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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深宫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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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一水榭之上的八角亭中,四名红衣宫女各守一角。
丰毅一人独坐,静静的看着刚刚解冻不久的湖面。时已到了末冬,寒气虽然稍稍退了些,却仍旧有凉薄的冷风自亭外吹进,撩起他绣着金丝锦边的衣摆。
他的双腿之上,平摊着一几页信纸。信是桂风留给他的,自那日京城郊外的一场恶斗之后,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不知道是阳煜手下留情,还是有其他的原因,除了蓝景齐伏诛,被打入天牢,正在接受三堂的审讯之外,桂风,蓝卿,项秉然和陈玉婉因为救驾有功,功过相抵而赦免了死罪,只是被发配到了北疆,永不得回到中原。这样的惩罚,或许对于几个人来讲,未尝不是件好事。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拿起信来,在指间摩挲着,信写的不长,寥寥数语,却足以让他知道,桂风在武纪的救治下,性命已安然。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可是却不知遗失到了哪里……每个人都能活着,他应该知足了吧?
可是,那信中最后的一段话,却叫他那如死灰一般的心境,稍稍的燃起了一丝的希望——
……毅,我相信,即使远隔天涯,你我终有相见的一天。既然已经答应允了你的皇兄永远不再出现在你面前,那我定会信守诺言,只不过,我不会就此认为你我缘尽于此。有朝一日,你会发现,只要询问任何一个人,你都能轻易的知道我在哪里。这一天,不会太远,而我会倾尽毕生之力,来实现今日对你的承诺……
心中酸软,刺痛,眼眶涩然微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冰冷的风灌入体内。
“你们可知六叔他们如今怎样了?”笑颜重新挂上双颊,他回转过头来,问着身旁的宫女茱萸。
茱萸想了想,回道:“我也是听其他宫的太监说的,好象六王爷把一个姓丰的人带进宫里调养,然后又到太医馆抢了好多的珍奇药材调理他的身体,陈太医告到了皇上那里,皇上就把六王爷找来,才说了两句,六王爷就发了顿脾气,然后带着那个姓丰的还有郾王爷回丐帮去了。”
“唉——,连他也撇下我不管了……”丰毅哭丧着脸,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信折了起来,放入袖中。
“听皇上身边的小禄子讲,六王爷临走的时候,是同皇上要你来着,可是,皇上不允,说王爷你已经答应在宫里住下了。”
“哼,那天若不是有求于他,我又怎么会答应留下来。”丰毅恨恨的从铺了厚垫子的椅子中站了起来。一阵寒风袭来,他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王爷,外面冷得很,咱们还是回屋吧?若是叫皇上知道了,咱们几个少不了又要受罚……” 说话的,是离他最近的一名小宫女,年龄约莫和丰毅一样大小,模样乖巧,聪明伶俐。不用猜,便知是阳煜悉心在众多宫女之中挑选出来的。
丰毅在宫外多年,自是随性惯了,当然也不喜欢身边的人都战战兢兢的对着自己,待这些奴才们,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如兄弟姊妹一般,时间一久,大家也都跟着没大没小起来。
拉回视线,朝那小宫女瞪了一下眼睛,道:“昭离你莫要冤枉人,我又什么时候让你们受过一丝半点的委屈了?”对这些女孩们,即使心情再不好的时候,他也没有难为过她们,如今,被她们这么委委屈屈的说出来,倒似他是多么不通情理一样。
“王爷虽然待我们姐妹几个极好,可是,皇上却不允我们有一丝半毫的差池啊!又不是没有见过,护您跟护什么似的,连屋里的茶水凉了,都要打我们的板子。哪天真的龙颜大怒起来,我们就是一百条命也不够赔的啊!”茱萸走上前来,在他双手环握的茶盏之中,添了一些热腾腾的水。
丰毅的笑容,从脸上退去,垂下眼来,沉默了片刻,又问道:“茱萸,皇兄他这几日都有来过‘颐和殿’么?”
“每日都来呢,不过我们姐妹就照着王爷交代的,告诉皇上,王爷正在闭门练习内功心法,不能见人。第一天皇上听了,眉头皱的厉害,一声不吭的就走了。原以为皇上相信了呢,可谁知道第二天,就又来了。所以,咱们姐妹就猜,皇上其实根本就不信王爷您在练功,只是宠着您,没有揭穿咱姐妹的谎话罢了。”
丰毅站起了身,将手中的茶盏递给了茱萸,踱了几步,来到亭外,哼笑了一声:“管他信是不信,只要别来烦我就行。”
茱萸吓的赶紧将茶盏放到了亭中央的石桌之上,小跑几步到了丰毅身边,又是跳脚,又是摆手:“王爷,虽然皇上宠着您,不跟您计较,可这样的话,也是少说为妙啊!茱萸虽然在宫里没有多长时间,可是有多少人都死在一个祸从口出上,茱萸看的真切,可不想小王爷您重蹈覆辙——”
丰毅回过头来,看到茱萸急的面红耳赤的模样,止不住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拧住她纤巧的鼻头,稍微用力捏了一下,啐道:“我都不怕了,你那么急做什么?莫不是,心中早已对我芳心暗许?我可告诉你,我早就名草有主了,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茱萸扭头,挣脱了鼻尖上的二指,朝后退了两步,摸着自己发红的鼻头,咬牙切齿道:“王爷,你瞎说什么啊!我心中的情人才不是你这等模样哩!”
丰毅上前半步,故做生气道:“我这模样怎么了?还对不住你这小丫头么?”
“不是啦!”茱萸摇头,想了半晌,才嗫嚅道:“怎么说呢?是长的太细致了吧?茱萸身为女子,都自惭形秽呢,有谁家的女孩要是嫁了王爷,那岂不是被比到天边去了?”
“那你是说我长的娘娘腔,不象男人咯?”十指成爪状,不停的弹动着,朝被他堵的无话可接的小宫女一步一步的走去,吓的茱萸惊声尖叫,转身撒腿便跑。轻声笑了一下,施展轻功,朝着茱萸跑走的方向追了过去,刚过拐角,便听见茱萸惊吓惶恐的声音响起:“皇上圣安——”
心中微惊,正欲转身离去,却落入了一挺实温暖的怀抱之中。猛然抬起头来,恰撞上一□□的下巴,痛的他不免闭上双眼,伸手抚上火辣辣的额角。孰料,一只温热手掌比他更早一步覆上那伤处,轻轻的,柔柔的,按摩揉搓着,直到那疼痛渐渐的退去。
“还疼么?”阳煜一手揽住他的腰背,垂下眼来看着他,语气之中带着疼惜,一双深邃不可见底的眸子望着他,不见平日里朝堂上傲睨群臣的精厉。
伸出一指轻触了一下伤处,丰毅摇了摇头,从他的怀中抽身而出,虚应的笑道:“皇兄忘了我这几日闲来无聊,正在练内功么?这点小疼还不算什么。”
阳煜自然觉察到他不着痕迹的疏离,按下心中积攒了多日的不悦,扣住几欲离去的纤细手腕,沉声道:“真的在练功么?不是在躲我?”
身体微微震颤了一下,视线落到紧箍着自己不放的修长五指,正欲答话,却从阳煜的身侧看到一雍容华贵的美妇人,被众宫女太监拥簇而来,其中一名宫女手中抱着的一个约莫三岁的奶娃,正冲着丰毅伸着手,口中咿咿啊啊的叫着。
阳煜听到身后的声响,回过头来,愣怔了一下,后又皱眉道:“燕妃,你怎么来了?也不通报一声,实在是不成体统。”
燕妃朝他微弯柳腰,颔首垂眉,虽见龙颜不悦,却没有任何惧意,只是恭恭敬敬的道:“臣妾见过皇上圣安,只因小皇子他午睡醒来,吵着要见奕王爷,所以才不得不带他过来。”
“哦?”阳煜挑眉,颇为意外的看向丰毅,阔袖中的手指微微施力,将他拉到面前,问道:“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同晖儿如此亲近了?不是说这几日都在关在屋里练功么?”
“前几天碰上的,就同他玩了一会,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我——”丰毅悄悄将钳住自己手腕的大掌掰开,却冷不防又被捉住另一只。两手全都落入阳煜的手中,若在平时,他一向不拘小节,和人玩闹惯了,也不觉的有什么。可偏偏燕妃那若有似无瞟向阳煜黄袍锦袖间的视线,却叫他心中惴惴不安了起来,尤其是抓住自己的那只手,温热有力,任他怎么挣扎,也无法摆脱,幸好两人都由宽大的袖子用以遮挡,众人皆以为两人只是站的极近,而他双手被擒的动作在外人看来,稍稍有些怪异可笑罢了。
被人嘲笑,之于他,事实上根本不算什么,只不过在这深宫内院之中,总是藏着让人意想不到的万种心思,一时的大意,便有可能被有心人算计了去,丰毅自认为不喜欢,也很难适应这里的生活,却也不想在此地不明不白的招惹是非。
“晖儿,过来,让皇叔抱抱——”他急中生智的朝宫女手中的小娃叫了一声,接着,那衣着华丽又胖嘟嘟粉团团的小娃便从宫女的手中挣出,滑到地上,一步一颠的朝他跑了过来。
阳煜见状,只得松开他的双手,让他蹲下身来,伸出双臂,将晖儿颇有分量的身体费力的抱了起来。
“叔叔……,玩偷偷……”晖儿抓住丰毅的一只手,摇晃着,没有一个人能听懂他奇怪又不清楚的童言童语,只除了丰毅。
“偷偷?好啊!你看着啊!”丰毅笑着将晖儿放到地上,待他站稳后,又起身四下巡视了一翻,终于见到阳煜的拇指上那枚玉扳指,便一声不吭的执起他的手,将扳指取了下来。
众人皆惊呼,宫女太监吓的都纷纷跪地。独丰毅视若无睹的把扳指装进了晖儿的怀里,然后笑眯眯道:“晖儿乖,摸摸看扳指在不在?”
晖儿十分听话的用肥胖的小手在胸前拍了拍,然后用力的点了下头,叫道:“有啦……有啦……”
丰毅夸赞的逗了一下圆润如软玉的脸蛋,点头道:“恩——,非常好,那你看好啦——”伸出一白皙纤细的手来在晖儿的面前晃了两下,然后,叫了声:“来——”
接着,双手迅速背在了身后,又问道:“晖儿看看衣服里还有没有扳指了?”
晖儿拉开自己的衣襟,朝里张望着,一颗圆圆的脑袋几乎伸进了衣服里面。半晌后,才抬起头来,瘪嘴道:“没有……丢丢……”
“什么?”阳煜一直都在一旁看着,几乎没有见到丰毅做了什么动作,听了晖儿的话,有些不能置信。
“那到哪里去了?”丰毅故做迷惑状的搔着自己的脑袋。
“这里……这里……”晖儿跑到他的身后,拉住他的一只手,叫喊着。
“哇!晖儿好聪明哦!”丰毅嘻嘻笑着,将手伸了出来,一只通体碧绿的扳指正躺在他的掌心。
“晖儿也要学……偷偷……”
“够了……”阳煜哭笑不得的打断了两个孩子有伤大雅的游戏,转身对着燕妃道:“你先带晖儿回去,以后没事不要不吭声的就往这边跑,宫规还是要遵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