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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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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瘴
竹案上,紫金雕龙的沙漏一点一点流泻。
喻严舒握着茶杯的手慢慢攥紧,抬头,仰望西方的苍穹。
刚才的那个女子,为何身上也会有那种气息?——与携带沧浪之音时的玉罗雪一模一样。
如今的沧浪之音,已消失了一百多年,失去了传承者的沧浪之音,百年来石沉大海。
夜冷的清气终于渐渐散去,东方露出了鱼肚白。缥缈的烟雾静静笼罩着这片奇异的苗疆之地,苍翠欲滴的丛林在烟雾的缭绕中若隐若现。
山谷中流水潺潺,缓缓流淌,仿佛一支蜿蜒曲折的灵丝带,捆裹住安逸清幽的苗人部落。
茶几旁的白衣男子用手指抵住眉梢,眼袋微红,丝织的睡袍凌乱附着肉身,嘴边还残留着淡淡的血印。
天色慢慢透亮。
喻严舒深深吸了口气,左手习惯性捂住前胸,轻声咳嗽了几声。一股热气在体内蠢蠢欲动,修长的手指苍白得犹如玉瓷一般。他仰起头,长长舒了口气,空气中却开始弥漫起一股腥恶的气味。
那股腥浓的气味萦绕在他的鼻侧,平静的眼眸中霎时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神色。
葬红花的毒又开始蔓延了!
这种伴随了他多年的苗疆奇毒,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摧残着他的□□,甚至他的灵魂。每每有所压抑,几日之后却又突然复发,反复如此,任凭应雪城在西荒地区如何显赫庞大的势力,竟无一人有能力驱除此种毒。毒汁贯穿过他周身上下的每一处血脉,这么多年来好像就已经紧紧与他整个身体融合了,多少名医啊,却只是对着这个权倾满荒的他垂首叹惋。
当初她下毒的时侯,应该是满腹怨毒的吧!
喻严舒目光一时间竟有些迷离。
传说之中,大陆的南侧,是一片洪大的海域。波涛之中,有一座飘摇不定,宛若幻象海景的岛屿,那便是幽冥鬼域。最为神秘的组织神水宫,也便是处于那片岛屿上。
很多年前,他曾听人提起过,据说人死之后,所有的灵魂都会归于那里。
然而,却是一百多年了,昔日的灵魂,是否还真的犹如传说中的那般,飘绕依旧呢?
喻严舒的望向天际的目光,变得更加迷离异常。
……
“少主!”
天亮不久,再次响起属下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喻严舒眼睛眯了眯,用一种倦懒无力的声音问道:“何事?”
门外的人仿佛犹豫了一下,轻声回禀:“那位邑岚公子……好像出事了。”
汝阳王的儿子邑岚叶清?
“他好像——疯了!”见少主没有反应,门外的穆青又轻轻加上一句。
疯了?
昨日月祭之夜,那个紫金冠少年的身影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喻严舒的手指轻轻摩挲。
门外的人似乎并未离去。
思量片刻,应雪城主终于起身,信手拿了件白色的长衫,罩在外面,推门而出。
清晨十分,一贯平静的苗寨今日却异常吵杂。寨子正中排开一个大大的倒“八”字,倒“八”字中间是一根直挺挺的竹竿,竹竿上用麻绳紧紧捆缚着一个人。那人乌黑的头发杂乱蓬松着,上面却斜斜耷拉着一个耀眼的紫金冠,俊俏的脸庞因恐惧而扭曲,眼神迷乱惶恐,嫩紫色的锦衣被撕得粉碎,露出胸前两血淋淋的道抓印。
“似乎是中了邪瘴!”
“八”字头上一灰一青两个身影。苗老恰指一算,对着身边的天牙长老道。
天牙一听:“那可如何是好!王爷就这么一位公子,要是出了什么差错——”
苗老皱了皱眉,意味深长望了一眼满脸痴相的异岚叶清:“怕是见了不干净的东西!”老人说着,接过侍从手中的清水,捧在胸前,念了几句咒语,把水轻轻洒向异岚叶清。
被缚男子一触到抛洒来的清水,莫名其妙狂笑起来,表情颤栗。
“我看见她了,我看见她了……”
邑岚叶清叫嚣着,一直混沌的眼神蓦然闪烁出奇异的光彩来,大概是受了驱魔水的刺激,他五音气息畅通了不少,一看见面前的天牙长老,整个人莫名兴奋起来。
“师父……我真的看见她了,相信我!她……她就在这里,在这里!师父,你相信我啊……”
天牙长老无语,呆呆看着一手带大的世子,整个人不自主地颤抖。为什么洒了苗疆的驱魔圣水,却依旧……
老人的双膝开始酸软。
几个苗人上前扶住了即将瘫软的老者。
“大概是中的邪瘴太深。”苗老轻轻叹了口气,随后转头对身后一名少年:“阿力,你去找麻姑来!”
“今天一早发现邑岚公子的时候就去找麻姑了,可她不在——大约是采药去了!”
“我没病,苗老——你叫人放开我!”中瘴男子突然摇晃起来。“快放开我!”他大吼一声,更加猛烈挣扎,慢慢,直插地底的竹竿,竟在瞬间有了松动,众人大惊。
“邑岚公子,你先冷静!老夫想知道几件事!”情急之下,苗老眉头紧皱:“你到底看见谁了?”
中瘴的异岚叶清一应及此,真的瞬间静了下来,痴呆的眼神竟燃放出异样的色彩:“……玉罗雪!”
三字一出,在场的苗人,竟一下子都愣住了。
远处,一双眼睛迅速闪了闪。
“那她对你说了什么话吗?”苗老眉头紧蹙,却仍不失长者风范。
“她死得好惨……”终于,那痴呆的人,梦呓般轻喃道。
“无影舍天雪,血海予沧浪!”
“无影……舍天雪,血海……予沧浪!”苗老默默重复了一遍,黯淡的眼神却是此起彼伏汹涌着,片刻之后又深沉如海。
“那她还说了别的什么话么?”
“她,她还说让我叫……琰儿为她报仇!”
呆滞的少年却仍是一本正经地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苗族人群已有了骚动。
琰儿这个称呼,只有苗人他们自己才知道。那是多年前一个人,对今日的苗老,也就是当年纳兰琰的昵称。
苗老微微颤抖,浊老的双眼中有遏制不住的激动。
这一刹那,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那种瞬间的沉默,仿佛一阵惊雷之后片刻的哑然失声。
“莫非……他看见的,真的是雪氏族女玉罗雪的冥灵么?”
终于,有个轻细的声音从人群中浮出,却像是一片大浪,直卷人们的心头,将人们心底的答案,直接浮出水面。
玉罗雪——那个永远不会被苗人所遗忘的女子!
一百多年前,她以女子的柔弱之身,左右周旋于八大族领的铁骑之下,谁也不知道这个雪氏族女是如何用她的机智说服那几个一贯以横行著称的首领,总之,苗疆之地所有苗人因为她的存在,才没有被八大领主赶出这居住上千年之久的苗域。
从此,所有的苗人都感激她,甚至奉若神明。
就是如此一个女子,西荒圣物沧浪之音的守护者,几年之后却离奇死去。她的死一直是西荒永远无法解开的谜,就犹如她的生一样,令人捉摸不透。
就在所有人以为玉罗雪是神人转世,她的生死不能妄加揣测时,百年之后,她的冥灵又再度重现,竟说她死的悲惨。这一切,又怎能不让一直敬她拜她的苗人痛惋?
姑姑……
苗老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刹那间,这个年逾百岁的苗疆尊老,竟如孩子般痛哭流涕。
远处,那个一直静静驻立的白色身影突然动了动,身后的汉子上前,掺扶住捂住胸口的主人。
“少主,你没事吧!”
喻严舒眼神迷离:“我——没事!你不用管我。”
无影舍天雪,血海予沧浪!
这十个字迅速在应雪城主的脑海中闪过,他俊俏的面庞掠过复杂的光芒。
“穆青,我要你即刻赶回应雪城去,叫容儿马上过来,就说——我一个人,不能应付了!”
搀扶住他的人猛然一惊,不禁看了少主一眼。
他跟随喻严舒多年,知道他素来就是足智多谋、不肯轻易服输的人。此次来到西荒苗域,应雪城主亲自出马,所有人都认为,西荒圣物沧浪之音只是信手拈来。
现如今,沧浪之音未见,少主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穆青心中一沉:纵然他不是完全明白,也隐约看出眼下情形的不利。
应雪城中此刻已危机四伏,唯有左护法一力挺挡。而少主却要把左护法也调遣过来,要知道,汝阳王的八千铁骑精锐,随时都可能跨过祁连山脉,直抵苗疆。
然而——少主做事,也一定有他的理由。
“少主,你放心!穆青一定让左护法尽快赶来!”大汉信誓旦旦。
喻严舒吁了口气:“告诉她,我只给她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一定要在苗寨见到她的人!”
三天?穆青一惊。莫说左护法是个不善骑射的明丽女子,就是他,这个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粗野狂人,马不停蹄日以继夜的赶,起码也要两天的时间才能赶回应雪城通报。
三天的时间!?
料想到手下心中的顾虑,喻严舒轻叹了一口气,沉声道:“你告诉她,就说我的命——就掌握在她手中了,三天,已经不能再多了!”
穆青一听,全身一颤,当即抱拳:“手下定当不负少主厚望,万死不辞!”
“慢着……你回去之后叫容儿给我带一件东西!”
“少主请吩咐!”
喻严舒苍白的脸颊一僵,眼中陡然一凌,冷冷吐出一句话:“我要——应雪城大法师幽冥的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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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米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