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黑衣青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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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江南下，你一定会看到一座赤色的巨石屹立于广袤翠绿的平原之上，形如船帆，迎风而立，石面被含盐的海风渍得斑斑驳驳。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是何时出现在这里，无人知晓，但当地人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每一个来往的过客：“你看，那就是江海市的地标——红海石。”
红海石不仅是江海市的地标，也是江海大学的校门。一百多年前，这里仅仅是个小渔村，终日忙碌的渔民把攒了半辈子的钱交到各自孩子的手上，语重心长地说：“去松江府，好生念书。”二十年后年轻人回来了，砸了祠堂孔庙，修了江海学堂，戴金边眼镜穿中山服的男青年在讲台上领着四五岁的孩童们一起念：“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
如今，江海学堂已经发展成了覆盖各个年龄阶段（江海初阳早教中心、江海实验幼儿园、江海第一小学、江海国际中学、江海机械专科学院、江海大学……）的大型教育集团，校区面积也是一拓再拓，将近占了江海市的一半。每年九月，数以万计的学生从全国各地来到江海市，渴望三年五载之后，“江海学子”的名头能助他们仕途通达，骏业宏开，挣得面包火腿，抱上美女俊男。
到了红海石再向西行五公里，便是江海国际中学的东侧门。这是唯一一个人迹罕至的校门——没有叫卖麻辣龙虾和臭豆腐的小贩，也没有出售盗版光碟和外贸尾单服饰的商人。这里终日沐浴在自然的气息之中，天乍亮，便有喜鹊和家燕叽叽喳喳的叫声，牵牛、紫藤萝、爬山虎贪婪地吸收着阳光和水，奋力攀爬。草丛中的蚂蚁瓢虫蜜蜂永远在不知疲倦地忙碌着，雨天一到，它们又忽地没了踪影，只剩蜗牛和蚯蚓像是一艘艘小船慢悠悠地穿梭在水影之上。麻雀筑巢，野鼠偷食，梧桐落叶，蔷薇开花——童年大部分的时光，我都在这秘密花园般的地方度过，兴趣盎然地看着这些无言却不沉默的伙伴匆匆度日。他们是我唯一的朋友，这里是我的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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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开学，我的事会非常多。”母亲喝了口茶，又看着我说：“秦铮，你已经不小了，我希望你这学期收敛一点。”
我埋头喝牛奶，左耳进右耳出，不搭话。
“我不过多干涉你，但你不要忘了你有江海教育百分之十的股份，你身上承担着责任。”她接着道。
又是这类我听不懂的话——“百分之十的股份”、“打拼来的家业”、“继承人”，从小到大这些话像是苍蝇一样围绕在我周围，赶不走也逃不掉。我继续装聋作哑，母亲也习惯了我这副样子，擦了嘴起身，拿上公文包离开了。
待她走了，老管家阿叔又坐下来开始教导我：“秦小姐忙，所以不大管你。但她也是为铮小姐好，你抓紧吃饭，省得开学第一天就迟到。”
阿叔今年五十出头，伴着母亲长大，又看着我长大，他口中的“秦小姐”便是我母亲秦钰，为了不混淆，就喊我“铮小姐”，十足的大上海派头。我随母姓，印象中没见过父亲的模样，甚至连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没见过，整日见的就是母亲，阿叔，阿叔妻女，还有东校门的植物和昆虫。
我慢吞吞吃完面包，穿上外套和鞋，阿叔拎着书包跟在后面问我：“书本文具，需要的东西都带齐了吧？”
“嗯。”
他拉开门，我们一起走到电梯口，直达地下车库。他开车，我坐在副驾驶上玩指甲。江海中学初中部离家并不远，十分钟后车子减速，缓缓开进车库的入口。我看着下斜的路面不禁有些烦躁，突然喊了一声：“阿叔，停车！”
“怎么了？”他停在半路，拉了手刹。
“我不想上学。”
“为什么不想上学？”
“老师教的书没意思。”
“江海学校的老师可是全国顶尖的……”
“反正我进了教室就不舒服。”
“有空调有暖气的，怎会不舒服？”
“人多味杂，又吵又臭，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玩儿。”
“又去东校门看蛐蛐儿？”阿叔知道我唯一爱去的地方就是那里。
我点头。
阿叔笑道：“小小年纪，要爱学习才是，难道你一辈子都看蛐蛐儿？”
我正想说什么，身后传来一阵喇叭声，阿叔和我都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一辆香槟色的小轿车跟在我们后面，大概等了有一会儿了。我回过头，继续说：“看一辈子怎么了？阿叔不也当了一辈子管家、开了一辈子的车么？”
“我那是没本事，铮小姐可不能像我这样。”
“怎么是没本事呢？阿叔你说，你喜欢当管家开汽车么？”
“我确实喜欢摆弄车子，可……”
他的话又被身后的喇叭声打断了。
我不理会，接了下去：“那不成了？能一辈子做喜欢的事，还做得这么好，这就是本事。”
“想不到你在家里话不多，讲起理来还说得头头是道。”
他一说起“家”，我又想起母亲冷漠的语气和面孔，不觉有些丧气。我继而意识到不光在家，在学校我也得不时碰到她，却得不到什么关心和问候，更沮丧了。难怪家和学校，是我最不想去的地方。
阿叔像是看出我的不情愿，又安慰我说：“上了学，多交点朋友，也不用老是往东校门跑，是不是？”
我埋着头抠指甲：“大家都怕我，我也不爱交朋友。”
“怎么会怕你呢？我看是因为你总是……”
阿叔的话还没说完，驾驶窗外突然多了个人影，敲起了我们的车窗。阿叔降下窗户，外面站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穿着黑色衬衫，脸庞瘦削，五官明显。不等阿叔发话，他抢先开了口：“先生，能不能麻烦您把车开进车库里，别停在通道正中央？我的车过不去，快要迟到……”
“你这人是怎么回事！”我不耐烦地冲他吼了回去，“一直按喇叭就算了，跑来敲车窗干什么？你新来的啊，不知道这里是专用车道吗！”
“专用车道？”他讶异，脸上又带着些笑，我一时间看得愣了。“哪里写着这里是专用车道？”他一副刨根问底的模样，颇有挑衅的意味，我随便伸手指着他背后的墙说：“不就在那儿！”
他转身去看，我也顺着看过去，其实没什么“专用车道”的标识，只是一直以来都只有我和母亲的车走这条通道，巨大的车库连着三部电梯，分别直达行政楼顶层、图书馆和教学楼。我这是第一次仔细观察周围，那墙面上除了“格物致公”四个我不明白的大字以外——这是江海学堂的校训——还有一张名人挂像，一个叫做□□的人，下面写着他的名言。
他那名言我倒是看得懂：我们理想的新时代、新社会，是诚实的、进步的、积极的、自由的、平等的、创造的。
“小同学，你今年多大？”黑衣青年突然笑着问我。
他的笑又让我一愣，随即我就意识到那不是愉快，而是嘲讽。“关你什么事！”我气急败坏。
“学校本是传播公平正义的地方，竟然也四处潜伏特权主义；一百年前就在谈什么平等、自由，到现在都还有人倚小卖小，讲些先来后到的道理。”他顿了顿，又露出好看的笑容问我：“Very interesting， isn’t it？”
我无言以对，不仅因为他的笑，更因为我完全听不懂他说的话。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完胜，直起腰走回了香槟色的车里，径自把车停在斜坡上，左手拎着公文包，右手抱了两本大书从我们车前走了过去，书脊上黑白分明写着“英汉大词典”五个字。
“那人是谁！”待他走了我才回过神大喊，“他怎么能把车停在我们后面！”
阿叔也有些尴尬：“好像是新来的老师，和秦小姐一起吃过饭。”
“新来的就这么嚣张，不怕被炒鱿鱼？！”
“这可不行，他是你母亲海外招聘来的高级人才。”阿叔说着放下手刹准备开进车库，我拉住他：“那就把车也停在这儿！”
“为什么？”
“他堵着我后路，我就堵他前路。阿叔你走路回去吧。”
“这样你上去不大方便吧？”
“不方便也得停，你就停这里。”
我拿上书包，看阿叔无奈地拔了钥匙下了车，确定他不会杀个回马枪把车开走之后，才放心地往电梯里走去。
一路上我都在想那个黑衣青年，他嘲讽的笑和好听的嗓音，他嘴里那些奇怪的音节来自哪里，什么叫“英汉大词典”。我甚至有些期待再见到他，好让我一雪前耻，重振威风。我没头没脑地想了一阵，便听见电梯的蜂鸣声，出门右转走到底，初一15班的门口已经站了两队人，左边男生，右边女生。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黑衣青年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