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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优昙夜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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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冷先生哪儿一回府就见赵家两弟兄难得的围着桌子齐聚客厅。
“这是什么?”抓过桌上浅紫色的信封,上面有芙蓉花色暗纹,凑近鼻子闻闻,还是香的呢。不客气的一把抽出张同色请柬,念道:“八月三十,芙蓉坊优昙夜会,禀烛待君。。。优昙是什么玩意?怪怪的名字”。
“就是昙花”,赵蕴修道:“据说是从天竺国传入中土的名贵花种,佛经里称作优昙跋罗花。”
蕴亚补充道:“也有记载说,昙花为祥瑞灵异之所感,是天花,为世间所无。如果如来下生,以大福德力故,才能感得此花出现。因为它希有难遇,佛经中以此花比喻难值佛出世。”
“停停,少掉书袋了,什么天花,还水痘呢。”横赵蕴亚一眼,这小子年纪轻轻怎么就这么爱现。
“解释给你听,还不领情”,赵蕴亚夺过请柬,转脸就一脸谄媚的道:“二哥,我想去见识一下,你带我吧?”
只可惜马上就被他二哥打了回票:“你才多大,怎么尽想着去歌厅舞坊那种地方。”
“我是去见识一下昙花而已,又不是去见识美女姑娘。”蕴亚挣扎道,做最后一次挽回。
“不行!”
“哈哈哈”,我大笑着从刚遭受沉重打击的赵家小弟手中抢回请柬,“我可是够大了吧,我要去!”
“更不行”,赵蕴修铁面无私道:“你是女子,名节为重,更不能去!”
“哈哈哈”,赵家小弟大大的得意。
“切,那你也别打算要去!”我捏着请柬自顾自的打道回房。
黄昏方才出发,马车停下时,天色已垂垂晚矣。
“这就是芙蓉坊?”看上去好似富贵人家的深宅大院,门前还垂着四只极大的红色灯笼。以我从TVB电视剧里吸取的微薄见识推断,所谓的勾栏瓦舍不都是应该建在闹市繁华区,再加上莺声燕语配合满楼红袖招的么?
“这就是了”,赵蕴修慢吞吞的从马车上下来。
我不满的对他撇撇嘴角,这还是头一次见他穿官服之外这么正式的衣服,绣满木槿花纹的藕合长衫,青纹玉佩,发顶还笼着黑纱冠,倒真是门阀贵族的专业扮相,也难怪他要慢吞吞的了,不急不缓也是贵族气质的表现嘛。
面前朱红的大门上贝母雕嵌一朵极大的芙蓉花,青衣小鬟立于门侧,见我们走过来,即刻奉上专业笑容一朵,道:“二位公子,请出示请柬。”
又是一笑,合上赵蕴修递上的帖子,她轻轻击掌,门缓缓向内打开了,“二位请。”
“优昙花现在供奉在落雁舫,两位请随我来。”她从袖中掏出火折,燃起只绘着芙蓉花纹的琉璃灯,在前方带路,转了好几转后,我发现这宅子远比我想象中来的大。
“你小心”,踩着密集卵石铺成的路,赵蕴修藏在宽袍大袖下的手握住我。
“没关系的”,触着他温暖的掌心,心脏突突的撞,乖乖的如小童般任他牵引着,那一刻,竟希望路永远也不要走完,就算是在黑暗里也好,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前面就是了”,青衣小鬟停住脚步,往前方灯火通明处指去,果然可见清池之侧,座落着一只画舫。舫上垂挂数十盏花灯,灯影花影落在水面上,说不出的如梦似幻。
“其他两位客人都来了么?”赵蕴修微笑着问道:“不知这回念姑娘还请了那些贵客?”
“今夜的客人名单是由莫小姐准备的,两位上了画舫之后自会知道其余贵宾是谁。”
“只有三位客人?”我怔了怔,轻声对赵蕴修道:“那为何还这么大的排场?”
“两位快请进吧”,青衣小鬟催道,赵蕴修不及同我解释,只将手指握了握,放开了。
“赵大人可是贵客,快里面请”,人影未现声先闻,赵蕴修撩开珠帘,雪白的地毡上一身红衣的念红芍正盈盈笑颜以待:““这位是?”
“这是舍堂弟”,赵蕴亚道:“慕念姑娘之名久矣,这次专程从黄州前来一睹美人风姿的。”
“赵公子真会说笑”,念红芍抿唇笑道:“优昙花传自天竺佛国,故而夜宴的形式也是按着天竺的规矩来,请二位公子入乡随俗,席地就座吧。”
“也好”,赵蕴修撩开下摆就这么坐下啦,我也只得有样学样坐在他身侧。
灯光一暗,只有正中悬挂的夜明珠流焕光彩。悠然乐声中,十六个舞姬,头发梳成若干小辫,带着象牙作的佛冠,身披若隐若现的缨络,下着大红色镶金边的短裙,上穿金丝小袄,肩上有云霞般的披肩,妖艳致极,性感逼人。她们每人手执法器,其中一个执铃杵领舞,只见她裙带翻飞,玉臂清寒,举手投足间,风华绝代。
“十六天魔按舞时,宝妆缨络斗腰肢。就中新有承恩者,不敢分明问是谁。背番莲掌舞天魔,二八娇娃赛月娥。本是河西参佛曲,把来宫苑席前歌。”黑暗中有人低吟。
“郁公子好眼力”,乐声消失,烛光燃起,舞姬们已散去,只有那名领舞还站在原地。
“哪里,哪里,具传十六天魔舞自元代以来便已失传,没想到…”那位姓郁的公子仿佛是个行家,一句话便点出重点。
“此天魔舞非彼天魔舞”,领舞嫣然笑道:“这是潇潇根据佛经记载和搜寻到的元代宫廷资料重新编排的,潇潇舞艺低微,让郁公子见笑了。”
“莫姑娘太过谦了”,一个老头儿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纪某在宫中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摄人心魂的舞姿。”
“还请纪老多加指点”,莫潇潇道:“已近子时,请容潇潇换件衣服,再随各位贵宾共赏昙花。”
“纪老先生好,郁公子好”,赵蕴修上前一步先与那二人答礼。
“赵大人也来了”,那郁公子神情颇为倨傲,不甚容易相与的样子,倒是那位纪老先生极客气的回礼道:“记得昔年曾于赵大人府上得闻湄生公子的雅音,今日再睹莫姑娘的舞姿,老朽一生可以无撼矣。”
“纪老先生您的琴声何尝不是天下一绝,据说湄生公子也仰慕得紧。”
“呵呵,哪里。”纪老先生捻须微笑。
“清吟小班最近倒是回了京城”,郁公子也插嘴道,“可惜听说宋湄生自吴王府中辞去后就再也不见了。”
“有这等事…”老者讶叹。
“各位久侯了。”
那念红芍红衣灼灼,如同一颗朱砂落在洁白的地毡上般艳丽夺目;而莫潇潇则恰如透过一层紫纱的月光温存可人,两种美丽竟是不分轩至。此时两人并肩而立,同捧出一盆昙花,只见那翠叶之中,含着一颗硕大的花苞。
空气里飘荡着一股异香,让人昏昏欲醉。“正是子夜零时”,莫潇潇轻声道
空气中啪的一声微颤,披针形的花瓣全部绽放,雪白的花瓣洁白无暇,晶莹剔透,末梢微微向外卷曲,正是传说中的优昙。在烛光映照下盛开的昙花特别华丽,煞是好看。盛放时散发出的幽香更加浓郁,清气袭人。刹那间时间仿佛静止,所有人都摒住呼吸。花朵持续了仅仅十分钟,银光一闪,在花瓣即将萎谢的瞬间,念红芍已将昙花剪下,放入玛瑙盘中。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莫潇潇上前拈花道:“优昙花,佛经上又名“灵瑞花”。据说世间只有佛出世时才会生长,佛□□时才会开花,当佛涅槃时昙花随即枯萎,美丽的昙花仅盛开于佛出世之时,然而佛出世又是何等难遇... 各位以为今夜这朵是为何开放的呢?”说话间,美目流盼,人与花两两相照,妩媚至极。
纪老先生笑道:“莫姑娘这句话可是罪过了,凡俗之人怎能与神佛比肩,昙花一现虽然神奇但灵瑞之说我看也只是世人将它神化罢了。”
“那赵大人以为如何呢?”莫潇潇嫣然一笑,目光转投赵蕴修。
“在下以为纪先生说得很是。”
“佛家爱说因果,设若花开是果,那么也一定有造成它的原因吧?”
“原因?原因想必是因为莫姑娘你的细心栽培了。”赵蕴修淡然道:“要不是莫姑娘的美意,在下定无机缘得睹如此难得的昙花一现。二位姑娘促成如此美因,将来定结善果。”
“赵兄未免太不解风情了”,那个姓郁的奚落道:“真是辜负莫姑娘一番美意。”
“郁兄责备得是”,赵蕴修丝毫不以为意,只是道:“舍弟自幼身弱,此时夜深,恐不堪风寒,赵某不得不先行一步,今日多谢念姑娘,莫姑娘两位盛情相待,又得与纪老先生和郁公子同赏昙花,实为赵某荣幸,各位后会有期。”
莫潇潇正欲开口,念红芍先含笑道:“赵大人翌临寒舍,已是给我与潇潇的偌大的情面,既是要走,红芍也不便相留,就让潇潇送送两位吧。”
再次辞过纪郁二人,由莫潇潇持灯笼,带我们走下画舫。那两人一路无语,气氛怪异,我也困了懒怠多言,好容易捱到芙蓉坊大门,暗自庆幸可以赶紧回家睡觉。
我爬上马车坐定,回头一看,赵蕴修和莫潇潇却停在门边,过了好一会,莫潇潇取出只木盒交与赵蕴修,掩门去了。赵蕴修手持木盒愣了愣,这才上车。
我偷瞄木盒一眼,猜不透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乏得厉害,虽然好奇也只想什么都留到明日再说,倒头便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间,模模糊糊觉得什么硬硬的东西硌在胸口,信手一推,啪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到地上。
“怎么了?”还是赵蕴修紧醒,马上推推我道:“起来一下,盒子被你压掉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被半圈着,枕在他胸口上,忙直起身子诧异道:“我睡了很久吗?怎么还没到家?”
赵蕴修拾起掉在车厢里的盒子,“我们这不是回家。”
“什么?”我撩起窗帘一看,窗外已经翻起鱼肚白,“我们在车上坐了一夜?”
“是啊,我们是在黄州去的路上。”他轻描淡写道。
“我们干吗要去什么黄州?你都没事先告诉过我。”
“我也没料到昨晚花会上能正好遇到月光昙,临时起意而已。”赵蕴修嘿嘿笑着安抚我。
“什么月光昙?昨晚那个莫潇潇给你的?”我抢过他手中的盒子,打开一看,果然是念红芍剪下的优昙花,它还停留在盛放时候最美丽的姿态,只是月白色的花瓣有些微微发黄了。
“还是挺好看的”,我伸出手指欲将它从盒中取出来,却被赵蕴修将盒子夺了回去。
“不能再碰了,花瓣会散掉的”,他小心奕奕的合上盖子,“有了这个解去千蛇粉毒性,炎的眼睛会康复得更快。”
“不碰就不碰,谁稀罕”,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可心里还是蛮受打击的,一朵花而已,忒小气了。
“湄生,哦,现在要叫他炎了吧,他对你很重要吗?”
“当然”,赵蕴修呵呵笑着,“三年前要不是因为救我,他也不会被千蛇粉所伤,个性又执拗,不肯让我带他去找冷先生,宁可叫自己那么瞎着。我一直觉得亏欠了他良多,现在终于可以补偿回来。”
“嗯,明白了。”看到他可以终于可以放下三年来的心结,我也觉得愉快起来,“那我们快点赶路,说不定就能在路上截到他们了。”
“天蓝,你愿不愿意随我回黄州?”他忽然低声问,声音小到我差点以为自己幻听。
“什么?”我确定一下他的问题,“和你回黄州?你最近放假?”
“不,只是觉得累”,他将头埋进手臂里。
“累?”我笑道:“觉得做官没有前途了吗?”看一向貌似沉稳的他象小孩呕气不干的样子觉得很滑稽。
“是啊”,他的语气听起来很认真的说,“幼时见父亲身着朝服,手拿笏板,觉得很威风,所以自己也决心一定要穿上同样的衣服好好为国建功立业。可是,忽然发现如今所做的事情好像完全不是理想中的样子。如今的朝野结党成风,藏污纳垢,虽然身为御使,可我所做的一切都好像完全没有意义。每日尽参奏些某某官员饮酒狎妓,接受贿赂,可是光是做这些,朝政却并得不到有效的治理,我很憎恶再写那些无谓的奏章。”他终于抬起头,眼中一片迷茫, “所以我们回黄州吧,寻一处庄园住着,每日读读书写写字,你爱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可好?”
“当然好啊”,我含笑向他点点头,“如果你确定这就是你要的生活,我也觉得很不错,只是请你再确定一下,你真的可以忘掉你在齐州辛辛苦苦搜集的证据,忘掉瞎掉的宋炎怎样不计任何危险的帮助你,自顾自的去做一个隐居避世的陶渊明?赵蕴修,我不是不能陪你去过乡野农夫的生活,我只是不相信你真的能够放弃。”
“如果我可以呢?”他赌气似的坚持。
“那就我们就和湄生,涟漪他们一起住在黄州吧,呵呵,想着也很不错嘛。”
“陈天蓝,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赵蕴修有点气急败坏的打断我对黄州理想生活的设想。
“赵蕴修,我有想过你”,轻叹一声,认真的对他道:“但我不敢想自己,我不知道可以在你身边停留多久,这个故事不是我写的,我们都只能由着结局。”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赵蕴修的表情像看着外星人。
“我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也觉得自己很是傻傻的,“那我们就都不想啦”,我拍拍手,像是可以干脆拍干净所有烦恼,“我们就现在这样不就好了吗?”
“一点都不好!你的脑子里有太多部分都放着我不知道的事情。” 想不到他也可这样耍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嘛”,狡猾的看着他道:“比如昨晚我不也没有问你和那个莫潇潇到底有什么交情?”
“哦”,这家伙的气焰马上低落下去。
说不介意对方的过去,自然是假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介意而已。
这些年来的自己对感情一片空白,空白得小心翼翼,生怕触动什么不该触动的东西,因为深知固执又认死理的自己,一旦付出,恐怕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所以,你要原谅我,对感情这么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