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三世》林二一

46、柳府寿辰

　　月色如水，星光璀璨，夜风轻拂。

　　留白哼起着小曲，提着一包腌泡的鸡爪子回了宝翰居后院，许是因为傍晚时分下过大雨，入夜之后的天气格外的让人身心舒爽。

　　小曲儿哼一半，他隐隐看见融融月光之中走近一人，来人一袭水蓝烟云长衫，杏脸桃腮，明眸皓齿，身姿婀娜，柔美如芍药。

　　留白不禁朝她挥手道：“林姑娘！”

　　来人见此，眼波流转，红唇微扬，嫣然一笑：“又贪嘴了罢。”

　　留白面上一红，将提着腌泡鸡爪的袋子藏于身后，这才道：“姑娘也知道我贪嘴亦不是一两日了。”

　　眼前的女子名唤林芍素，人如其名，淡如芍香，柔美如玉。

　　是公子带回的她。

　　留白初次见她时，她立于公子身旁，一身素衣，神情恍然。公子告知他与飞白，今后这名素衣女子将与他们三人共同生活。留白面上虽应下，心中却是不以为然。他与飞白本是孤儿，遇见公子之后方才有的归宿，公子将他们当做亲人一般对待，他们心下也早已将公子视为这世上仅存的亲人。突然之间，要在他们三人之中插入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无论如何是不被允许的。

　　但后来，最初的排斥在看到她的勤劳务实，她的柔美心善，她对公子比他们对公子更为悉心的照料后，他与飞白豁然开朗，真心接纳了她。

　　于是，宝翰居便又多了一人。

　　林芍素伸出食指，纤细柔荑在月色中更如白玉一般，她戳了一下留白的额头，笑骂道：“瞧你那点儿出息。就属你最馋嘴！”

　　留白面色更红，讪讪一笑。

　　林芍素道：“快进屋去罢，省得飞白念叨。我找公子有些事儿。”

　　留白点了点头，便跟林芍素道了安，回了屋。

　　林芍素顺着游廊一直走去，直至在一间屋房前停步。昏黄的烛光透过纸窗洒罩在她身上，她移着莲步，轻声推开屋门。

　　印入眼眸的是那闲靠椅背的男子。

　　男子长发如墨，手捧书卷，十指修长洁白，眼皮轻垂时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道淡淡的阴影。柔和的烛光勾勒出他清秀的侧脸，以及优美的勃颈。

　　男子专注地阅书，似是未听到开门声。林芍素红唇扬起，笑靥如花，走至一旁，又点亮了一支烛火，屋内瞬间亮了不少。

　　江缚生并未抬首，只淡声道：“何必浪费。”

　　林芍素笑道：“烛光若是暗了，阅书便会伤了眼。”

　　“眼有些倦了，不看也罢。” 江缚生将书卷收起，抬眸看向林芍素：“再过几日便是柳老爷的寿辰，到时你随我前去罢。”

　　林芍素凝眸对上那双一向波澜不惊的墨眸，笑道：“是。”顿了顿，又道：“今日那书画……”

　　“原是我忘了嘱咐飞白二人，才使他们误以为那书画是要挂于居内换卖的，无怪于他们。”江缚生起身，缓步至茶桌前坐下，姿态闲雅地沏茶。

　　林芍素微启红唇，呵气如兰，吹灭了一支烛火：“但那画原是公子为……”

　　“最终都是进了柳家，无分何人相送。”江缚生道：“过来喝茶罢。”

　　“原来如此。”林芍素嫣然一笑，在江缚生面前坐下，端起茶杯浅啄。

　　二人望着屋外的月色，一时无话。过了半响，林芍素起身告辞，回了自儿个屋里。

　　几日后，江缚生身着一袭浅蓝缎子长衫，上绣有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一头如墨黑发用丝带轻轻系在脑后。即便身着寻常家居服饰也端的是清秀无双的他，如今这一身更是衬得他似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的玉人，便是静雅伫立，亦是丰姿奇秀，神韵独超，一身的冷淡清华。

　　早已候着庭院之中的林芍素见此，眼露赞叹：“公子今儿个这身着实不错。”

　　江缚生缓步走至庭院中，掸了掸袖口，笑道：“人家寿辰，我总不至于身着素衣去砸场罢。”

　　见他难得的幽默，林芍素“扑哧”一声笑得欢了：“也是，公子做不来那缺德事。”

　　江缚生含笑摇了摇头，问道：“留白可唤来了马车？”

　　林芍素还未出声，便听见留白在外大声答道：“公子，马车在外面候着呢。我办事公子还不放心？”

　　话语一落，就见留白从后门窜入，几步跑至江缚生跟前，一脸嬉笑。

　　江缚生淡道：“便是因你办事才不放心，若是飞白办事，我当不过问。”

　　语毕，长腿一迈，走向后门。

　　留白闻言，不免有些不满，忍不住嘀咕：“什么嘛！公子就偏心哥哥！”

　　这话被林芍素听了去，她伸出食指，戳了留白额头，笑骂道：“你还敢说！敢情公子平常那心儿都偏错了你这只白眼狼！”

　　留白搓了搓手，讪讪一笑：“林姑娘，您看，我这不是说笑的嘛！”

　　林芍素见江缚生已然走出后院，不再与留白插科打诨，只嗔瞪了他一眼，便急急跟上。
　　走出后门，早已有辆马车正候着了。

　　江缚生见林芍素出来了，便示意她坐上车来，一边对着车夫道：“地安门东大街青岩胡同柳府。”

　　车夫闻言，笑道：“原来客官也是去往柳侍郎家啊！”

　　江缚生微微一怔，并未接话。

　　林芍素见此，便开口问道：“师傅识得柳侍郎家？”

　　那车夫一见问话之人乃是林芍素，心中一热，道：“这江南城中笼统几家姓柳的？这位客官方才说要前往地安门东大街青岩胡同，定是柳侍郎家府啦！”

　　林芍素含笑，续问：“单以此，师傅又怎断定我二人便是前往柳侍郎家府呢？”

　　车夫扬鞭，驱动马车，答道：“哎哟，这位姑娘，今儿个不是柳侍郎寿辰么？这江南城中的马车十有八九都去了青岩胡同了。凡是身子贵点的都去了，您啊，肯定也是！”

　　林芍素闻言，含笑不语，转眸见江缚生背靠厢壁，双眸微阖，状似歇息，也不打扰，便又与车马絮絮叨叨聊了一些方才回了车厢内。

　　不多时，马车缓缓停下，林芍素撩开车帘，往外一探，但见柳府宅前车马不绝，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她回首，对着江缚生道：“公子，到了。”

　　江缚生睁开双眼，眸色冷清，波澜不惊。

　　他颔首，二人便下了马车，又付了车钱，这才抬步迈向柳府大门。

　　门前家丁个个站得笔直，面上带笑，一半收请帖，一半收贺礼，倒是忙的不亦乐乎。江缚生与林芍素二人递了请柬送了贺礼，便由着一名小家丁领着进了府内。

　　江缚生二人随着小家丁走入柳府，往宴席的方向步去。一路亭台轩榭，假山水池，处处显得诗情画意，优雅别致。

　　很快，二人已至“祥鑫园”中，小家丁离去。

　　江缚生放眼扫去，园中是宴开百席，人头攒动，欢声笑语，热闹非常。这江南城里的名流乡绅豪杰侠士怕是都聚集在这了。

　　不多时，柳府家丁传话，晚宴即将开席，攀谈的宾客们便都一一入座。

　　江缚生与林芍素二人刚一落座，便听得一声大笑，这笑声朗朗悦耳，竟一下盖过了众多声音。

　　众人皆收了声，往声音传来之处望去，只见来人一身喜庆袍子，儒雅而谦恭。

　　这人正是吏部侍郎柳述。

　　“柳老爷来了！”

　　“柳老爷寿辰可贺啊！”

　　“恭祝寿星，福如东海，日月昌明！”

　　“祝柳老爷松鹤长春，春秋不老，古稀重新，欢乐远长！”

　　一时之间，贺寿声此起彼伏。

　　柳述笑容越发灿烂，直道：“众位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参加老夫的寿辰，实属老夫荣幸啊！”

　　“柳老爷客气了！”

　　“就是说啊！能参加柳老爷的寿辰才是我等荣幸啊！”

　　“是柳老爷看得起我等啊！”

　　这一来二去的恭维持续了好半响方才有所停歇。

　　柳述又朗声道：“众位，今日老夫十分高兴，老夫的寿辰能有你们为老夫祝寿，不枉此生了！让我们一起举杯，痛饮一杯！”

　　“柳老爷言重了！”

　　“让我们举杯，一同为柳大人祝寿！”

　　“好啊！须痛饮三百杯才够！”

　　大伙儿你来我往，兴致高涨，柳述又致辞了一番，这才宣布正式开席。须臾，宴中便是觥筹交错，喧哗而热闹。丝竹声响，婀娜女子鱼贯而入，水袖一甩，翩翩起舞。场面热闹，不时传来喝好声与掌声。

　　宾客们一个个前与柳述敬酒，闹得大老爷儿红光满面。江缚生示意林芍素在原座等他，便也端起了酒杯，前去向柳述敬酒。

　　那静雅伫立的清秀男子前来敬酒倒是让柳述发了好一会儿怔，他可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丰姿奇秀的人。

　　但听到那一抹清冷嗓音道：“侄子江缚生祝柳叔叔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姓江？柳述愣住。且称他为叔叔？莫不是，莫不是眼前此人是生儿？正是他那已逝世了的拜把哥哥江掣之子？仔细瞧瞧，这眉，这眼，这一身的风华与掣哥都是像极了的。

　　自从掣哥逝世之后，嫂子便带着十岁的侄子黯然离去，纵使他百般打听寻找，皆是了无音讯。如今一见，心下不免泛起一抹感概，眨眼间，竟已过了十三年。

　　柳述心中一阵难受，抓起江缚生的手，直拍了好几下，叹道：“快让叔叔好好看看！像！太像了！你与你父亲真是极像的。”

　　江缚生唇角一扯。

　　柳述又道：“若你父亲在天之灵瞧见你如今这般，也是极为欣慰的。对了，嫂子今日可来了？”

　　“家母已在九年前离世了。”

　　“什么？哎……都怪我，是我……”

　　柳述这话未完，便听见下人一阵欢呼：“老爷！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柳述面上一喜，又转作恼怒：“这小兔崽子也知道回来了！整天就知道不务正业，看我这次饶不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