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 ...
-
她叫井上織姬，興趣是做料理，十六歲，暗戀黑崎一護兩年，跟石田雨龍拖拉三個月。凡事愛談心。
他叫烏爾奇奧拉，興趣不清，年齡不明，投身藍染惣右介麾下半年，看守井上織姬一個月，頸上穿了一個黑漆漆的大洞。
一個是人，一個是虛，本無交集。
盤古初開時世界白汒汒一片，沒有天、沒有地，仰頭滾滾粉白的鵝毛灰。人類問虛，烏爾奇奧拉先生，請問你的心在那裏？
……我見不著。
＊
她攀著鐵欄枝伸出頭看外邊的風景，滿目銀白，靈子結晶的樹頂著漫天塵埃。每年總有一天，從高不見頂的天空灑落鹽巴似的白色結晶，像現世的雪，可是不冷。井上織姬讚嘆異常，說好漂亮好漂亮，好像提早過冬天。
烏爾奇奧拉翹著足坐在旁邊，左手支著頷，俊秀的五官靜止不動，虛界的生態圈永無起伏，除了千年寂寞無處不在，其餘甚麼都沒有。他活了幾百年沒有遇過這麼聒噪的生物，於是冷冷瞪了蹦蹦跳的少女一眼，說安靜，女人，妳讓我覺得很煩。她便若有所失爬下來，乖乖抿上嘰\嘰\喳喳的嘴，亮瑩瑩的大眼睛窩著兩泡受傷的液體，他皺眉，問她為甚麼要哭。
織姬說她不開心，非常非常不開心，她好掛念龍貴、好掛念露琪亞、好掛念茶渡、好掛念浦原大叔和夜一小姐、好掛念雨龍君、也好掛念…好掛念一護，去年冬天她和大家一起堆雪人、打雪戰過得很快樂。不知道現在他們過得好不好。
他不解，問他們過得好不好跟妳有甚麼關係？
她擦了擦眼淚，笑言他們過得好，她就開心，烏爾奇奧拉先生，快樂是很簡單的事。
那個笑容具備犧牲意味，神聖地快樂著，把性命豁了出去反而心安理得的一種偉大的悠然，配在織姬嬌柔的臉上很好看。她穿白衣裳，霎眼如同清秀的神女聖妃，為保一村之安危，伸長脖子等待處刑，臨死之際仍然聖潔美麗。
連掛在眼梢的水珠都像初晨的花露一樣芳香透人。
烏爾奇奧拉斥了聲無聊，離開她的房間，鎖上門扉，腳步聲在晶石地面廓廓跳動，一下接一下，規律得很有節奏。
虛圈的時間很漫長，因為光陰停頓了下來，沒有前進。虛是魂魄，不存在所謂生命，淪落到這個地方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永遠活下去，也是麻木的活著，沒有半點重新的喜悅。烏爾奇奧拉懷疑他算那一領域的生物？明明沒有生命，偏偏會灰飛煙滅；明明想死去, 但是那一天永遠不會來臨。至少沒有一個實際的日子告訴他, 他甚麼時候該當又一次死去。
所有的虛曾經是人類，因為留戀，所以不捨，因為不捨，所以化虛。
藍染第一次接觸他們，帶著哀切的神情憐憫他們永恆的痛苦，如同上帝臨凡，站在群山之巔伸出同情的援手——我救你們來了。
所有虛都動容了，匐伏在藍染的足下為他的野心賣命，只有烏爾奇奧拉是特別的例外。他活得太長，死去太久，早已遺失了喜怒哀樂該有的心。他的心不在。這樣才是安全而清醒。
擁有主觀感情的人都不幸。
這兒沒有鐘、沒有黑夜白晝，織姬依靠手上的小腕錶算日子，每過一天在牆上畫一個大笑臉，慶祝自己和一護他們又多活一天。
被關禁的日子太無聊，她小心翼翼分配那丁點微不足道的愉快，稀薄的、慘淡的、珍惜的開心著，虛夜宮的二十四小時是不見盡頭的苦長。
織姬被囚押的第一天，藍染介紹崩玉後，風度翩翩問她有沒有甚麼特別需要，她怯生生地要求一根普通的黑炭筆。
藍染感到奇怪，東仙知其心意，搶先問道：「為甚麼要黑炭筆？」
織姬不好意思起來，搔搔頭傻笑很久，直至東仙不耐煩地堵斷她的吃吃哈哈嘿嘿，恐嚇她不立刻解釋清楚就永遠別想要甚麼勞什子炭筆。
織姬才訕訕說道：「呃…因為我快過生日了…這裏沒有月曆，所以想要一枝筆，算好我的生日日期。」
東仙說她無聊透頂，正想拒絕，藍染一拂手，慈祥敦厚的微微笑道：「也罷，烏爾奇奧拉，你待會兒拿給她。記緊好好照顧井上小姐，她是我們的貴賓。」
織姬不止一次哀求烏爾奇奧拉從現世買甜甜圈給她當生日禮物，她說那是很好很好吃的甜品，烏爾奇奧拉先生一定會喜歡，所以…所以…就此一次好嚒，下不為例，因為我不知道有沒有機會過十八歲生辰，至少在十七歲的那天，過得快樂點…有好吃的東西、有未盡的生命、有烏爾奇奧拉先生……
烏爾奇奧拉先生，你會來嗎…後天？
帶著甜甜圈一起來，我會告訴你很多很多有趣的小故事。
＊
織姬喜歡唱現世的流行曲打發無聊時間，從她的嘴唇流溢的音符總是格外美好。烏爾奇奧拉關上門佯裝離開，其實倚在門外細聽每一句歌聲。
其中很多他都記不住，然而有一句卻是熟悉的，她反覆詠唱很多次，you played with my heart。
只有唱這一句，那甜美的嗓音才會哽咽。
他討厭織姬的哭嗓，她的哭泣導致他滿身不自在，彷彿身體裏有甚麼東西被掐得緊緊的，他無法舒緩這種不愉快的感覺，除非她破涕為笑。烏爾奇奧拉假定她的哭聲跟她的能力一樣屬於神之領域，可以搗亂他平靜的腦神經，害他渾身不對勁。
於是他禁止她回想現世的美好、禁止她唱you played with my heart、還應她所願買了甜甜圈，跟她一起慶祝生日。開動以前，他嚴辭正色吩咐她不要哭。
織姬歪著頭問他，我為甚麼要哭？
今天是快樂的好日子，是我的十七歲生日，有好吃的甜甜圈、有好看的白色風景、有多活一天的時間，還有烏爾奇奧拉先生你陪著我。我很高興，烏爾奇奧拉先生，我可不可以唱歌？
不可以。這樣會招惹她的眼淚，他所有愚蠢的努力都付諸東流——他木著臉在現世指著香腸包說我要這個甜甜圈然後笑倒一票子人的事，是他近三百年來最恥辱的笑話。
織姬一副大受傷害的表情，婉聲細氣求情說一次好嗎，就一次。說的時候還舉起一只小小巧巧的玉蔥指加強保證效果，那求懇的眼色像小狗似的可愛誠\心。烏爾奇奧拉先生，唱生日歌是很重要的事，喻意祝福一年的幸福快樂，難道你希望我倒足一年大霉嗎？
……妳真煩，只有一次。瓦史托德級別的大虛慘遭一雙小狗眼擊敗。
織姬大聲歡呼，對著凍冰冰的甜甜圈唱生日歌，雖然快樂，但是那句孤伶伶的“祝我生日快樂”始終無可避免叫她感觸淚濕，她一眨長睫，烏爾奇奧拉立刻瞪著她，警告說妳敢哭泣我就扔掉妳的食物，說到做到，女人。
織姬馬上別過頭去拭乾淚跡，回頭揮著手大聲笑道她沒有哭、她很好，她絕對不會哭。他說快吃，不要做無意義的行為，無聊極了。
織姬吐吐舌頭，隨便拿起一個巧克力口味的大口大口吃，那豐潤的嘴唇和碩大的胸部一同跳躍、律動，小小的白皙腳踝收在椅後，她忘了穿鞋子，十只圓渾的小腳趾頭像一顆顆成熟的紅葡萄，上邊有粉嫩的甲。
她的嘴染了一層糖粉，七彩繽紛非常好看，他靠上去沒有甚麼目的，只是霎時覺得非要她不可。虛是肉慾的生物，行為直接反映需要，她甚至連驚呼的時間都被他一口吞噬去。
當晚名為井上織姬的人類問，烏爾奇奧拉先生，你的心在那裏？
他沒有回答。
她在床笫給他說了許許多多故事童話，從嫁入豪門的灰姑娘到女王卑彌呼的生平事蹟滔滔不絕說個不停。每晚說一個，每說完一個烏爾奇奧拉便靠上她玲瓏的身體一次。所謂雲雨之歡是把弱質纖纖的人類拉到水深火熱的混沌世界，既復天堂亦屬地獄，活生生把情與慾撕開兩半，完事後妄圖把碎了的情感黏貼回去，卻混雜太多東西，拌在一起成了四不像。
在很多個晚上以後，她憋不住了，請懇他保守秘密，將來一朝要是遇上死神，請不要把她和他的關係告訴那個叫雨龍君的滅卻師。她掐著被單，淚珠披臉，淺\橘色的頭髮披散在泛藍的枕套上，虛界沒有月色，窗外的白光映在織姬聖潔的臉顏上，像一個死去的女人。
他問那個男人是誰。
她回答那是她交往中的男人，是個好得不得了的人。
織姬無親無故，自從哥哥與世長辭後，除了龍貴，石田是她最親的人。
他沒有說喜歡她，可是釋散自他身上的，溫和而綿密的情感，像絲絨一樣溫暖柔軟地包裹著她寂寞孤獨的心。他微笑著說井上，妳不要慌，有我呢。不管是甚麼事情，我都替妳摃。
然後二人順理成章十指緊扣，扣著的同時雨龍君還是處處為我著想。
譬如呢？難得烏爾奇奧拉有了興趣，聽聽她心目中的石田雨龍是何等出色的男子漢，儘管在他的眼中，這個所謂的最後滅卻師的能力低下如同螻蟻。
織姬扳著手指數，吶、吶…雨龍君會在下雨天給我打傘、會給我新發明的料理試味、會在我哭泣的時候借我肩膀、會在走馬路的時候站靠近車子的一邊、會在我感冒的時候給我泡好喝的熱牛奶，他甚麼都會的。
說著笑得很甜，烏爾奇奧拉的舌尖泛起說不出的滋味，他覺得奇怪，明明他沒有亂吃東西。
那黑崎一護呢？
織姬甜美的笑顏一下子垮倒，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她又要哭了，驀然她揚起慘淡的笑容，囁囁說黑崎君對朽木同學很好很好。
她沒有哭，他的心情卻更複雜。
＊
織姬房間的鑰匙藏在烏爾奇奧拉的貼身衣袋裏，他出入鎖門，藍染一干人既無意進去，烏爾奇奧拉成為唯一自由進出織姬房間的人。
那條鑰匙約食指長短，奶白色，是堅硬的靈體結晶，除了藍染別人複製不來。烏爾奇奧拉偶爾讓她把玩那根囚住她的東西，她躺在床上，瞇著眼縫凝看這小小的勞什子，最後化作無聲婉嘆，把它還給烏爾奇奧拉，拍拍枕頭問他今晚聽不聽故事。她還有好多好多沒說。
烏爾奇奧拉忍不住好奇，問他們有沒有見過妳這個模樣？
織姬睜開一線眼瞳，緊緊咬著下唇緊緊扯著他的臂，搖頭。她的汗水擦在床鋪上，她的手臂與他的手臂交疊，床格吱格吱響，構成一幅綺怩的春光圖。儘管做著這樣的事，她的模樣神聖依舊……他撥開她凌亂的長髮，那表情交織著端莊與□□、稚氣與成熟、純潔與媚邪，即使在叫他的名字的時候，那聲音一樣如吟頌聖詩的虔誠\好聽。
人類有一種無聊的情感叫“愛”。曾經烏爾奇奧拉把她與他們的關係分析得很深入，結論是織姬分別愛著黑崎和石田，她孤身來虛夜宮是為了保護他們，義無反顧地，那管世界摧毀亦要保衛他們的完全。
動機很單純。
她沒有告訴他為甚麼沒有跟他們上床，卻反而跟他。她只是請懇他，不要把他們的關係告訴雨龍君。
「烏爾奇奧拉！」牙密一腳踹開房門，織姬拉著被子驚叫。她綣縮在烏爾奇奧拉身下，惴惴發抖，臉如土色。烏爾奇奧拉沒有回頭、沒有停止，織姬哭求著推開他，他也不管，依然在她的身體上律動。她叫他的名字的時候是驚慌的。
「還在想你躲到那裏去了，好艷福哦，東仙大人叫你過去。」然後興致盎然盯著綣作一團的織姬，她尖叫著要身上的虛停下來，牙密笑得不懷善意，伸手拉著織姬腳踝。「我先替你照顧這妞兒？」他的手充斥著汗濕、腥臭、粗燥的難聞氣味，一如烏爾奇奧拉所說，虛是情慾的生物，不存在羞恥避忌，織姬從牙密的皮膚感覺到悚然的慾念氣息……
「我不要！！」她慘嚎著掙紮，雙足亂蹬亂踢。烏爾奇奧拉回頭，沉鬱的綠眼珠閃過一抹捉不住的紅光，冷冷命令牙密滾出去，這家房間不是他進入的地方。
牙密雖然不忿，卻也不敢得罪最強的瓦史托德，只得依依放手，擺出一副不屑神色，挪諭道：「嘖，少來這一套，好像這個女人多麼重要似的，這有甚麼關係？以往我們都是這樣。」像雜交一樣的生物，虛是死去的生命，從一無所有中獲得永恆的新生，活在無休止的絕望裏，所有道德廉恥都不放在心上。牙密說得沒錯，織姬不是第一個跟他上床的人類女人，以往他們像嘶哽她們的身體一樣索取原始需要，到了最後，擄拐回來的人類女人往往肢離破碎，連靈魂都被吃掉。
大虛用殘酷的手法報復苟且殘存的人類。烏爾奇奧拉不明白他為何改變，然而確定的只有一點，唯獨井上織姬是與別不同的。
她是藍染的客人、她是純淨的女人、她是貢獻自己的聖妃……她是善良的井上織姬，喜歡蓋著被子問烏爾奇奧拉先生，你的心在那裏。
他也曾回答，女人，我不知道，不要讓我不斷重覆一樣的答案，很煩。可是她像罹患失憶症的病人，每次翻雲覆雨後總歪著頭甜甜問他一句，烏爾奇奧拉先生，你的心在那裏？漸漸他習慣不把她的提問認真記在腦海。
他又不是真的不在意，至少現在偶爾他會觸摸冰冷的胸前，若有所失地帶著一點微弱的希望，一次又一次肯定自己沒有心臟。
織姬捧著他的手埋在胸前，說烏爾奇奧拉先生，你感覺到我的心臟嗎？
「轉告東仙大人，我馬上就來。」冷冷劈下一句話，牙密努著大嘴唇轉身離開，烏爾奇奧拉撐起兩臂俯視織姬難堪的玉顏。她推開了他，這次不廢吹灰，他自己坐了起來。她披著衣衫關上房門，長髮掩著半邊嬌麗的臉孔，烏爾奇奧拉看見她擦眼淚，她的兩邊大腿留下十只烏青手指印……剛才他狠狠掐上去的。織姬像被污辱的處子，淒涼而羞恥。
「烏爾奇奧拉先生的心在那裏呢？」他等著她大吼大叫，豈料她劈頭就此一問，嗓聲幽幽，伸著涼冰冰的手掌撫摸他的胸口，泣道：「我看不見、看不見……」
烏爾奇奧拉以為織姬對他只存在情慾妄念，但人類是情感的生物，尤其是人類的女人、尤其她是井上織姬。她拭著眼淚擠出很醜的笑容，說我很努力摸索烏爾奇奧拉先生的心，可惜還是功虧一貴，對不起，烏爾奇奧拉先生，我做了無聊的事。對不起，果然我…始終夢想太多、貪心太多。說著敲了敲自己的頭，彎腰向他道歉，說請你不要再來了……
烏爾奇奧拉先生是虛，我是人類……這個事實不容抹殺，我想太多了。
他木著臉鎖上織姬的房間，走在不見盡頭的迴廊上，烏爾奇奧拉吃驚地發現左胸骨下的內臟噗通噗通跳得很痛。
織姬的房間再沒有響起you played with my heart的哭聲。
tbc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