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惊艳》落砾

31、孩子

　　虽说我是信步出游，但终究还是没离开大厅多远，对于我的方向感和识路感，我实在是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可不是每天都有崔涤这样的家伙在路口等着我来撞的，想着，我不禁轻笑出声。

　　断断续续的哭声就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出现了，有些稚嫩的声音，就这样，由远及近，由远及近地进入我的耳膜。我不禁有些汗毛倒竖，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我最怕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了。

　　可是，越是走得快越是觉得这声音紧跟着我，窸窸索索地阴魂不散，我突然有想哭的冲动，崔涤，你在那里啊，还不快给我死出来，我再也不乱玩了。

　　冰凉的触感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袭上了我的脚踝，我一个激灵，大脑完全陷入公休状态，这是什么状况？！这可真的不是闹着玩的。我下定了必死的决心，低头望去。只见一个浑身白衣的小男孩伏在我脚边，手死死地扒着我的脚踝，我心里不禁陡然一凉，今天还真是着道上了。

　　“唔唔唔……你是谁啊？”清亮稚嫩的童声在夜间的小路上显得格外的突兀。这个臭小鬼，竟然敢抢我对白。

　　“我，我就是我啊。”我怎么能告诉他我是谁，要是他半夜里来找我来个鬼压床还了得，我有些心虚地回答着。

　　“我迷路了，我迷路了。我找不到我大哥了。你，我要你帮我去找大哥。”小鬼虽是哭得伤心，但还是牢牢记得我的存在。

　　“啊，你大哥啊。我真的没看到过他。”我有些无奈地低头，期望能改变他的心意，“弟弟，你有没有看到那边那栋亮堂堂的大房子，就是那个很亮的大房子。那里面有很多很多人，你随便去拎一个，方向感都比姐姐我好，一定能帮你找到哥哥。如果你要拉个人去帮你暖床，他们也很适合的。”

　　说了一大堆，边上的小鬼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这个该死的臭小孩，怎么那么倔，真是不招人疼。“不过，你等下不要抓一个叫崔涤的人哦。这个人是姐姐的人。”

　　“不要，崇冒就要你陪我，就要你陪我去找大哥。”这个小破孩子终于在我罗嗦了一大堆后，发了话。

　　什么？崇冒？有没有搞错，这个小鬼是——是人？还是小皇子李崇冒？我有些惊讶过头，低头仔细地摸了摸小鬼的耳根。虽然被风吹得有些冷，但还是有丝丝暖意，的确是个如假包换的小活人。呃，我刚才又说什么吗？我有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吗？虽然不愿承认，但是那些记忆还是好好地回了过来，那个，那个，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我好像有叫这个小不点儿去拖那些金贵的主儿当垫背，呃，谁能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姐姐，带我去找哥哥，我要重俊哥哥。”这小鬼真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进入角色的速度实在是快得惊人，满口叫我姐姐不说，还兀自拉起我的手来。他的手冷冷的，却把我的手捏的死紧，一点也不给我空隙，实在是个没安全感的孩子。

　　我有些无奈，有些认命地拖着他走，还好离得不远，这也许是我今天做得最英明的一件事情吧。

　　“姐姐，我想听故事。”小鬼亮亮的声音就这么传了上来，还真是个烦人的小家伙。

　　“啊？讲故事？”我有些不耐地看向他，“没多久就到了嘛，讲什么故事。”

　　“嗯，我要听故事，我是王爷，你不能不听我的话，否则，否则，我就叫奶娘打你的屁股，看你不听我的话。”崇冒抬头给了我个叫做“凶恶”的眼神。

　　嘿，这小破孩子，还带胁迫来的，果然是被惯坏了。我恨恨想道，不过人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嘛，不就是讲个小故事吗，把这小孩哄开心了，讲不定我刚说的什么他都忘了。嘿嘿。

　　我阴笑着看向李崇冒，开始给这小孩子讲《卖火柴的小女孩》，只不过，故事里的火柴一律都被我改成了蜡烛，反正是一样的东西。

　　“小女孩点燃了最后的一支蜡烛，他在墙上看到了已经去世的祖母和娘亲，小女孩兴奋地跑过去，跑过去，‘奶奶，娘，我好想你们，你们也来看我了吗？你们看，这里有很多好吃的东西，你们也一起来吃吧。’……”

　　我耐心地讲着，只是觉得小鬼捏我手竟是越来越紧了，我低头看向他，竟看到了他睫毛间盈亮的泪珠，我不禁有些惊异。

　　“姐姐，我好想母妃，我也好像看到她，我府里有很多很多蜡烛，姐姐，我们去点蜡烛，去点蜡烛好不好？”我愣愣地看着有些激动的李崇冒，心里一阵一阵的心酸，其实，身份再矜贵，这小鬼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孩子，也是渴望母亲的怜爱和家庭的温暖，只是，这金玉在外的王室却是偏偏给不起他这最普通的东西。他根本不是个被惯坏的孩子，而是一个根本没被惯过的孩子，我也有些不自抑地握紧了他的手，用力摇了摇，就像小时候妈妈对我一样，小鬼有些欣喜，也跟着我做，两个人就这么没形象地继续摇晃着手走了过去。

　　“姐姐，继续说。”小鬼一边笑着，一边看着我，眼睛亮得动人。

　　“嗯，她看到了娘亲走向她……”我捏了捏他的手，继续讲下去。

　　“你这个小王爷叫谁姐姐叫得这么亲热呢？”耳边又响起了李裹儿黏黏腻腻的声音，原来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到了大堂门口。小鬼的手突然间抽动了一下，我的心也随着动了一下，紧紧握了他的手，放开，跪下。

　　“民女慕亦晞拜见安乐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虽然心里满是嫌恶，但我还是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尽量让自己显得谦恭无害。

　　“你怎么会是民女呢？崇冒都叫你姐姐了，那你不是我的姐妹吗，那不就是金枝玉叶，又怎会是民女？哼。”李裹儿真的是个不吝的主儿，句句话中都带刺，声音冷冽，毫无情感。

　　“王爷尚幼，很多事都不懂，是民女的错，是民女没有劝诫王爷，王爷才会犯错，所以都是民女的错，若公主要罚，就请罚名女。”小鬼手上的温暖我握紧手也还能感觉到，这个叫我姐姐的小孩，这个没有人疼爱的小鬼，我会好好心疼，我会好好守护。

　　“哦？”李裹儿有些轻蔑地看着我，挑高了眉毛，“那你说我要怎么罚你，还是，小崇冒，你说，我怎么罚你的姐姐？”李裹儿说着又转向了李崇冒。

　　“嗯，裹儿姐姐，裹儿姐姐。”小鬼有些支支吾吾，声音里满溢出紧张，我的心莫名难受。

　　只听得一声轻轻的呼吸声，小鬼像下定了决心般，大声说，“请裹儿姐姐饶过慕亦晞，崇冒甘愿受罚。”小鬼的声音如此清亮，就这么在黑夜中破空而出，直沁入我的心里，泪水毫无征兆地就这么划了下来。这个臭小鬼，怎么能这么随便，他才认识我多久，就这么随便，真不是个乖小孩。

　　“呵，还真不愧是骚货养出来的杂碎，还真是给脸不要脸，呵，你算什么东西！你……”李裹儿没有料到李崇冒会极力维护我，竟有些气急败坏，扬手就要给小鬼一个耳光。

　　“住手，裹儿，闹够了没有，刚才的事情还没让你识点大体啊。”太平公主的声音不高，但是还是制止住了李裹儿的动作，而我由于一心想挡在小鬼前面，早已蹭破了膝盖，跪着生疼生疼的。

　　“崇冒，还不快扶你亦晞姐姐起来。”太平公主注意到我膝盖上的伤，竟然叫小鬼扶我起来，那声“亦晞姐姐”重重地砸在每个人心里，李裹儿的脸一下子显得又红又白，而站在后面的崔涤一脸的慌张，我只是淡淡笑笑，他的眉眼仍是不安地纠结。

　　“姑母，这是逾礼，哪有一个王子叫一个杂碎丫头姐姐的道理，这个责问，裹儿不服。”李裹儿仰头直视着太平公主，倨傲地像一只孔雀。

　　“谁说她是杂碎丫头了，她是你皇叔的义女，就是你的姐妹，崇冒自能叫她声姐姐。我倒是看不出什么逾礼之处，倒是你，屡次逾规，不要忘了，这里不是你的宅子，而是你太子哥哥的宅子，你的责打是否有喧宾夺主之嫌呢？还是，还是你早已经不将本公主和你太子哥哥放在眼里了，啊？”太平公主的声音陡然升高，眼睛逼视着李裹儿，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裹儿再次无言以对，只是羞红了一张脸，愤愤地低着头，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有种肃杀般地怒气，不知为何，我心里竟满是不安，一丝不祥的预感略过心头。

　　“好了好了，今儿个是太子爷的好日子，就不要为了这些小事不高兴了。”一阵幽香过来，上官婉儿娉娉婷婷地走了过来，好心劝慰着李裹儿，只是李裹儿实在是个够不是抬举的人，只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只是她那怨恨的眼神却是直盯着我，我心里又是一凉，那个预感也是越来越明显。
　　“哥哥。”小鬼看到李重俊就飞扑了过去，看来这小鬼对于李重俊的感情的确很深，也许，李重俊对于这个同病相怜的弟弟也一定倍加怜惜吧，也许，崇冒也是有人疼的，突然，心里好受了很多。突然手指间的温暖让我动容，不知道什么时候，崔涤已经绕到了我的身后，紧紧握住我的手，心里一下子倍觉温暖。

　　“好了，你是怎么过来的。”李重俊一脸严肃地看着小鬼。“谁带你过来的？”

　　“奶娘。不过我一转身奶娘就不见了，所以，我就自己来找你了。”崇冒一脸天真，“不过我迷路了，还好碰到了亦晞姐姐。”小鬼笑着看向我。

　　李重俊循着他的目光看向我，满是笑意，我一愣，连忙作揖，膝盖一弯正好扯到了伤口，蓦然疼痛。李重俊连忙摆手让我起身，眼里很是温和，的确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子。

　　“好了，大家回去继续用膳吧。”太平公主温声道，大臣们缓缓入座，这顿饭实在是一波三折。

　　可是谁也不知道，另一个角落，一个无奈的妇人就这么惨死在李重俊府里，原因很简单，为了小解，离开了顽皮好动的小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