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伴心湖》心吾散人

3、第二章

　　第二章

　　自那日闺房一见后，接下来的三、四日秋湖再没到“挽竹轩”找过心结。他不来，心结倒也乐得清闲，经过几日的赶工《菩萨戒经》的最后一卷总算刺绣完毕。反正没什么事可做，所以心结索性亲自将绣好的经卷送到“至善寺”。一来可以消磨时间；二来可以与晦明大师论经弈棋，也未尝不是件乐事。
　　棋过两局，晦明大师皆败下阵来。第三局，两人虽僵持了近一个时辰，可最终心结还是以一子而胜。
　　“秋夫人棋艺精湛，老衲甘拜下风。”
　　“晦明大师，您过奖了。”心结有些不好意思的自谦道。
　　“秋夫人不是出家人，心思却比老那还要沉静。在秋夫人面前，着实让老衲汗颜得很。”晦明大师深感惭愧地说。
　　“晦明大师，言重了。”
　　晦明大师点头：“秋夫人何必自谦•••••”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沈心结与晦明大师的谈话。
　　“进来。”晦明大师应声道。
　　听到晦明大师的吩咐后，一个小沙弥推开门走了进来：“住持，有一位姓‘秋’的施主求见。”
　　“晦明大师，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看晦明大师有客，沈心结知趣地寻了个理由准备离开。
　　“那请秋夫人慢走，恕老衲不远送了。”目送沈心结离开禅房。晦明大师这才对小沙弥吩咐，“请那位姓‘秋’的施主进来吧。”
　　小沙弥领命，退出禅房。不一会儿带了两名男子走了进来。
　　“在下秋湖，见过晦明大师。”秋湖双手抱拳施礼道。
　　“施主多礼了。”晦明大师还礼，“请坐。”
　　秋湖和余子谦顺从地坐到禅房内的客座上。
　　“恕在下冒昧，不知在下可否问大师一个话外的问题？”未等谈到正题，秋湖已有些迫不及待地想为自己心中的疑惑找到答案。因为他刚才明明看到沈心结从晦明大师的禅房走出。可为何替他们通报的小沙弥却说晦明大师正在会一位贵客？
　　“施主请问，只要老衲知道的，一定据实以答。”
　　“刚才从大师禅房中走出的女子，就是大师的贵客？”得道晦明大师的同意。秋湖这才问出心中的疑惑。
　　“不错，秋夫人确可称得上是本寺的贵客。”晦明大师慧眼微睁，嘴角微带笑容地看向秋湖，好像要看穿他的心思一般，“除了她刺绣的佛家经卷是本寺珍藏的至宝外，她更是为本寺做了不少的善事。”
　　“她只是个平凡的夫人。”秋湖不甚相信地喃喃低语。
　　“她也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晦明大师缓缓地补充他的话，虽然沈心结一直否认。可晦明还是坚信这一点。“好了，现在老衲可以知道施主找老衲有何事了吗？”
　　秋湖甩了甩头，他不该再为那个平凡的女人而心烦的：“有位故人，托在下到‘至善寺’取一样东西。”秋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晦明大师。
　　几年前，他随北定王爷四处打仗，无意中救了姓周的一家人。为了答谢他的救命之恩。非要送他一份“薄礼”。而且这份礼物存放在“至善寺”，他需拿着姓周那户人家的信来领取。
　　本来他是不肯要的，可在那户人家“如果不肯收就将命拿回去”的威胁下，也只得勉强收了下来。
　　晦明大师看了信后，明了地说：“信上说得很清楚，周施主要将‘佛之眼’转赠给秋施主。”他吩咐身边的小沙弥去取“佛之眼”来。
　　“什么‘佛之眼’？”秋湖疑惑，不是说只是份薄礼吗？
　　晦明大师有些不解地看了秋湖一眼，随即明了地缓缓开口解释道：“‘佛之眼’本是周施主家的一块传世宝玉。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发现，它竟会在佛祖面前发出荧光。于是便决定带来本寺，借放七七四十九年，以了此玉的佛缘。而今年恰好是四十九年期满。如今秋施主来带走‘佛之眼’，也算是功德圆满。”小沙弥已将一块拿黄色锦布包着的美玉捧了进来。晦明大师接过美玉，郑重地捧到秋湖面前。
　　“这个，我不能收。”秋湖为难，这份“薄礼”也未免太贵重了。
　　“周施主愿将‘佛之眼’转送于您，也足见您与‘佛之眼’有缘。所以，秋施主也不必再推辞了。”晦明大师将美玉递到秋湖手里。
　　待秋湖接过美玉，晦明大师突然意味深长地说：“不过，请恕老衲多言。‘佛之眼’真正的主人也未必是您。”话罢，晦明大师再无视秋湖与于子谦一脸的错愕，径自闭上双目念起经来。

　　§ § §

　　十多年的在外闯荡，不管是开始的艰苦创业，还是后来的生意兴隆，都让秋湖感觉忙得是焦头烂额，难得清闲。所以此次回乡，除了探望亲人外，最大的收获便是可以偷的几月空闲，来慰籍自己疲惫的身心。
　　所以他几乎日日与于子谦相约在“撷幽亭”喝茶、弈棋。
　　这日，于子谦午后闲得无事，便决定去“静水阁”找秋湖大战几回合。
　　在前往“静水阁”的路上，经过“撷幽亭”，大老远就看见亭内有一个女子，正独自一人下棋。于是于子谦好奇地走了过去。
　　“夫人，怎么一人在此下棋？”于子谦认出亭内的女子是谁后，立刻施礼道。虽然他与秋湖可谓情同手足，可他依然恪守礼数不放。“难道是无对手可招架您精妙的棋艺吗？”他没有忘记，那日晦明大师对她的评价。
　　听到于子谦突如其来的声音后，心结不由地一怔。疑惑地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道：“不是没有对手，而是不需要对手。”
　　“不需要？”于子谦不解，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围棋创立最初，便是两个人共同参与的活动。一个人下棋，岂不是无趣至极。
　　心结从棋盒里拿出一粒白子，置于棋盘之上，然后才漫不经心地开口：“心结下棋，只为修身养性、消磨时光，对于攻城略地、排兵布阵却没有半点兴趣。如果两人对垒，虽只是棋盘上的厮杀，可也免不了勾心斗角，杀气太浓、血腥味也太重。这岂不有违心结最初的意愿。更何况，在如此淡雅的景致中，两军对阵，岂不大煞风景？”她又从另一个棋盘中拿出一粒黑子置于棋盘之上。
　　“夫人，好高的境界！”听了沈心结一番话，于子谦不由地称赞道。看来晦明大师所言果然不虚。一般人下棋，大都心中存欲，或希望借棋盘一展自己的才能，或希望得到“胜人”快乐，再或者希望得到他人的称赞•••••而真正只为修身养性而下棋的人，他今天还是第一次见。“比起夫人的超凡脱俗，在下真有点觉得自己俗不可耐了。”
　　沈心结却未自谦，反而轻笑：“子谦？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于子谦一怔，随即忙回应：“当然可以，夫人。”
　　“子谦，你可不可以不要称我做‘夫人’？”于子谦是秋湖的手下兼兄弟。可她现在最不想的就是与秋湖扯上任何关系。于子谦称她为夫人，则好像时刻在提醒着她，她是秋湖的妻子！“你称我沈姑娘或索性叫我心结，我基本都可以接受。”
　　“这•••••”于子谦颇感为难，虽然他直呼秋湖的名字，但那也是秋湖硬要求的。
　　看到于子谦脸上的难色，心结也不愿去逼他，随即转换话题：“唉，你刚才说错了。”
　　“什么？”于子谦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沈心结起身解释道：“心结是个妇道人家，恰巧婆家又颇为殷实，所以无需为衣食操心。更不需要借棋盘来争的什么荣誉。可你就不同了，你是商人，俗话常说‘商场如战场’，你们做买卖的虽然不需要穿着铠甲、带着千军万马与敌人厮杀。却也绝对需要运筹帷幄，才能攻取无形中的城池。所以，如果你下棋时不去找个对手，反而像我这样只为修身养性，那才真正叫俗不可耐呢。”心结再次看了看于子谦，嘴角划出抹慧黠的笑容。“不仅如此，还有一个词可以用到你身上呢。”
　　“什么？”于子谦只是追问。
　　“那就是附庸风雅！”心结一语点破。
　　经沈心结一番话，于子谦蓦然了悟。风雅真正的含意，其实并不是唯一不变的，而是因人而定的。就像沈心结所说，她是个妇人，又衣食无忧，所以她可以做到无欲。而当下棋时，她看破了世人的欲念，便可以称得上脱俗、称得上雅。但他是个商人，而商人的本分就是在商场上与人争夺权益。就连一个铜板也不能放过。所以如果硬是要一个商人做到无欲无求，那商人也就不能称之为商人了，所谓的“雅”也不免沾上了铜臭味。因此，作为一个商人，只有学会利用棋盘上的胜负来炼造自己，才真正称得上“雅”！
　　“夫人的见解不凡，子谦受教了。”于子谦拱手致谢。
　　正要再说些什么的沈心结，突然垂下头，尽敛起刚才溢满她周身的灵慧之气。她小心地提起裙摆，轻移莲步，走出“撷幽亭”。于子谦深感不解地随着她的身影转过身去。这才发现秋湖已不知在何时朝着他和沈心结走来。
　　沈心结快步迎上前，伏身施礼：“妾身见过夫君。”
　　“嗯。”秋湖睇了她一眼，闷闷地哼了一声。
　　“夫君找子谦想必有重要的事相商，妾身就先行告退了。”她尽量摆出一个贤德女子该有的礼仪。起身后，连头也不敢抬，便慌慌忙忙地向“初旭斋”的方向走去。她实在不敢多看他一眼，或与他多说一句话。她真怕自己一不小心会在他面前“原形毕露”！
　　一直到沈心结的身影走远了，秋湖才讷讷地问：“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今天以前，你跟她还不算熟识。怎么才一会儿工夫，已经‘子谦、子谦’叫得那么亲切了？”他记得，她不是性烈如火吗？可此时，为何又变得这般放荡。没来由的，心口竟多了一股挥之不去的烦闷之气。
　　“••••••”于子谦噤声，不知秋湖说此番话意欲为何。
　　看于子谦不肯回答，秋湖的口气不觉更加烦躁：“你们刚才在谈些什么？”
　　刚才他在远处明明看见她与子谦都是一幅相谈甚欢的样子，可为何他一出现，她就立刻又恢复成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妇人。
　　子谦不明所以地看向一脸铁青的秋湖。不知他何时对别人之间的谈话产生了这么大的兴趣。但下一刻，他突然别有用心地笑道：“谈‘雅’。”
　　“谈‘雅’？”秋湖不甚相信地的重复。那个庸俗的女人也能谈雅吗？
　　于子谦却不再做解释，坐到棋桌一边的石礅上，将沈心结未收拾的残局，一颗棋子、一颗棋子地放回棋盒内，“咱们还是来下两盘棋吧。”
　　秋湖强迫自己忽视心口莫名升起的愤怒之火。不再追问，他实不该为那个女人太烦心的，反正他不会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