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小时光》郑心秋

10、我们的梦

　　1、他说，我一直走，却走不进那些繁华。

　　我离开家的时候一直想着安宇，想起他离开时的样子，我知道，他其实并不想离开。
　　列车一直在摇晃着，这条崎岖山路是石陶村去城里最烂的一段路，司机在前面连开车连吆喝着。我看着怀里的包，泪就来了。我看到了那一片片整整齐齐连成的旗子，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红星谷‘三个字。在那最中央的旗杆下，我记得安宇曾经说，胡天，将来我们一定要闯出一个名堂来。
　　在镇里的时候，每天都有火车从学校对面的山头开过去，早晚各一辆。我跟安宇他们一直盯着窗外，火车的身影还没离出视线就听到桌旁一声巨响，然后就看到老师拿着书本再次在李耀头上敲了一下，我们都笑了起来了。
　　老师说，将来你们也要坐上这趟列车，去你们要去的地方，而现在，你们主要的是好好盯着书本就行了。
　　角落的李耀说，老师，我觉得现在我们主要的是放学了，难道你没听到下课铃声吗？
　　我记得那天，因为李耀的一句话，我们被扣留了整整一个小时。说起李耀，我又开始想他了，他是我们这群人中最搞怪的，第一个离开学校的是安宇，之后就是朱彪，再是李耀，而明方，最后安安生生的读完了大学。
　　我们这群人，在学业这条路上唯有明方是善始善终了的。一路走来，想起他们我就暗自泪流。后来我去监狱看安宇，他说，我一直走，却走不进那些繁华。其实我知道，我们最初的梦都错了，世界并非我们年少时想象的样子。

　　2、我们要踏上这号列车去征服世界。

　　在初一的时候，安宇是老大，我们这群人逃课打架全是他的主张，属朱彪喊得最凶，冲上去的时候永远在后面。而我，一直是红星谷的军师。
　　红星谷其实很早就成立了，那时还不认识明方，要不他早被我们带坏了。我跟安宇李耀还有朱彪最坏，常一起去地里偷人家的番薯吃，那时不叫红星谷，当时有一个很出名的香港电影，陈小春和郑伊健演的《古惑仔》很流行，于是我们就按照里面红星帮的名字把山头取名为红星谷，凡是插有我们旗子的山头，别的村的人都不敢牵牛羊进去。
　　那时在山头，有几多威风，今天就有几多惆怅，因为想起它，我就想起了安宇。
　　进中学的时候，红星谷已经很出名了，我们几个也被老师们率先列入了乱党名单。后来我们没想到的是，明方这个好好学生跟了我们一个宿舍。明方来了之后朱彪就说，看来读书还是有用的。盯着窗外列车开过的身影的时候朱彪就大声喊：我们要踏上这号列车去征服世界！搞的老师在讲台上一惊一乍的。
　　明方学习好是公认的，可是也有一些人就是看他不爽，初一下半学期期中考的时候，何东那帮家伙说找明方去谈话，结果就看到明方鼻青脸肿的回来了。除了村里，镇上并不是我们的天下，所以安宇说：明方，先忍着。
　　晚上自习下后明方也跟我们一起看小毛片，我们坐在楼顶看来往的学生妹，在厕所抽着烟，专做破坏校风的事。
　　期末考快结束的时候，安宇说他在等一个人，我们问他等谁的时候他拿着酒瓶就跑出宿舍了，末了丢下一句话：臭婊子！我们就只知道她被梁静耍了。
　　梁静是安宇的女朋友，自从有了梁静后那小子人性就改了，每天给梁静买早餐不说还收刮民资民膏，由此我们的早餐钱都少了一大半了。

　　3、火车又要来了，我们还要乘这辆车去征服世界呢。

　　找到安宇的时候地上已经有两个人躺下了，还有满地的啤酒瓶碎片。梁静坐在地上哭，安宇盯着她吼：你骗老子感情？他算什么东西！
　　地上躺着的是何东，看到明方来，安宇就问明方，这小子上次是不是找你麻烦？今天哥替你报仇，打他！说完对着地上的何东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看着安宇的样子，我知道他是真发火了，可能这个年纪的爱情最单纯，也最不能被伤害。
　　何东在地上翻滚着叫饶命，明方怕了，见何东满头是血便叫安宇停下。我忙上前拉着安宇，说，宇，放了他，再打他就不行了。
　　安宇停了下来，何东忙哭丧着求饶：宇哥，我再也不敢了，真的！安宇说了句滚吧！何东就连滚带爬的准备跑。朱彪突然喊慢着，那何东一步也不敢动。只听朱彪说：明天要是老师知道了，你就得趴着走路了，知道吗？
　　何东连说记得记得！拉着跟他一起来的那小子跑了。
　　安宇看了一眼梁静就转身不再看了，他说：你也滚吧！说完就往宿舍去了。
　　我们几个知道安宇不高兴，就去小卖铺买了些零食来宿舍一起逗安宇吃，安宇死活不动嘴，李耀说宇，我们搞了半天你还板着个脸干什么？不就是个女人么！
　　是啊！哥儿几个没女人照样过得好好的！别他妈比明方还弱啊！朱彪说。
　　听到这话，明方起来就给朱彪一个抱枕，吼了句：老子哪里弱啦！
　　远处汽笛声又响起，我打开窗趴在窗台上说，宇，你看，火车又要来了，我们还要乘这辆车去征服世界呢。
　　安宇拉开被子拿起一个面包就往嘴里塞，说，对，老子大老爷们，一个女人算什么，还有更大的世界呢！
　　看着安宇没事，大家又笑了起来。明方说安宇这叫男子汉，拿得起放得下。李耀说那是，我们安宇可比你这书生强多了。

　　4、安于说，你们每个人都有梦想，要坚持。

　　朱彪的话没起任何作用，周五安宇的爸爸就来学校了，接着安宇也被叫去了办公室。后来班会的时候老班来教室宣布，说安宇将5班的何东打成重伤已被学校永久开除了，何东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我跟李耀他们都很震惊，朱彪拍桌子说何东那小子根本就没伤那么重！仗着他爸是学校主任就他妈乱咬人啊！老班用粉笔头扔过来的时候朱彪就闭嘴了。
　　还没放学，我跟李耀就以上厕所为名请假跑出来找安宇，到宿舍的时候安宇已经在收拾包袱了，看到我们，他说，你俩怎么放学了？我跟老班请假休息了，嘿嘿！
　　我跟李耀不知道从何开口，就看到朱彪和明方来了，朱彪进门就问：宇，难道你就准备这样回去？放过何东那小子？
　　朱彪的话音落，安于就放下包袱，笑容也淡了下来。朱彪说，不能就这样回去，多没面子，明天老子就去找何东，让那小子死在医院算了！
　　我说宇，再跟学校说说，看在全校面前给何东道个歉能不能留下来。明方说，说不定这个方法行。安宇说你们的心意我明白，大家是好兄弟，今晚出去吃饭，明天再走。
　　吃饭的时候安宇说，我走后你们别惹是非，跟着明方好好学，别惹事，有什么事多听胡天的。明方说，你能不这麽酸酸的吗？朱彪一拍桌子，说，你还真要便宜那小子？
　　冤冤相报何时了？再说这破学校老子还不愿意待呢！你们放心，我有好的去处！安宇说完一股神秘劲儿。
　　安宇是个特别要强和要面子的人，我知道他不找何东是不想给我们留后果。我说，宇，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安宇说，胡天，这俩撇子交给你和明方了，坚持你们的梦想！我说放心。李耀说，梦想，哥早就戒了。
　　安宇说，你们每个人都有梦想，要坚持。说到这里，五个人都沉默了。

　　5、除了明方，我们要征服世界的梦从此不了了之。

　　安宇没回老家，直接从镇上乘那班火车去外地打工了，那天我们逃课去送他，安宇满面笑容的上了火车，他说以前坐在教室里面多想踏上这个破铁架子，现在梦想终于成真了。
　　李耀说我们会想你的。
　　说了别跟老子酸！安宇骂他。
　　朱彪说那混好了别忘了兄弟。
　　可以！安宇说，明方给老子做官了也别忘了我。明方说那是。
　　列车只在镇上停留一小会儿，进站的时候安宇挥手，说，你们回去吧！哥去闯荡江湖了，别羡慕哦！我们一直对着他笑，直到列车开动。
　　安宇走后，我们在车站看到梁静，她站在角落里哭，朱彪准备上去给她两耳光，被我跟明方拉住了，明方说打女人不算君子。
　　我知道梁静是来送安宇的，听说后来安宇走后，梁静也退学了。
　　我们回学校被老班罚站了三节课，只有明方好点儿，第二节课就下来了。
　　安宇走后何东就出院了，那天朱彪把我跟明方还有李耀约到操场打篮球，自己却没来，我说坏了，朱彪肯定是去找何东了。我们几个回宿舍的时候朱彪的东西全拿走了，在我床头看到一张字条：胡天，跟李耀他们说老子回家了，何东我已经收拾了，过两天我就去找安宇。
　　何东真躺在医院了，镇里派出所去了朱彪家没找到朱彪，他爸妈都去外地打工了，朱彪也走了。
　　初三最后学期，安宇来信了，他说朱彪在他那里了，问我们需要钱吗？说中考过后叫李耀去找他们。李耀说好。安宇说胡天和明方是可以考高中的，需要生活费记得打电话来。李耀那小子铁定名落孙山，考完来找他们。
　　安宇的信写完在后面留下了电话号码，中考过后，李耀真的就去了。我和明方考中了同一所高中，高二还没念完，因家庭变故，我也离开学校了。除了明方，我们征服世界的梦从此不了了之。

　　6、尾声。

　　高一那年，李耀来电话说安宇出事了，我跟明方请假一周去看他，后来明方因为生病不能前去，我便自己一个人赶往监狱。
　　警察带他出来的时候，安宇满脸胡渣，头发被剪得短短的，他说你怎麽来了？我说我们是兄弟，我来看你。我说，你怎么走到这里了！说着我眼睛就憋红了。
　　安宇说，我一直走，却走不进那些繁华。我说，我们都错了。
　　是的，我们都错了，就像前面我说的，我们最初的梦都错了。
　　没过多久车就穿出了石陶村那条崎岖的山路来到了镇里，我又听到火车的汽笛声渐渐从远方传来，没过一会儿火车就来了，我踏上了那列开往远方的车。
　　明方考上了大学，安宇还有一年就出狱了，李耀来电话说他跟朱彪快成家了，在等安宇出来举办婚礼，我盯着电脑看着他们发来的表情狂笑不语。
　　我想着安宇，想着我们少年时的梦，想着我们各自怀着自己的梦想却用同一种方式表达出来，我们那个年代，那个青春蓄势待发的年代。

　　…………

　　我是有这一段不计后果不知轻重的青春，那个青春里也有过那样纯真的旧人。其实他们不是旧人，之所以把他们说成是旧人是因为他们一直停留在我的心底深处，不曾抽离，也不会抽离。
　　一段青春，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记忆，这样的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