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三世》林二一

48、相约游玩

　　闻言，江缚生皱起双眉，冷然盯着那张大少爷，冰清的神情让原本满腔怒火的张大少爷硬是将已到喉咙口的粗话咽了下去，顿了顿，才讪讪道：“罢了！君子有成人之美，不过是本少爷穿过的破鞋，你稀罕便拿去，也省得本大爷见了烦心！”

　　今日是柳侍郎柳老爷寿辰，能在此出现的无一不是身份显赫之人，张大少爷想来也是明白的，并未多加纠缠，只哼了一声就转身走了。

　　林芍素见张大少爷言语多有无礼之处，生怕江缚生不悦，只喃喃道：“……公子！”

　　江缚生却道：“无事，回座罢。 ”

　　二人这才回了座，林芍素断断续续也言及了方才之事，原是她久等江缚生，未见他回，心生担忧，便顺着他离去的方向寻去，不想却在半路上遇到张大少爷，被之纠缠，这才久未回座。

　　今日全江南城的权贵皆聚于此地，张家是富商之户，自然也会前来贺寿，所以林芍素与之相遇亦是在意料之中。

　　柳述柳老爷的寿辰一直到亥时方才有散席之兆，江缚生见此，便前与柳述告辞，柳述早已酒醉，拉着江缚生要其今晚留宿在柳府，好让他这当叔叔的尽下心意，却被江缚生婉言相拒了。

　　待他二人回到宝翰居，飞白与留白早已烧了开水煮了醒酒汤候着了。一见江缚生回居，二人一前一后的侍候着，倒把林芍素挤于一旁，惹得她直笑骂道：“两只小兔崽子！左右我倒成外人了！没良心的东西！”

　　留白讪讪一笑：“姑娘说笑不是，公子身子底弱禁不住酒劲，姑娘又不是不知！我与哥哥这不是担忧么？”

　　江缚生吃了半碗醒酒汤，将碗递与飞白，道：“我并未多吃酒水，你二人放心便是。如今也晚了，你三人都早作歇息罢。”

　　三人得了吩咐，纷纷应下，退回了自个儿屋中。

　　连着几日的阴雨天气终于转好，宝翰居外一片大好的光景。

　　飞白招呼着一名刚进居的客人，留白赶忙奉了茶水。不过半响，这名客人看上了好几幅山水画，二话不说掏钱就购走了，倒是干脆得很。

　　留白咂巴着嘴：“要我有那么多钱就好了！”顿了顿，对着飞白道：“哥哥，那我肯定请你吃大餐，嘿嘿，不用太感动！兄弟嘛，应该的。”

　　飞白瞥他一眼，懒得应，在柜台上收拾着。

　　这会儿的空，一名小厮模样的孩童跑进居里，瞪着大眼四下打量着，一会儿看看飞白，一会儿瞧瞧留白。

　　飞白皱了眉，上前道：“可是有事？”

　　那孩童稚声道：“这是宝翰居没错罢？你们掌柜的可在？”

　　“此处确是宝翰居，不知你寻我们掌柜的有何事？”

　　“是就好啦！”孩童低头在自身怀中掏腾了半天，这才递上一纸信封，有模有样道：“这是我们家少爷让我送来的，请务必交到你们掌柜手中。”

　　飞白伸手要接，却被一旁的留白抢先接走了，并一把拎起孩童：“诶，小孩，你家少爷谁啊？”

　　那小孩童被留白拎着衣襟，甚是不悦，直嚷道：“我家少爷当然是柳少爷了！你放开我！不然我家少爷要你好看！”

　　柳少爷？柳随风？留白与飞白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疑惑。留白将手一松，放开了那小孩童，孩童立即抹脚溜走了。

　　“我去将信纸交予公子！”

　　留白拿着信纸，蹦蹦跳跳地回了宝翰居后院，刚一踏进院门，便见江缚生正坐于院中石凳上，仔细擦拭着手中的一支洞箫。

　　那支洞箫名唤“化离”，好似前些日子公子从柳侍郎家回来便有了，想来真是柳少爷寻来相赠的。留白想不通，不过是一支洞箫罢了，公子为何如此欢喜它。

　　“公子！”留白大步迈去，至江缚生身侧。

　　江缚生微微侧首：“嗯？”

　　“柳家少爷差人送来了一封书信。”

　　江缚生轻一挑眉，接过信纸，打开一看，纸上只有一行小字：明日申时，鼓楼东大街通惠江畔，花酿静待君品。

　　字体苍劲有力，笔势洒脱，透着随性不羁。果真是看字如看人，柳随风写的这一手好字倒与其性子是一个模子的。

　　虽接触不多，却能肯定这无署名无落款的信是柳随风做得出的。

　　隔日，还未到申时，便有一辆马车在宝翰居外候着，说是前来接人到通惠河畔的。

　　飞白将这事告知与江缚生时，江缚生不免失笑，他还道柳随风怎就这么肯定他会去通惠河畔，却原来还有这一步棋。

　　既已如此，他也只好做那守时的君子了。

　　江缚生掸了掸衣袖，嘱咐了飞白几句，坐上了居外的马车。

　　车夫扬鞭，车轮子轱辘转起，半响后，抵达鼓楼东大街通惠河畔。

　　江缚生一下马车，迎面一阵凉风吹来，额前碎发张扬飘舞，衣袂飘飘，衬得他如玉脸庞似幻还真。

　　还未等他抬首，便闻见一声清朗之音传来：“江兄！江兄！这边！这边！”

　　江缚生举目望去，正见不远处一名少年朝着自己挥手。

　　少年眉目如画，一身绯色锦衣，端的是俊美不凡。

　　江缚生迈脚朝他行去，柳随风早已跑了过来：“江兄！你来啦！”

　　江缚生微微颔首，淡道：“你都把马车叫到宝翰居外候着了，我又怎能不来？”

　　柳随风朗声大笑：“江兄过奖了！”又低首自袖中取出一条红帕，将其对折，递给江缚生笑道：“我带江兄去个好地方，不过，江兄要先把双眼蒙住才是。”

　　“什么好地方？也罢，我蒙住就是。”江缚生微微蹙眉，须臾却真将双眼蒙住。

　　“君子坦荡荡，你蒙住可就要蒙紧了！”柳随风道，遂伸手要去握住江缚生的手：“走，我带你去，你可要牵好了！”

　　一手温暖，一手冰凉，两手相触之时，竟生生让二人猛然一颤。

　　银衫男子双眼被蒙，却掩不住他如玉的脸庞，男子左手被一名绛衣少年牵着，少年俊美的面容扬着清朗的笑意。微风轻拂，吹皱了河面，吹散了繁花，吹起了二人的青丝衣袂，这一幕无端的让人心生宁静。

　　双眼被蒙，江缚生索性闭上双眸，跟着那只温暖的手的主人走着。耳边喧闹的人声渐渐淡去，花香鸟鸣，不知是到了何处。

　　“到了！”柳随风一声欢呼：“江兄，你先取下帕子，却是不能睁眼的。待我让你睁眼时你再睁。”

　　江缚生颔首，柳随风便帮他将帕子取下，又牵过他的手，走了几步才止住。

　　“好了，睁眼罢。”

　　随着柳随风的话语一落，江缚生缓缓睁开双眸，下一刻，那双如深潭般幽深的眼眸蓦然睁大，原本波澜不惊的眸底微微荡起涟漪。

　　印入眼眸的赫然是一片桃花林。

　　桃花林蓊蓊郁郁，枝桠错综。目之所及，芳草鲜美，桃花灼灼，落英缤纷。

　　在这一片妖娆烂漫之中，绯衣少年卓然而立，浅笑吟吟间，爽朗清举，风韵奇秀，俨然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此情此景，竟让江缚生觉得似曾相识，好似上一世，他与他亦是这番情景。

　　“江兄，快过来。”

　　柳随风挥手示意，一撩前袍，洒然坐下。江缚生这才发现原来柳随风所立之处乃是一席草座，只是方才不知为何，他的眼里，他所看见的竟只是这漫天的桃花与桃花中的柳随风。

　　“江兄，过来这边坐。”柳随风一边招呼江缚生落座，一边迫不及待地问道：“如何如何？此处如何？”

　　江缚生默然：“好俊的地方！”

　　柳随风闻言，立即眉开眼笑：“是罢，我就说这是个好地方！”

　　“只是不知这桃花林……”

　　“自我幼时启智之际起，我便一直的反复地做着一个梦。梦里我身处一片美奂绝伦的桃花深林之中，我与一人对弈，我看不清那人的容颜，却知晓他是一名男子，他对着我笑，然后告诉我他的名字，只是未等他启唇，我便醒了。”柳随风舒朗了原先紧蹙的眉目，笑道：“后来我便着人造了这片桃花林了。”

　　江缚生微微颔首，似叹非叹：“原是有这原由。”

　　“不瞒江兄，让我觉得似曾相识的不只是这片桃花林，还有江兄。”

　　江缚生挑眉，微有些讶异：“哦？”

　　柳随风一笑：“哈哈，每与江兄相处，我就觉得万般亲切，想来是不会错的。”

　　江缚生却道：“不知风弟如今可还做梦？”

　　“做倒是做着，只是在有了这片桃花林，情况到底是好了些罢了。”

　　“如此也好。”

　　“罢了，说这些做甚！你我今日可是来赏花品茗的。”柳随风洒然摆手，转了话题，叹道：“唉，此情此景，若是得闻丝竹之声，再煮上一盏花茶，当是再好不过了。只可惜……”

　　“可惜什么？”未等柳随风说完，江缚生便接下话，右手一翻，转眼多了一把洞箫。

　　“化离！”

　　江缚生颔首：“不错。丝竹之声有了，花茶亦有了，不知风弟可惜什么？”

　　柳随风闻言，抬眸看向江缚生，眸底溢满光华，却见江缚生亦凝视着自己，双眸潋滟。二人眼神相对，一瞬间竟生出惺惺相惜之情，直将对方引作知己。

　　须臾，柳随风朗声大笑：“没有没有！那就劳烦江兄吹上一曲，风弟我一旁煮茶就是。”

　　“好。”

　　箫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不愧是江湖上有名的乐器之一，难怪是众多爱箫之人所求之物。

　　银衫男子静雅伫立，一头如墨黑发用丝带轻轻系在脑后，手执洞箫，一身清华，端的是丰姿奇秀。身侧是一名绯衣少年，此时正煮着花茶，动作不急不慢，行云流水，须臾功夫便已到了煮茶的最后阶段，将茶煎好，向盏中分着汤花。汤花或重或薄，或浓或浅，或浮或散，被少年巧妙地倒入盏中，聚聚散散，浮浮沉沉，投铛涌作沫，著碗聚生花。

　　凉风送爽，落英缤纷，这一幕竟万般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