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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入学惯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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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没有经期来袭,只是就像夏雪莉说的那样,又热又晒,搞什么军训。我装作肚子疼,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整理书包,等教室里没什么人了,才一溜烟跑到电梯口,往地下车库奔去。
阿叔的车依旧停在下坡的通道口,只是黑衣青年的小轿车不知何时已经开走了。他怎么开出这里我无从知晓,只觉得有些失望,大概他难为了我,我却根本难不倒他。我叹了口气,在此起彼伏的“一、二、三、四——”声中慢慢踱至东校门。
之后的整整一周,我耳边回响的都是鼓点似的“一二三四——立定、一二!”之音。我从未到场,便也没机会再见到常江,还有那个高大黝黑的刘越,以及身材高挑脸色苍白的夏雪莉。我不再需要坐车去学校,黑衣青年是否还在乱用车道的事,我也没那么在意了。
正式上课的那天早上日色昏暗,细雨蒙蒙。阿叔板着脸将我送到学校,一路畅通。
“铮小姐,不去军训事小,认真读书要紧。”他又叮嘱我。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一定要认真学习?”
“没有知识是很可怜的。”
“知道了。”我拿上书包,头也不回走了。
到了教室,桌上已经叠了一摞书,我随便翻了翻——语文,政治,地理,历史,生物,另外两本是代数与几何,是数学书,剩下一本叫“英语”,我又想起“英汉大词典”那五个大字。
“你终于来了?”常江两手揣在兜里走了过来,他晒黑了不少,却穿着白色的长袖衫,浅蓝色直筒牛仔裤,黄白帆布鞋,书包换成了黑色圆筒形的训练包,这回上面画着一片三叶草。
我指指桌上的书:“这是谁的?”
“周五下午我帮你领的。”
“谢谢。”
“不会。身体好一点了?”
“什么?”我记起逃军训的事,“哦……没事了,多谢关心。”
他又拿起桌上一张纸递给我:“这学期的课程表。”
我坐下大略看了一眼,刘越笑嘻嘻地坐到座位上,递了个黑色布袋给常江说:“江哥,我这个周末帮你打到了一万五千八,不用谢我。”
“是么?那我一万二的最高纪录还有吗?”
“被我两个一万四刷下去了。”
“厉害啊。”常江说着从他手上接过游戏机,旁边一个胖胖的男生摩拳擦掌地站了过来:“江哥,这周借我玩儿呗?”
刘越笑起来,捏着嗓子用怪异的普通话喊:“怎么,刷卡,还想破你越哥的纪录?”
“刷毬卡,看老子咋虐死你!”
常江把游戏机递给叫“刷卡”的人,问他:“充电器要不要?”
“要,江哥够爽快。”
“客气了。”常江拉过他的包,从里面扯出一套篮球服、一条大毛巾、一双运动鞋、一包笔和那个速写本,才从最里面找了充电器出来,递给刷卡。
“谢谢江哥。”刷卡接了充电器,心满意足回了座位。
待四周清净了,我问常江:“他怎么会叫刷卡?”
“外号。”
“怎么会起这么个外号?”
“他叫肖凯,你用江海话念念看。”
我心里默念一遍,果然听着就是“刷卡”的普通话发音。我问他:“你给他取的?”
“怎么样,水平高吧?”
“你还挺混得开。”我点评。
离早读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常江与周围的男生探讨游戏内容,女生在叽叽喳喳聊着晒后美白、补水保湿,没人和我说话,仿佛我不存在。我早已习惯,便抽出生物书开始翻看花花绿绿的图片。
过了一会儿,夏雪莉也来了,略带愠怒的声音,说:“都在我座位上干嘛呢?”
我抬头看了一眼,五六个男生悻悻回了自己的座位,刘越翘着二郎腿打趣她:“夏班花,棒帅送你的巧克力是炸药啊,吃了这么冒火?”
夏雪莉白了他一眼,拉了椅子坐下来,从书包里拿了四本书和一个笔记本出来——书都用雪白的挂历纸包得一平二直,书脊上用毛笔写着“語文”、“代數”、“地理”,繁体的。还有一本写着“English”。
我猜那串我看不懂的字母,代表“英语”的意思。
“棒帅是谁?”我悄悄问常江。
他指了指教室最右边倒数第二排的男生:“张咏帆,女生评出来的班帅。”
张咏帆正埋头睡觉,留给我一个后脑勺,蓬乱的短发,像秋天里枯黄的草丛。
我回过头问:“班帅不是你?”
“为什么会是我?”
“你这么有钱,人缘又好。”
“男女审美标准不同,你们女生更喜欢酷男。”
“那夏雪莉是男生评出来的班花?”
“她很漂亮,不是吗?”
“男女之间审美标准果然不同。”我下了结论,把视线收回到生物书上。
正当我看到“根茎叶花果子”的示意图时,陈老师拿着语文书走了进来,用教棍敲了敲讲台,教室里安静了下来。早读铃适时响起,她问:“上周五我叫大家回去预习《伤仲永》,都有预习吗?”
“有——”
“那么齐读一遍《伤仲永》,再自由背诵,下课时抽背。”
四周响起哗啦啦的翻书声,陈老师起了头:“金溪民方仲永,世隶耕——起!”
平乏的齐读声响起了,常江也在一旁摇头晃脑地念,就像古代学堂里的弟子。
“……彼其受之天也,如此其贤也,不受之人,且为众人;今夫不受之天,固众人,又不受之人……”
我装模作样地跟着念,完全不懂,一会儿天一会儿人绕晕了我。齐读结束后,大家便开始自由背诵,我读都成问题,更何况背,干脆撑着头翻课文看,权当看小人书。
只是夏雪莉让我很困扰,她的声音很尖,念得很溜,可一旦背不出,就很气愤地踢桌子拖椅子,闹得我和常江都苦不堪言。我问常江:“这下还觉得她漂亮吗?”
他想了想,答:“漂亮,只是有些作风问题。”
我白了他一眼,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早读结束后,陈老师抽了几个学生当众背诵,夏雪莉是其中之一,她背得很好,没有磕绊结巴,也没有断句错误。七百多个人排名十三果然不俗,我想,只是于我又何相关。我收了书,一个人去学生餐厅吃了早饭。
早上的课程安排是语文、数学、地理和体育。我终于明白了早读念那一串“天人”是什么意思——就是一个叫方仲永的少年天才,因为不学习而沦为俗人。天才尚且如此,我们这样的凡人又怎能不学习呢?
“所以,勤奋学习是弥补天分不足的唯一途径,希望大家以此为鉴,珍惜青春和机会。”陈老师总结道。
夏雪莉听得很认真,仰着头皱着眉,连连点头,扼腕叹息,仿佛她就是方仲永。倒是我这种又缺乏天分又懒惰厌学的人,听了这话没有一点觉悟,照常打着哈欠熬过了数学课。
课间休息要去操场做操,夏雪莉又在慢吞吞地搽乳液——她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刘越和肖凯前呼后拥地拉着常江下楼,我站起来伸懒腰。常江等了一会儿,见我没有出去的念头,开口问我:“你又不去做操?”
“啊?”我从未做过操,就像我不愿参加军训一样。
“身体没问题,还是锻炼一下吧?”
我只好跟着一帮男生下了楼。言谈中我知道了军训这一周都发生了什么——各班班帅班花、四大校草、四大校花都已经评定结束,夏雪莉不仅荣获十五班班花,更是四大校花之一,唤作“梨花”,因为她白,名字里又带“夏”。其余什么春雨秋水,叫什么名字我都忘记了,只是忍不住感叹不愧是江海中学,连男生都这样有诗意。
除了惯例的评长相,军训期间学校还组织了课间操学习,安排了每个人的指导老师。常江问我:“你知道你的指导老师是谁吗?”
我摇头:“不知道。”
“好像和我,还有夏雪莉是一样的。”刘越开口。
“是吗?你怎么知道?”常江问。
“夏雪莉那天拿了张名单回来,是按名字第二个字的拼音顺序排的,夏雪莉是X,我是Y,秦铮是Z,都在一起的。”
“那你指导老师是谁?”常江替我问了。
“好像叫欧阳行。”
“教什么的?见过没?管得严不严?”
“不知道,就看了个名字。你不也一样,苦苦等着楚天健。”
“也对。”常江笑了笑,“学校应该提前组织个见面会。”
常江并没有苦等多久。第三节地理课走进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双手撑着桌子气息不稳地自我介绍道:“各位同学,大家好。我姓楚,叫楚天健,是各位的地理老师。”
他说着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指着那个“健”字说:“可惜我已经老了,不再健康,声音沙哑且小,所以请大家上课保持绝对安静。”
常江有些失望,他原以为楚天健会是体育老师,或是作风阳刚的女老师,却是这么个说话都带喘的老头。
但他在课堂上依旧表现出了相当高的积极性,在讲到东半球北温带时他指着幻灯片对我说:“你看,青岛靠近北极圈,江海靠近北回归线,明白为什么这么热了吧?”
我伸出食指对他做口型:“绝对安静。”
他转回头继续听课。
常江的失望如同他的等待一样并未持久。楚老师虽然年事已高,教学经验却是相当丰富,内容旁征博引,例子信手拈来,天文地理政治时事都被他串成一条清晰的脉络,流畅又有趣,我像听故事一样听得津津有味,常江也一样。下课后他满意地问我:“楚老师做我的指导老师真不错,是吧?”
“嗯。”我赞同。
“不知道欧阳行怎么样。”
“到时候看呗。”
我原本并不在意我的指导老师姓甚名谁,自哪来打哪去,管得严还是管得松,因为没人敢管我。可看着常江的样子,我又忍不住期待起欧阳行来,并暗暗决定,若他也有楚天健这般魅力,我一定不在他的课堂上开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