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罗门引》河图马上

84、这是谁的脸【六】

　　一盏盏火红灯笼整齐挂在房檐檐角，高高低低的房舍楼阁在烛光点缀下于绮丽夜色里热闹又漂亮，水袖薄纱绕，夜来歌舞香，偶尔见得巷口几个醉汹汹的人影东倒西歪的掠过，这边是烟花巷子，浓郁的酒香脂粉味道四散着，男女轻笑调侃声音清晰又混乱，却也不惹人讨厌。

　　东巷，一户。

　　紧闭的大门被推开，一辆灰黑色低架马车正在门外静静等候着，一匹毛色深青油亮的高头大马套着缰绳，坚硬四蹄不时踢踏起一层浅薄泥尘，在还未凉透的风里打了好几个响鼻，闲闲甩着长长鬃毛的尾巴。其他几个紧挨着的通巷也有些这般的马车，或富丽或简朴，都是花楼里出来的老爷少爷们要乘回去的，因此，瞧着倒也不怎么惹眼。

　　销金小伞揭高标，江藕青梅满担挑；依旧承平风景在，街头吹彻卖饧箫。

　　夜晚的朝城很是热闹，或者说她这一路走过的东晋的小城，都很热闹，热闹的让人感觉不到冷，甚至在某些时候，会突然就萌发些要不就这样生活下去也好的欲望，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人生是需要有愿望和信念支撑才能延续下去的，那样才不会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无所谓的，越来越好的走下去。

　　终黎静静站着，伸手顺了顺身上暗红袍子的衣领边沿，掸了掸下袍不存在的皱褶，深吸一缕撩人心弦的酒香，将脊背挺得直些，回身看门内站着的墨夷，挤了挤眼睛，笑的一副不怀好意模样，“为夫此次前去扫千军，横万马，这一别怕是要有些时日不见面，夫人切莫太想念我。”

　　十六弟...墨夷，那你是这位小皇子的几皇兄呢？啧，真是运气好，一出门就逮上这么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顶级土豪，多不好意思，她现在也是吃皇家公粮的人了呢。

　　想念？是个新词。

　　不过想着接下来是得有一小段时日不见面，还真是有点儿不习惯，不过，待到了该见之日，便自然是会见到的，况且，那时也并不久。

　　墨夷并未踏出门槛，修长身躯立在院内的石磨假山旁，只是极细微的勾了勾唇线，对终黎向来随心的称呼不予知否。这个表面上笑意盈盈又总是大大咧咧的女孩子言行动作流露间心思总是捉摸不透，但有些方面也不过还是个孩子，刚开始的确是因为好奇，竟然还有人能破除禁制与他接触，慢慢相处下来，却也是觉得心中舒服的。

　　谨慎小心对他却又太过放松，仇怨爱恨一一离的分明，当断则断该狠则狠，总是习惯于在不着痕迹的试探中寻找平衡点，获得自己觉得安全的距离和想要的结果，再一点一点紧绷着身体龇出自己尖利的爪牙，看似随意，却是隐藏的战斗姿态，靠近、查探、寻找舒服的位置，若无其事的呆下，像一只初生小兽，你若无甚敌意，她敏锐的察觉，便能懒洋洋的窝成毛绒绒一团晒太阳，有兴致的时候还能抽空看你两眼，冲你打两个滚儿，待觉得触到了她的禁区时候，又会毫不留情的狠狠挠你几道血印，龇牙咆哮。

　　小小年纪却沉淀了一身与年纪不相符合的好手段，背负着的或许万分沉痛巨石一般深重的秘密，正是因为这样才让人很难感知她的内心情绪，只能大概猜测几分，将保护的盔甲竖的严实，让人无处可寻，又突生几分想要让她释然的疼痛感觉，这才让人心惊。

　　终黎对他，他们两人本是互不知底细，相处之间便不用太过掩饰，但也是看似有些亲昵，但实际上那笑意狡黠的少女却也是牢牢固守着她自己底线的，那些不想说的死死守住的，像是一道一旦想要更进一步便会显现的墙，坚硬又冰冷的阻隔。

　　他现在也是无心探求罢了，何必两相为难。毕竟，这个女孩，十年来终于让他暂时成为一个能够感觉到体温，有着正常人感觉的人，哪怕只是片刻的，也足以特别，让他可以重新燃起坚定走下去的欲望。

　　一幕落另一幕又起。这一小折子戏落下帷幕也不过须臾，所以演戏之人又何必太过投入，离开以后江湖再见连曾经的余温都是擦肩而过，一时的贪心紧攥不过徒增伤感。

　　他向来想得清楚条理清晰，这次让终黎顶替乌程侯也是临时之计，待事情一结将府中那卷奇鸣录予她，第二卷的下落也已经获得，他就送她走这最后一程吧。
　　孤身一人太久，也习惯于断的干脆，疏淡的洒脱，现在本就步履维艰，再者余后半生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那条路上注定他得孤身一人，不得救赎，哪怕缘木求鱼南辕北辙惨淡收场，所以，向前走吧，离得远一些吧。

　　两人视线相对片刻，还是终黎率先转身，朝着马车走去，男人明明是看不清楚神情的，只能由着眼神嘴角一点半点的拼凑，却也总是让她觉得沉重，那里面装着的是她看不明白又莫名好奇的迷雾重重，意蕴深长。

　　狠狠掐了掐手心，让意识清醒，马车前毕方屈腰默默掀开了车帘，终黎背朝着墨夷隔绝开浅色眼眸里的一线深思，踏上横架，随意挥了挥手，钻进马车里，斜斜坐着，所以她才要逼着自己克制，她向来不喜听故事，一旦听了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红艳艳的招财从饲主袖子里奋力挣扎着，露了个头巾招摇的脑袋出来，在卷帘被放下的最后一秒，也朝着这几天的饭主挥了挥手，以表达谢意，当然，重点完全不是这个，要知道它可是先前和终黎磨了半天嘴皮子，这一坨才动摇了一点愿意带它出去转几圈的想法，而且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也给它说了几句好话，值得嘉奖，虽然商议的结果是得把她装扮成一只小型火鼠，先让它偷偷摸摸在袖子里面藏几天最后找个机会让它作为庆贺乌程侯回国大臣献上的礼物最终回归，可是最终目的达到了不是么，它才不要做一只被抛弃滴戴着头巾穿着新袍子寄予别人房檐下滴可怜狐狸，那样的人生多悲惨，又凄凉，又悲惨，叽叽叽叽。

　　马车车轮“吱呀吱呀”的，平稳驶向巷子外，车轱辘即使转的慢的很，却终是离着一户越来越远了。

　　“黎，离，篱...念兹在兹。”

　　男子看着已经紧闭的门扉，募而低喃几声，覆着面具的面容衬着星辰闪烁的天幕，空气里伴随着似乎错觉一般的让人垂哀的叹息。

作者有话说

　　小伙伴们都木有影子了→→这种被人抛弃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