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引事录》翡翠寒

3、归去

　　三
　　黎明渐升，阳光温柔的开始在整片大地蔓延。看着剑上的血水，那个女孩子的脸又清晰的弥漫在了眼前。山下的军队正在撤走，只是一夜，原本平静的村子，却就落到了这样的地步。妗歆用宽大的长袖拭干净了剑上的血迹，目光骤然变得凌厉起来。
　　她一直不知道，她一直是如此的任性。她的子民，将多少的期盼，多少的希望寄托在了她的身上。在她还在皇宫里哀怨的时候，在她还为爱情的离去伤感的时候，在她努力的逃脱责任的时候，她的子民们，正在受着怎样的欺凌！怎样的压迫！她太自私了。这个时代，作为王室一员的她，她过于自私了！她这样的幸福，她还拥有爱情的权利，可是她却还一味的想要逃走，想要推脱，认为自己是悲哀的，是无助的。——这样无耻的哭泣！
　　“星辰，”，看着山下渐少的士兵，妗歆脸上划过一抹妖媚的微笑。“我跟你回去。”。没有任何不悦的情绪，仿佛是在享受一般，她娇笑道。她身后的少年一愣，握紧了双手，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忍。
　　“我希望你幸福，你能好好的。可是，今天的决定，却是早已注定了的天命。”顿了顿，少年的表情瞬息转换成为了一脸的欣喜。单膝跪下，声音也不知是因喜悦还是其他的什么颤抖起来。“臣，星辰恭迎王女回宫。”。长发微微垂下，遮住了他的脸。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嘴角一抹看似华丽却有几分苍凉的笑容。妗歆一愣，突然想起了镜叶那真实而淳朴的笑容。心中悲叹，可脸上，却仍是那样冰冷得没有温度的笑容。那朵不甘束缚的花，那颗热血轻狂的心，终于被这乱世的现实，给淹没，掩埋。也是该灰飞烟灭的时候了。而那个叫做迦蓝的少年，也该醒悟了。再如何的挣扎，再如何的不甘，却终还是神手中的一颗棋子，终其一生，都是对方美好而幸福的梦想。
　　“梦想？”不由自主的，从她嘴里，轻轻吐出了这样一个美丽却不现实的词语。星辰身子猛的一震，不由得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白衣少女。少女微笑，银剑轻轻一挥，一道压过这太阳的光芒在那一瞬“刷”的刺痛了他的眼。一片树叶支离破碎的从空中飘荡而下，七零八落。
　　“不过是如此不堪一击。”她将剑放回了剑鞘，眼中浮现出一股傲然生死，宛如天神一般的轻蔑的神态出来。这样的高贵脱俗，仿佛那光芒万丈的太阳，令人从心中产生一种彻底的畏惧与敬仰。生死在她眼前，不过而而。这样的神态，是绝无仅有的！
　　微微的惊愣过后，星辰眼中的光芒黯了下去。他站起身，恭敬的退到一边道：“王女，是不是该起程了？”
　　“我记得镜水是‘天同’，是吗？”。负手看着山下的小路，妗歆的目光中弥漫出一丝笑意。顺着她的目光望下看，一个黑袍少女正衣衫凌乱的往山上奔来。星辰明了了她的用意，回答道：“是。”。妗歆坐了下来，拿出腰间的竹笛，手指翻弄，轻轻的吹了起来。
　　听见笛声的指引，山下慌忙奔跑着的镜水立刻掉转头，往崖顶奔来。她身上沾得有镜叶的血，目光如死。原本的温柔与开朗在一夜间被一种莫名的仇恨与杀意所取代。她的身下巨痛，时时刻刻在提醒着自己昨夜的噩梦与屈辱。那些禽兽！那些畜生！哥哥……眼前突然出现出镜叶倒在自己身前，血花四处飞溅的模样。她的怒与恨一时间一起急攻心脉，“哇”的一下，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来。她扶着一旁的岩石顿了一下，有开始向笛声的方向奔跑起来。恨意在心中逐一蔓延，杀戮的念头不断的浮现。那种杀戮，是针对整个民族的。不止是飞翼的那些军官，而是整个传乐，整个传乐的人。幸福了这么多年，奴役了引魂这么多年。向一群蛀虫一般的人，像蝼蚁一般的人，比那些蛆还要肮脏龌龊的人，都应该死！通通都应该到地狱去！
　　保持着这样接近与疯狂的恨意，她终于爬到了山顶。看着她衣衫凌乱的模样，妗歆和星辰什么都没问的低下了头。
　　“我不该丢下你们。”极其惭愧自责的，妗歆将竹笛放回了腰间。没有眼泪，浓重的恨意将她的表情通通都夺取，只留下了一张平静得接近死寂的脸给她。是的，平静，如同一面光滑的镜面，没有丝毫的波澜起伏。她抬起一直低着的头，目光凌厉的看向面前的白衣少女，冷冷道：“没有用了。再如何，都已经发生了。”
　　“你怪我吗？”
　　“怪你？”依旧冷漠的语调，表情也平静得令人畏惧。“又有什么用？”她上前了一步，口气略带嘲讽之意。山风凌厉的刮来，扬起了两人的余留没有束好的青丝。吹得凌乱。妗歆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转过头，看向她道：“那么，报仇吧！”。
　　话尾音刚落，没有预兆的，她面前的黑衣少女就径直的跪了下去。声音不悲不喜，却异常郑重：“镜氏镜水，从今日起，跟随引魂王室王女妗歆，赴汤蹈火，永不背叛。如违此誓，原接受其诅咒，永世不得所爱。”。没有阻拦，带着微笑听完脚下人的誓言，目光却是苍凉而不忍的。前一日，还在长廊之上，执着对方的双手问：“这是不是一个梦。”，后一日之间，却就变为如今的君臣。那个温柔的，开朗的，自己童年唯一一个在意自己，关心自己，愿意不怕受罚而对自己微笑，拉着自己捉迷藏的女孩子，也被埋葬在了这个乱世里。变得如同一个执行审判的魔鬼一般，充满着对人世间的恨意，跪俯在了自己的面前。星辰是对的，他的选择是对的。这样的单纯与干净，是无法在这肮脏的世间存活的。
　　妗歆扶起了地上低跪着的，再生后的镜水，手不由得微微颤抖了一下。她叹了一声，转过脸，对身后不知从何处找来马的星辰道：“起程吧！皇城，估计是乱得不成样子了。”星辰点了点头，随后道：“九皇子似乎篡位了。”。
　　“弟弟吗？”，听到九皇子这个词，妗歆想起了那个并不多见的亲生弟弟来。星辰神色闪过一丝不悦，却仍旧很好的掩饰了下去。
　　“将国政治理得如何？”一面上马，妗歆一面略显忧心的问。星辰跟着上马，摇了摇头道:“一塌糊涂，我听说前几日为了讨好传乐，还派人四处寻找‘端云族’的美人，加重了西北一带的税款，逼死了足足百数不等的百姓。”
　　“荒唐！”。听到这样的情况，许久未闻政事的她不由得破口而出。镜水一直没有说话，追随着两人一直飞奔的马，向皇城的方向奔去。
　　“长老们说，”在风中，星辰的话不甚清晰，却还是清楚的落入了她的耳里。“这是你的一个考验。你只有亲手杀了你六皇子，他们才会承认你是王。”
　　“他们以为我下不了手？”极其轻蔑的，可目光中去涌出一丝愤恨之意。
　　“是，这样他们就有机会辅佐六皇子。毕竟比起你来，六皇子更适合与做人偶。而且，就算你杀了六皇子，他们又可以向天下传言，你为了帝位不惜杀弟夺位。这样，你也会大失民心。无论杀或不杀，于你都是不益。”
　　“那么，”听完星辰的话，一直沉默着的镜水突然开了口。“全部杀了不就好了？”。冷漠的，平静的，却说出了这样令人发指的话语。妗歆转过头，与她相视一笑道：“和我想到一起去了。”。随后又转过头，看向星辰俊秀的脸道：“这帮老疯子，我已经忍受他们很多年了。有他们在，引魂就一点胜算都没有。”。星辰点了点头，目光中透出了一丝冰冷的杀意。
　　引魂朝政局势是极其复杂的，可大致却是三派在从中平衡。古已有之的祭司和圣女，还有从三百年前文敬帝为了维护各贵族之间的平衡一手创建的四大长老。当初圣女之位空缺，十三岁的星辰独登祭司之位，与他们周旋了许久。四大长老多是宫廷王妃，贵族门阀之间的亲眷，为了不让平民之女妗歆登上帝位，十几年来他们不可不说是费尽了心机。当初华妃毒杀妗歆亲母一事，他们亦是多多少少参与其中，甚至可说是一手策划。三年前尚且年幼，历经周折，费尽心机，却也只是杀了一个华妃，未曾动他们分毫，几年来，与他们政见不和，亦不是什么暗事。尤其是当初，他们仗着年老资深，在祭司神殿无故仗责他与妗歆，还倍加羞辱的事，他更无法忘怀。当初因为他们的逼迫，更本没有丫鬟敢照应他与妗歆，在那间空旷的祭司神殿内，他们两人互相上药时她背上鲜血淋漓的样子，他仍旧是记忆犹新，莫不敢忘。那个时候就发誓要杀了他们，今天，终于要实现了！
　　“星辰，”一声轻唤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转过头，看向马背上的少女。少女微笑着，目光在黑夜中却是凌厉得骇人。“我，要把他们给我们的，十倍的偿还给他们！”
　　“星辰，”少女转过头，苦涩的微笑在夜风中露出一丝残酷的杀意。
　　“祭司神殿里，你咬牙替我挡下刑仗的时候，我现在还记得。我，一定会让他们，好好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