”我开始放软语气求情。
“真的不是我们不愿意帮忙,您这个要求是我们根本做不到的。”
“……”我叹气,她也叹气,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隔了一会儿她才开口问:“那您要继续和我们合作吗?我们真的没办法今天就帮您把货清出来。”
“……让我先想想吧。”
“不好意思哦,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