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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第二章

      “我是个自信的人,我相信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我还是个好奇的人,我想看看你能坚持到那一步,也许我这么说你会感觉有点抵触,但干我们这行的,没点自信成不了事。我和你的朋友、同事都接触过,这么说吧,我调查过你,我听说你挺孝顺的,孝顺的人一般坏不到那去,你和吴嘉是大学同学吧,其实知道有个人这么着惦记着吴嘉,恩……我意思是说这么着关心着吴嘉,我也挺高兴的,你知道我工作不规律,吴嘉又是一个人在北京,我不在,有个头疼脑热的连个人也找不着,我的意思是说吧,现在这都民主时代了,咱也不搞封建那一套,也不避讳和你来个公平竞争,我知道你喜欢吴嘉,吴嘉是个好女孩,这好女孩就是要让人关心,让人疼的,所以我也在这拜托你,她一个人的时候,也多照应着她点,毕竟不说其它的,就冲你们这么多年的朋友,多难得,对吧?”

      孙平不记得他是怎么回的酒店,他的脑海里反反复复想着孙大亭对他说的这几句话,除了这个,还有就是吴嘉看到他时脸上那种糅合了惊讶、恍惚、欣喜而又矛盾的表情,看着这个表情,他就知道吴嘉明白了他的所有心思,他突然感到一种欣慰,一种解脱,就象是一颗种子忍受着不知多久无边的黑暗而终于挣脱了压在自己身上沉重的淤泥,破土而出之时的那一种心情,他看着吴嘉的表情,反而轻松了,后面迎接自己的是风是雨,留待下回分解吧。之后,孙大亭就在吴嘉担心而欲言又止的眼神里和他走到一边说了这些话,他原本以为孙大亭要把他胖揍一顿——换了谁第一个念头都得这么想,但看孙大亭淡定的眼神,他就知道这种担心其实多余,他很沮丧地想,他的这个对手的确是太有自信,便连被别人暗中调查得一干二净的一丝愤怒都被这个沮丧的念头给盖过了,所以,一直到回到酒店,他都在反反复复地琢磨着孙大亭的这几句话。

      也许这个男人真没把我当一回事,孙平的脑子里闪过千千万万种可能,但唯一经得起推敲的却是最让人泄气的一个推断,他把头深深地埋进酒店刚换洗的洁白枕套里,无奈地拣起从意气风发地挤过那独木桥后就再没有依靠过的唯心论,他想:还是听天由命吧。

      而此时,桂林两江机场的等候厅,孙大亭正等着半个小时后飞北京的航班。

      孙大亭从接到那个电话后就拿到了赶回北京的机票,他心里并不是真的放得下吴嘉,当初这个女孩子异想天开要天南地北地跟着他给他过个新年的时候,他除了感到震惊,好笑,还是有一丝发之内心的感动,他在机场等候室那稍显狭隘的排椅上闭上双眼,默默地回味着这个新年到来前一个星期里他和吴嘉度过的点点滴滴,现在想起来,他默许了吴嘉这种荒诞的要求,其实应该也和自己心里的那一点点虚荣和成就感大有关系,这些天他的确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温馨,感觉到了吴嘉对他无微不至甚至是溺爱般的体贴与关怀,他是喜欢吴嘉的,作为一个刑警,在看过这么些都市里形形色色的人情冷漠,再比较自己身边的这么个女孩,任谁都应该知足了。只是到了他们旅途的第二天,他就发现了孙平这么个尾巴,这个一腔热血,稚气未脱的大学生拥有的跟踪技巧在他这个算说有相当资历的刑警眼里真可算是低微到了极点,但可笑的是,他还不能走过去从挤挤攘攘的人群里把他拎出来,对他说:“嘿,哥们,你这跟踪的水平可烂得很哪!”因为他在吴嘉面前有着自己一贯的形象,这个形象自信,大气,足以让吴嘉这样心思敏感而又孤身漂泊在外的女孩全身心地依赖于其上,如果说有哪个男人在发现另一个男人死皮赖脸地偷偷跟着自己女朋友而丝毫没有感觉,那肯定有点虚。可孙大亭发现他自己竟然不能象一个正常的男人那样,当场揪出那个处于无比尴尬境地的男人质问一顿,虽然没想那么深,但他也隐隐约约感到他这是被自己那个高大形象所束缚了,拉不下脸来在吴嘉面前做这种快刀斩乱麻的事,他对孙平说的话很漂亮,但转念一想,自己又能如何?难道在吴嘉面前冷嘲热讽地警告她这个最好的朋友一通,让那个对他的女朋友心怀异想的大学生一辈子只能尴尬地面对他和吴嘉?他不是不想一劳永逸地解决在自己与吴嘉之间这个充满变数的麻烦,但那要在不伤及自己在吴嘉心里固有的,可依赖的大气形象的前提上,也要在不伤及吴嘉感情的前提上。再过三个半小时,他就要飞回到仿佛天边永远盖着一层阴云的北京,但他的心却还留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城市,吴嘉要跟着他回来,但被他拒绝了,葛军强给他订的机票只有一张,在这个交通特别繁忙的节日里要找到另一张马上能飞回去的机票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他表面上大方地拜托孙平这些天照顾着吴嘉然后把她送回来,心里却是有些上下。

      电话是刑警队长葛军强打来的,他说得没头没尾,但早摸透他脾气的孙大亭从他急促的语气知道是出大事了,如果不是严重的案件,葛军强不会特别弄了一张飞机票让他飞回来,他在队里搞的是痕迹检验、现场勘察。在学校里,逻辑学这些软科目全优的他就小有名气,出来后又在他那种帮助他掌握犯罪分子心理和动向的优秀嗅觉主导下,分局结结实实地破了几个大案,队里都把这个学院派的优秀刑警当宝贝供着,孙大亭待人处世有一套,平时不持着自己的功劳拿着端着,人缘挺好。人缘好再加上有着门拿得出手的活儿,局里人人就对他特别关照,上面的头头脑脑在这也是高看一眼,这就算一个年轻有为。也可能正是应了那句忙者多劳的俗话,孙大亭已经连续两个新年没在北京过了,这个新年本来葛军强不想把他派出去的,但没办法,新年将来之际出了手法相似的两个跨省大案,局里对是否并案侦察有些犹豫,只好派专人出来实地比对现场和手法,局里的想法一点下来,葛军强就知道孙大亭这员他手下的爱将又没跑了,这种技术活对他们这些六十年代的老一辈刑警来说是块硬骨头,虽然嘴里总说着是经验啊什么的摆在那,但在日新月异的科学手段和层出不穷的新奇犯罪思维前面,那些资历都无奈地现出了一丝苍白。当733缓缓滑行在跑道上时,孙大亭总算是把心收了回来,他开始想这次北京那边的情况,要这么十万火急召他回去的案子肯定小不了,也肯定是那种特麻烦的不着头绪的案,一个不仔细就成了毫无线索可循的死胡同。孙大亭上网的时候,看那些小青年把这种案件冠了个听起来挺牛八的衔称,叫“完美犯罪”,他算是刑警里算能接受新事物的了,细细一想还是感觉有些不是滋味,那些老刑警们就更是呲之以鼻。老同志们猫抓老鼠的这些生涯里赖以维系的信仰大半都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样的老话,孙大亭觉得这话不是不对,但其中也有变数,这变数就是这句耳熟能详的老话里的第三个字,人。这个国家里有太多太多的人,太多太多不一样的人,这些人聚在一起,便发生了无数的事,无数的纠纷,无数的,各式各样的光怪陆离,所以他们这种追索着各种光怪陆离本源的职业,到头来说白了还是在追索着人,人力有穷,这话同样也适合自己,孙大亭眯着眼睛想到也许有那么一天他也会遇到一个让他束手无策的罪犯,但他转念,又把这一念头狠狠地抛开,是的,到目前为止,在与所有强横或诡异的罪犯的搏奕中他都是胜利者,就算也许在将来会有让他也毫无办法的案件,但又怎么样呢?他的青春就是在这样与各色各样穷凶极恶的人心搏奕每一天中度过的,在这样波澜壮阔的死斗中,他的热血才沸腾得更彻底,这样的青春才更热烈、更绚烂更不平凡。有过这样的青春岁月,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

      飞机是在三个半小时后抵达北京的,天边已经蒙上了一层夜色,孙大亭一眼就看到了机场外葛军强的AA359,一辆蓝色北京吉普,大块头的葛军强在车子边三步一转,他迎上去,喊:“队长。”葛军强转过头来,脸上欣慰的表情毫无保留,他拍着孙大亭的肩头,说我就知道你小子第一时间能赶回来的,上车。孙大亭笑了笑,跳上北京吉普,车子的引擎带着高亢的叫声发动了起来,孙大亭注意了一下车子旁边,看见一地的烟头。

      北京吉普在机场路上飞驰着,孙大亭感受着这让整个人深深陷入一种刺激状态的速度,心里却更有些不着底,他的队长葛军强平时虽然做事比较急,但在开车这个活上一向是很拘谨慎进的,象是感应到他的心思,葛军强偏过头来对他说:“一起入室盗窃,撬的是北京市委一个分管土地的主任在大院里的居室,那个主任……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没有任何证人看到凶手的进出。”

      孙大亭心里“咯噔”的一下,入室还伤了人,那本身就是大得吓人的案子,北京市分管土地的主任,那可是个正局级抓着实权的官,估计也是这几年这种案子里涉及级别最高的一个,在政府大院里发的案,就这样人还死了,这下可真是大得没边没际。他侧过头朝窗下意识地深深吸了一口车窗外北京寒东的冷风,这个年,又要在那种令人窒息的压力中过了。

      葛军强继续着他那种稍显苦闷而低沉的口气:“这个案子难办得很,二组的人进去看过了,报过来说没有指纹,没有脚印,没有打斗痕迹,按我看的,那个现场叫一个诡异,这还是在政府的大院里边……”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用眼角瞅了孙大亭一眼,问你上机之前吃过了没?接着又用似乎算是谨慎的语气询问了一句:“要不……先去现场看看?”

      “先去现场看看吧。”孙大亭回道。

      北京吉普来到大院外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门口的武警已经站了两班,孙大亭看得出那些兵和原来大院门口值勤的不是同一拨,原来在大院门口那些应该穿的是橄榄绿戴大檐帽,而现在这些兵身上的是野战迷彩,葛军强的车子出示证件后三拐两拐地拐了进去,在院外面还看不大出,院里边已经是一片森严,那阵势孙大亭估摸着是要封锁消息,这也好理解,在天子脚下出这么件大事,那不是高傲而脆弱的北京人的心理承受得了的。两个人就在这个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大院里不断地出示着证件,上到了大院西边一栋牵爬着不知名的蔓藤挺有园林气息的小楼,案发的现场在四楼,一个三居室的居所。

      孙大亭刚进屋就觉察到了葛军强和他说过的那种感觉,诡异。房子布置是花了心思的,温馨宜家。色调一致的仿红木家具让人感受到了房子曾经的主人的传统与古朴,正对门的客厅山墙上挂着副颜体写就的字——“俭勉勤政”,茶几上的杯子很有序地倒放着,一切看起来井然有条,丝毫不象一个发生了命案的地方,孙大亭四周转了转,似乎想挥去这间屋子里诡异而沉默的气氛,再看了一会,心里却紧了紧,他莫名地泛起了干这行以后就很久没有过的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知道自己不是看出了那些不正常,恰恰相反,这地方看起来实在是太正常了,一个这么和谐的地方却要和一条刚刚失去的生命联系在一起,竟让他的心底莫名奇妙地生出一股恐惧。

      “这里住的是北京市市委房改办主任李书福,案发时他的老婆带了孩子到亲戚家走动,这家里应该就是只有李书福一个人,除了他们一家三口平时留下的,屋子里没有第四个人的指纹,没有脚印,没有采集到可疑的毛发和纤维,邻居反映那段时间没有听到任何响动,门卫的记录也一一排查过,没有可疑的非常人口进出过,报案的是他们家的小保姆,她到附近的邮局去给老家寄钱……”葛军强停顿了一下,指着孙大亭手边的沙发:“她回来的时候看见李书福就坐在这张沙发上,神情安详,就象……就象睡着了一样。”

      “丢了什么东西?”孙大亭蹲下身子,细细地察看着这张李书副最后坐着的沙发,仿佛要从中研究出点什么。

      “他老婆回来看过,说没丢东西,但这李书副吧,邻居反映说平时和人从没什么过节纠纷,你说要杀人也犯不着跑到政府大院里来杀吧?上面是先把这定了个入室抢劫,图财杀人的方向。”葛军强也蹲下身,凑过来看那沙发。“有什么不对么?”

      孙大亭摇摇头,站起身来,从葛军强的这些话他就知道这个案是那种最棘手的案子,是个老手做案,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还不知道动机,而且,现场居然是在守备森严进出困难的政府大院,被害人自己的家里,看来也只能往入室盗窃这条儿定了,既然是盗窃,就肯定应该有个财务上的损失,他想起了一般老百姓口中说的那种政府官员的“小金库”,便伸手拿过葛军强带着的橡胶手套,套在手上小心翼翼地在山墙边摸索着,他的手指轻轻地划过墙面,小心地移动着自己的脚步,然后掀开了那副“俭勉勤政”的字画,他想着按照最恶意流俗的猜测,这后面有个嵌在墙里的隐蔽保险箱也保不准。

      然后他的身躯一震,就仿佛凝固在了时间和空间的交点,当葛军强转过头来觉察到他的不对时,他喃喃地开口了。

      “队长……”

      葛军强顺着他仿佛已经凝结的目光往墙上看,看到了那副被掀开的字画后面的八个大字,那八个有力的草书写就的黑色大字在这堵灯光反射下雪白而亮眼的墙上显得是那么地粗旷狂野,那么的刺眼。

      “流恶断江,积报如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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