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引事录》翡翠寒

2、温情.责任

　　二
　　百草郡作为传乐与引魂交界处,照理说应该是极其富饶的。可由于传乐对引魂的压迫，除了没能逃脱被卖作奴隶的引魂民众外，城中大多是传乐人的人马。而原本的引魂居民几乎都住在百草郡周边的小村中。近五百年来，传乐一直在以这样的方式缩小着引魂国土的范围，而历代引魂国君一直都是敢怒不敢言。
　　“让开，我要过关。”。面对面前阻拦的士兵，妗歆满是怒意的大喝。镜水看了看即将西沉的斜阳，转过头对着失态的妗歆急道：“快，现在马上要关城门了。闯！”。听到镜水的话，妗歆立刻高扬起长鞭打在马背上，马儿受惊，高抬起前蹄，然后如同风一般向前急冲而去。有了她开的这条路，镜水立刻就跟上前去。
　　“直向前，左拐，城门。”。简洁的，镜水俯在马背上对着前面的妗歆高喝。妗歆点了点头，就在那一刹，箭突然从身后的城墙上如雨般落下。妗歆从腰间“刷”的抽出了长剑，用箭结了个结界，保护到了周边的人。那些没有被保护到的传乐人，几乎是在同一瞬将身边的引魂奴隶当做挡箭牌挡在了身前。看到这种情况，妗歆本能的转过身，双手合十，结了个面积较大的结界，将一带的人保护在了里面。镜水明白这是已成为了她本能的一种的帝王保护自己子民的信念。她立刻也催动了灵力加固了妗歆先布的结界。
　　箭雨在一瞬停在了结界之外，趁此机会，镜水高呼了一声：“引魂子民们，快回自己该去的地方。”。她这样一呼，所有惊愣住的人方才醒悟过来，向四周逃散开来。
　　这样大的结界是极其耗费灵力的，妗歆知道以自己被封印的力量与镜水的能力是根本不可能支撑到所有人逃离的时候的。早知道，她就不会为了不暴露身份将力量封印了。
　　“王女。”看到妗歆额头上的冷汗，镜水急切的唤了一声。经过这场打斗的拖延，太阳已经西沉得差不多了。天色渐暗，迦蓝大概已经出关了。镜水不想再做这样无谓的争斗。而且，她的哥哥还在村子里等她。
　　“那里，”看见渐渐稀疏下来的人群，妗歆极其困难的唤了一声，随后，双手一放，身形如同鬼魅一般向城门下一个双腿残疾的女孩掠去。仅仅是在瞬息之间，千万只箭便飞落而下，而妗歆也已带着那女孩落到了安全的地方。来不及发愣，镜水也是以生平最快的速度飞跃到了一旁最近的大树后。
　　妗歆抱着那孩子躲在了城墙脚下的一个凉棚里。她将孩子放下，对着树下的镜水点了点头，准备强冲城门回去。可就在那一瞬，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突然响了来。轻柔的，澄澈的，干净的。妗歆寻着那声音抬起头，果然，便看见了那一袭白衣。
　　不同与星辰的沉稳内敛，也没有那样让人窒息的黑暗的气息。这样胜雪的白衣，是耀眼的，光芒万丈的。仿佛一轮刺眼的艳阳，令人不敢直事，却也急切的想要观看。胜过世间一切的光芒，是那样诱人的魅惑。
　　“住手，不要防箭！”。那袭白衣高喝了一声。尾音刚落，箭雨就在一时间停了下来。城门上一个守卫对着说话的人恭敬的道：“贪狼君主，有人强闯城门。”。
　　“哦，她们是我的朋友。”。他转过头，看向凉棚下的妗歆，倾国倾城的脸上漾起一抹柔和的笑容。他向她伸出手。
　　“你是来找我的。终于挣脱了束缚，摆脱了责任来找我的，对吗？”。不确定的，少年笑问。她从凉棚里走出来，将手放到了少年的手中。少年的手心，温暖而灼热，是那个冰冷的皇宫没有的。
　　“迦蓝，”她微笑，紧握住少年的手。“只要我们相爱，什么都不要紧。”。坚定的。带着从未有过的期盼与向往，她重复了一遍当初他对她说过的话。迦蓝笑容更盛，幸福毫不掩饰的弥漫在了脸上。看着这样的情况，镜水站在一旁有些为难的干咳了两声。妗歆转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镜水说：“镜水，我们去你家住两天没意见吧？”。一听这话，镜水就感觉头晕。
　　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说这话了。每天早上一起来就看到两个人谈情说爱，你侬我侬，隔夜饭大概都会吐出来吧？
　　虽然十分郁闷的想，但镜水还是得上前带路。妗歆和迦蓝走在她身后，紧拉着双手，遇到树都宁愿绕道走不放手。足足走了两个时辰，他们三人才走到镜水家，这一路不知是太冷了还是怎么，镜水的鸡皮疙瘩是起了一层又一层。来到镜水不是太大的屋子，首先入眼的是一个看上去很是忠厚的男子。长得虽然不是一流，却也清秀。看见镜水，他先是微微一笑。
　　这一笑很是朴实温和，不同于妗歆见过的所有达官贵人的笑容。他们的笑容总是美丽而谄媚的，却也空虚。可能，那就是皇城最真实的写照吧？那样华丽而美好，可骨子里，却是令人厌恶的空洞腐朽。不过——妗歆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那样真实，美丽，温暖的人。——自己将永远离开那个地方。和自己爱的人，一起。
　　“那么迦蓝公子同我睡一间，王女同镜水睡一间吧！明天，我就去问问有没有要卖的房子。”。听完镜水讲的情况，镜水称做哥哥的男子镜叶微笑着安排。随后他掌起一盏灯对迦蓝道：“迦蓝公子先跟我来，我带你看看房间。水儿就带着王女回房看看。”。随后，他便起身向内屋里走了进去。镜水拉起妗歆，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其实，谁也没有想过，有一天，大家会以这样平凡而简单的方式幸福的生活。传乐，引魂，五百年的积怨；贪狼，七杀，改变天下的身份。就这么简单的置之脑后。以这样平民式的生活方式，与朋友，与自己爱的，安居乐业。这曾是她儿时的梦想。本以为会一直是奢望，可是今天，却这样真实的实现在她的面前。
　　“镜水，”妗歆看着自己的手掌。掌纹纠缠杂乱，看不清命运的来去。“我不是在做梦吧？”。她有些担心的问。镜水掌着灯，微微一笑。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我也再想，是不是在做梦。我们这样的人，居然也可以这样安静简单的生活。不过，就算是做梦，也让我们好好做，不要醒来。你今天不是说吗？只要相爱，什么都不重要。”
　　镜水的声音柔和而清澈，淡淡的，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妗歆微微转过头，便看见对面的迦蓝正坐在房顶看着她微笑。
　　“妗歆，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像看透了她的心事一般。突然间，迦蓝冲着她像个孩子般的大吼起来。大概是楼顶的顶板质量太差，他刚刚吼完，就只听一声惨叫，楼顶烟雾弥漫。接着房间就内传来镜叶吃惊的声音：“迦蓝公子，你怎么从上面下来了?没事吧？”。看到这样戏剧化的一幕，妗歆和镜水先是一愣，随后大笑了出来。
　　——官道，百草郡十里之外。
　　月明星稀，星辰几乎接近疯狂的鞭策着马。三月的春风轻盈的抚过他的脸侧，心脏在他的胸中剧烈的跳动着。那么快，那么疼。回忆在如同喷发的岩浆，铺天盖地，不容反抗的将他淹没。
　　“星辰吗？你是来侍奉我的吗？”。冷漠的语气，那个娇弱的女孩子，提着长剑，站在他面前。
　　“星辰，母后是被华妃杀死的吧？朝政上的那些人，很想杀我吧？”她倦缩着蹲在床角，冷漠的问自己。那样让人心疼的姿势，那样如同平淡的语气，揪得他的心，一阵一阵的疼。于是，自己走过去，抱住了她吧？自己是对她说：“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吧？于是，自己牺牲了与她之间的幸福，参加了祭司的考试。那些或年轻或苍老的人在自己面前笔直的倒下时，自己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妗歆，我可以保护你了。妗歆，我终于可以保护你了。”。然后，在惊恐中，在不安中，在不断的牺牲与奉献中，自己终于稳固了自己的地位。然后，又以闪电的速度，平息了对她不利的舆论，铲除了华妃一党的势力，为她报了仇。又给了她自己能够给予的一切。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不再只想着她，开始想着天下，想着百姓，不惜以她的幸福来交换天下太平的呢？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了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对自己微笑，从什么时候不再对自己说：“星辰，其实我好嫉妒你的，你怎么长那么好看呢？”的玩笑话的呢？是从她认识迦蓝开始？不，不对，是更早。是从他当上祭司开始吧？那个时候，她就注定只能是他一生的梦想了。
　　可是，他后悔了啊！
　　终于支持不住，他从马背上翻落到了地上。青草的清香弥漫在四周，他用手捂住了脸。感觉有什么，湿了自己的手掌。
　　他后悔了啊！
　　“喂，你说的不是真的吧？镇国十二军之一的‘飞翼’到了百草郡？”
　　“可不是吗？说是它旁边的平辉郡没有交税，为了以警效尤，故意让最为残暴的‘飞翼’来讨税。听说今晚要在百草郡旁边的‘白荷村’歇息。‘白荷村’这回可完了。不知道能活几个下来。”
　　正在歇息的时候，听到两个赶夜路的人正交头接耳的谈论着作为传乐镇国军队中最为残暴的 “飞翼”队的事，星辰不由得紧张起来。听到‘白荷村’这三个字入耳时，几乎是在一瞬间的事，他已经乘着他最为得意的马“逆风”飞奔了出去。他记得他在处决镜氏一族的审判书上看到镜氏被驱逐的地方，就是百草郡邻边上的白荷村！妗歆来此地不久，以她谨慎的脾气，最大的可能，就是居住在镜水家中！
　　越想，他越是觉得心中慌乱。加紧了赶路。
　　——三更，白荷村。
　　“男的通通给我杀了！女的四十岁以上的，一个不要留。”。一个威猛的士兵拿着剑，站在高处，对着底下俯跪着的人大声吼道。霎时间，哭喊声即刻充满了整个山村。妗歆厌恶的皱了皱眉，看向一旁也一样跪着的迦蓝。迦蓝神色凝重，将手轻轻覆在了妗歆手背上。
　　“‘飞翼’是母亲与姐姐的政敌。我是母亲们在政局上的一大筹码，如果我现在现身，他们一定会杀了我，然后假报我通敌，将母亲推到不利的境地。”。迦蓝将头低得更深了些，用传音秘术想妗歆解释他不显身阻止这场杀戮的原因。妗歆点了点头，将手放到了腰侧的剑上。镜水同镜叶也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低声吟唱了几句咒文，结手印结了个结界。一个士兵向着他们走了过来，未曾看见妗歆出手，士兵的头已经落到了地上。随后，迦蓝也抽出了他的软剑到另一侧，保护着中间的镜叶同镜水。一时间，整个村子都乱了起来。四人不由点说的像村后的山庄奔跑了起来。几个飞翼士兵不断的从天而降进行攻击，箭如同密雨般从四周飞来。这些箭不同于那些城门的普通箭。每一支几乎都加有符咒，对结界的破坏力几乎是那些普通箭的十倍！不一会儿，镜水就已抵挡不住，“哇”的吐出了一大口血。几乎是在同一刻，迦蓝和妗歆同时喊了一声：“分开跑！”，随后，镜叶拉着镜水，迦蓝拉着妗歆往两个相反的方向跑开。迦蓝一直挡在妗歆前面开路，而妗歆就一直在他身后以防暗袭。村民的惨叫声不断的传来。深入她的心里。一种强烈的无能为力的感觉，从心中不断的蔓延。她接近疯狂的砍杀着周围的士兵，可他们都像不畏惧生死的木偶，倒下一个，马上就有另一个补上。过了很长时间，消耗了很多的体力，他们却还是只挪移了少量的路程。迦蓝紧紧握住了妗歆的一只手，另一只手灵活的挥砍着身边的士兵，竭尽全力的大喊：“遇见妗歆，是我最大的幸福！”。听到这样的话，妗歆心头一暖，低声道：“我也一样。”。话刚完，一个女孩子突然扑在了她的面前。她这才看到，有一支箭，竟直直向她飞来！而刚才的女孩子，就是为了为她挡着一箭！
　　“王女姐姐，妈妈……妈妈说……你会带我们……吃上好吃的……穿上棉衣……到天……堂，是……吗？”，女孩子微笑着，眼中噙满了眼泪，在她面前倒了下去。她一惊，手中的剑毫不停歇的挥砍。有一种真切的，深切的无能为力的感觉，在她心中滋长。
　　她的子民，她这样善良的子民。什么都没要。只希望，吃上好吃的，穿上棉袄。拥有一个太平盛世。这样，对他们来说，就是天堂。可这样，就是一种奢望。
　　“你们，”脸上是方才那个女孩子飞溅的鲜血，妗歆的目光中泛出一丝平静得接近死寂的寒意。长剑一挥，几个士兵的人头就落到了地上。“都是疯子。都要死！”。话毕的那一瞬，她开始疯狂的砍杀起来。挣脱了迦蓝的手，开始她作为一个君王的愤怒。眼中闪烁着深切的杀意，另神魔为之震撼的杀意！脸上带着华美的微笑。仿佛杀戮是一件美好而幸福的事。迦蓝一愣。不顾砍来的刀剑，双手合十，低声念叨了一段咒文。在他念咒文的时候，一刀一剑，交错着砍到了他的背上。听到咒文，妗歆这才冷静了下来。她不由得一惊。刚才，差一点，就入了魔道。她立刻回过身，回到了迦蓝身边。就在这个时候。远远的，一披白色的骏马如同风一般飞奔了过来。马上之人盈盈一跃，手中长剑轻柔的挥舞，却极其轻巧的闭过了“飞翼”士兵的攻击。一看这样的剑法，妗歆立刻认出是——“星辰！”她失声唤出。马上之人微微一笑，向他伸出了手。这个时候，迦蓝突然从她身后点了她身上的穴道，将她抛了上去。然后，以惊人的速度移在了这些士兵的前面。
　　“迦蓝，”他微笑着，软剑如同灵蛇般探出，只见银光一闪，刚想要上前的士兵便被斩杀“很爱很爱妗歆。”。坚定的，他微笑着大声吼出了这样一句话。听到这样的话，马背上的妗歆不由得，落下泪。可嘴里还是吟唱着咒文，为架马的星辰布置着结界。
　　“你为什么不笑呢？”
　　“你是谁？”
　　“我，我叫做迦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