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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御书房内,西域进贡来的凝神熏香慢慢的自燃着,一朗眉星目,丰神俊雅,着明黄色镶龙锦袍的青年,正同人对弈,两人皆蹙眉不语,似是正被僵持不下的棋局所困扰。业已晌午时分,御膳房的太监正在门外苦侯,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此时,半阴半柔的声音乍然在门外响起:“皇上,十九王爷回来了。”
      持在手中许久的棋子自指缝落了下来,敲在棋盘上发出“吧嗒”一声。
      “皇上要下哪里?”慈祥的声音来自对面,一年愈不惑的黑须人。言情举止,玄机蕴涵。
      阳煜略一沉吟,捡起掉落的黑子,慢慢的放在了棋盘之上:“就这里吧!”
      “十九皇侄已然回来,皇上日夜牵挂的事情,也应该暂时可以放一放,我想,这局棋,皇上是难赢了臣下了。”了然之情尽现于眼中,黑须人微笑着站了起来。
      心绪已乱,阳煜挥了挥手,便有一小太监从侧面的屏风后走出,将棋盘收了去。
      “九皇叔想必也多日未见小十九,也别急着退下。”侧头朝旁边微微点了下,那小太监便飞快的跑到门外,扬声细叫道:“宣十九王爷到御书房见驾——”
      稍倾,绣龙锦帘被人拢起,一白衣少年垂首跨入书房之内,站定后,方举目向书案的后方望来,那瘦削的脸颊,一如身上衣袍那般苍白。
      “你还知道回来么?”阳煜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椅之中,在来人进门后,眼神变的阴沉晦暗起来。
      丰毅苍白的脸上忽的起了笑容,脚步轻飘的走到了摆满了奏折的长桌前,懒洋洋的靠了上去,道:“怎么会不回来呢?”抬头朝上下四周扫了一遍,又道:“一大家子的人呢!虽然从皇兄登基以来,陆陆续续的少了几个兄弟,不过,好歹也算是我家吧?”
      套着翠玉扳指的手紧握了一下,看着丰毅靠在案头,无骨一样的身子,阳煜皱眉沉声问道:“你这些日子到哪里去了?连六叔都找不到你的影子。”
      “是吗?”丰毅故作无辜的睁大了一双美目,讪笑起来:“我还以为丐帮的老大是无所不知的包打听呢!只不过失了个小踪就能惊动皇上啊!六叔他是不是有点老了?丐帮该换帮主了。”身体止不住的顺着桌子向下滑落,干脆撑起两手,欠起屁股,坐上了书案,一叠批阅好的奏折被他的屁股顶到一边,散了开来。
      随侍一旁的小太监见状,吓的急忙跪下道:“小王爷,请您……”
      阳煜面色未变,只是挥手遣退了吓的浑身发抖的小太监。身体靠向椅背,面无表情的抬眼看向坐在书案上的人影:“六叔这些天来,为了找你,几乎动用了所有丐帮的势力,生怕你在外遭遇不测,我也派人四处暗中查访你的消息,没想到,你自己倒是玩的畅快。”
      黑瞳稍稍暗了下,又迅速挂上戏谑:“皇兄和六叔,一个是百官中的老大,一个是乞丐中的老大,怎么两个很了不起的老大连个小小的乞丐都找不到么?我又没有存心避着你们,想是各位没有尽力找吧?”
      阳煜从椅子中站起,饶过书案,到丰毅的面前站定,直直的望进美目之中,淡笑道:“是不是存心避着已经无所谓了,你自己知道回来就好,我有件事要问你……”
      厌恶在眼底闪过,如同流星一样出现却不留痕迹,抬起头,却已是笑着:“不就是要我去探察‘歃血盟’的事么?”距离自己不足半尺之遥的眼中,闪烁着类似温柔的辉光,给他一种错觉,自己同父异母的胞兄似乎是真的爱护他至极啊!
      阳煜闻言怔忪了片刻,眼神复杂的看他半晌,涩然道:“你我之间竟然只能想到此类事情么?”
      难道不是吗?丰毅垂首低声轻笑,却无言。
      九王爷见状,微微笑道:“贤侄多日未曾回宫,皇上虽然日理万机,却仍旧惦念着。想来,贤侄也离宫有五年光景了,不知道可有回宫中久居之意。如今,天下太平,动荡扫除,朝纲大振,贤侄回宫中居住应该比较好。”
      丰毅听闻此言,心中一震,转头看向阳煜,但见他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忙压下惊慌,跳下案头,勉强笑道:“回宫啊?我一个小小乞丐,在外头住了这许多年,一不懂规矩,二没有涵养,拉屎有可能在卧房,吃饭还有可能跑茅房,这种人突然间回来,会吓坏这里的嫔妃和宫女的。再说了,如今大家都不知道皇上怎么会突然又冒个亲弟弟出来,搞的大家都以为父皇曾经在外风流,生了个私生子回来,影响不太好吧???”
      阳煜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答,于是不紧不慢的勾唇笑道:“先皇在53岁时,喜得麟子,此子三岁识字,五岁吟诗,六岁时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七岁时便在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上有所造诣。只可惜,天赋异秉,却无福消受,八岁那年,便离奇失踪,生死下落不明。朕的幺弟,如此的优秀,却又如此的苦命,身为胞兄,当然要竭尽所能的寻找,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失踪多年,又多灾多难的十九王爷又重归宫中。朕的举动只会让天下人欣慰,三千宫人心安罢了,又怎么会被吓到呢?”
      “哈哈哈!” 仰面大笑三声之后,丰毅突然收起了笑容,道:“故事说的真是好啊!逼真圆满,又催人泪下,皇兄要是去说书,肯定比那蓝景齐说的要好的多。只可惜,小乞丐我听书听的太多,已经没有感觉了。”
      “这算是说书么?你那时的天资,确实引起了父皇的注目和称赞,你的母妃也因此而成为众多妃嫔所嫉妒和讨好的对象,想当年,她是多么的意气风发,连我的母亲,东宫皇后,也被她踩压在下面。”
      “那是早八百年的的事。这些年,我连一本书都没看过,连一个斗大的字都没好好写过,如今提笔忘字,什么四书五经,什么吟诗作对,专门和人作对倒是时常发生,‘淫’字当头的诗倒也能随口胡诌上几句。不过皇兄若是要‘想当年’,请恕小弟不能奉陪了。过去的事,我早就忘的一干二净了。你的话,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假,也早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了。”
      “我以为你会生气。”阳煜露出了挑衅的笑容,虽然才二十岁的年纪,却已是一副老谋深算的君王之相:“毕竟,谎话不能说个十成十,要三分假话混着七分实话,才容易为人采信,不是么?”
      “气?气什么?气你当初逼我离宫,如今却要颠倒是非黑白的为自己歌功颂德么?哈!这后宫,其实就是你一人的大妓院,我住进来有什么意思?煞气又重,冤魂又多,我还是个小孩子,不想早死。”
      看到书案后的椅子空着,丰毅抬腿晃了晃自己站的有些麻掉的脚,转到了椅子旁,一屁股坐了上去。
      “当真不愿住进来么?”垂眼看着丰毅瘦小的身形陷在宽大的椅子当中,竟然有种渐愈消失的感觉,阳煜虽然笑着,可心却似乎有些抽痛。
      “不要忘了,你的母亲——玉贵妃,还在宫中享着不属于她的清福……”明明要出口的话,不是这样,可是却在看到胞弟讽刺的眼神之后,才警觉,原来,如此的对话,之于他们,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
      “威胁我么?如你所说,既然不属于她,那就不要勉强了吧?”从椅子中仰起头,定定的看着习惯于鄙倪众生的兄长道:“这些年,明知道自己的儿子是被谁给逼走的,却能够安枕于宫中,贪图享受靠出卖儿子换来的荣华富贵,这样的母亲,不如不要的好——,我为她做了那么多年,也该够了。”
      阳煜笑了下,没有再勉强,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数月不见,已有些消瘦的小脸,苍白却又依旧俊秀。
      “我今天来,是和你谈歃血盟的事。不,应该说是求皇兄一件事。”丰毅重新整理了一下表情,坐直了身体。
      “哦?”阳煜挑了下眉,转头朝九王爷道:“我想九叔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那老臣告退。”了然的微笑后,九王爷又同丰毅道:“贤侄自己保重吧!”
      “那不送啦!”象征性的欠了欠屁股,道了句不太诚恳的安后,丰毅便又看向阳煜。
      “九叔毕竟是长辈,你同我怎么闹都行,可是对九叔该有的尊敬还是应该要有的。”
      “是么?先皇起,他便辅佐朝政,即使新帝登基,也未曾动摇他摄政王的地位。可以说,他有眼光,懂得在这复杂的局势中谋求一个最恰当的位置,因此,他始终不离的一直都是皇帝的身边,而自来都不同那些庶出的王子公主亲近。所以说,他只是皇上的九叔而已。而我,如今改名叫丰毅了,是个无父无母的小乞丐。除了六叔,应该再无其他长辈了吧? ”
      阳煜皱了皱眉,走到书案后,也坐进了椅子中,可是毕竟身形颀长许多,丰毅在他的身边,自觉整个人似乎都笼罩在他的气息当中。
      “哈哈,这里太挤,我还是让给皇兄坐吧!”丰毅舔了舔嘴唇,突然笑着起身,不料却被一把按住,又重新跌坐回椅中。
      “就坐这里吧!”阳煜偏着头静静的看了他半晌,直到他不甚自在的别过了头,东瞟西瞟的就是不肯直视他的眼睛。不由得笑了起来,再聪明,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你想同我说什么事情?”
      “我想求皇兄救一个人?”
      “什么人?”看他的表情,阳煜就猜的出,这件事必定棘手。
      “歃血盟的人。我要借虎符好出城。”
      “你,要救乱党?”阳煜并不吃惊,可却也没有想到,自己前些日子让他去查探歃血盟的内幕,他居然……,脸不由得沉了下来:“勾结乱党可是死罪,你居然敢在朕的面前公然挑衅□□律法。”
      “呵——,不用这么激动吧?如果人人违法都要治罪的话,那——”用手指朝御书房外的诺大宫廷划了一圈,然后又转回了阳煜的身上,点了又点:“如此大的一个宫廷,不用死不用坐牢的怕也没有几个了吧?”
      薄怒的握住了那不知死活的手指,阳煜阴沉的道:“已经晚了。”
      丰毅的笑容僵住,抽回自己的手,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今早有消息来报,说有乱党想趁即日出城,我早已派了重兵和大内高手埋伏在四周,纵然他们插翅也是难飞了。”
      阳煜的脸上带着残酷,这样的表情,即使是面对自己的血亲,也从未动摇过,只除了眼前的……。
      “你派了奸细?”仓皇的抓住了阳煜的手,焦急的问着。
      “虽然我贵为一国之尊,却也没有如此神通,是一封匿名信笺,为了防患于未然,我……”
      “原来,歃血盟内部出了奸细。”松开了紧抓着阳煜的手,丰毅喃喃自语,却没有见到他松手的刹那,阳煜脸上一闪而逝的失落。突然他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扑嗵一声跪到了地上,急道:“求求皇兄,快借我虎符,我一定要救他,他不是什么歃血盟的头目,只是被人蒙骗了而已啊!”
      “你,居然为了他,向我下跪么?”阳煜恼怒的瞪着他趴在自己腿上,一脸哀求。这张脸上,何时出现过如此的表情?他的十九弟,可以狡诈,可以欺骗,可以玩弄人心于骨掌之间,即使当年他亲自把他逼离皇宫的时候,也未曾见到他如此卑微凄然的表情,如今,居然为了一个认识不过数月的人,而跪地求人,更何况,这个人是他一直都恨着的,从来不肯向之妥协的。
      这,不是作戏,而是真正的心神具乱。
      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托起苍白而又尖细的下巴,嘲然的问道:“那人是谁?居然能劳得当朝十九王爷搏命相救。”如果可以的话,他唯一想做的,是对此人斩立决。
      “等我救得他,皇兄便立刻可以知道他是何人了。”
      “不肯告诉我……你怕我杀了他么?”阳煜挑眉同身下的苍白小脸默默的相对,心中划过丝丝痛楚。
      丰毅虚笑了一下,答道:“如果换做我是皇兄,也会这么做。”
      怅然的松开了手中温润的触感,微微勾起一边的唇角,颓然向后靠在了椅背上,苦笑道:“非常好,非常好……知我者,阳奕也。既然知我,便应明白,在我的天下间,是没有白吃的宴席的。”
      丰毅点头,从靴筒间抽出一把锋刃飞利的小刀来,噌的一下,便在自己的右臂上划下一刀,阳煜见状,大骇,一个劈手将他手中利刃打飞了出去,但已有汩汩血水从牙白色外袍中慢慢渗出,湿了几重衣。
      “你这是作什么?”
      “他罪重当诸,我也不愿皇兄为难,愿就此断去一臂,换他一命,我阳奕乃当今皇上阳煜之幼弟,是为十九王爷,以一臂抵一寻常百姓之命,应当扯平了吧!”受伤的脸色,亦加的苍白,连方才红润欲滴的双唇,也翻出了灰白之色。
      “你这是在逼我不得反悔么?”阳煜一手将他的身体托抱起来,一手迅速连点他肩膀周围的几大要穴,掩藏不住胸中的怒气。
      “我怎么敢?不过,皇兄既然如此认为,那就算是吧!”丰毅撕下一片衣摆,单手执起,在伤处缠绕着。
      “传太医——”见他如此轻忽自己的伤口,阳煜忍无可忍的扯掉那细长的白色布条,欲扔到一旁。
      “不必了。过去的几年里,我都是这么过的……”丰毅从他的手中抢回布条,勾起了无血色的唇角。
      阳煜因他的话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轻轻撩起他白色染血的衣袖,赫然发现那细瘦白皙的手臂上,竟隐藏着经年累月的疤痕,不仔细看,便不会发现,可是却是确确实实的存在着。
      “你……,六叔是怎么照顾你的?”小心翼翼的用指间轻触着那隐约的痕迹,阳煜的喉头似是被人扼住,窒息而又气弱。“我一直以为,在他那里,会比宫中安全……。”
      “确实很安全啊!起码我比其他几个哥哥要长命不是么?”丰毅嗤笑了一声,见到阳煜突然阴沉的脸色,忙道:“先不要谈六叔了吧?给我虎符先!”
      “传太医——”阳煜狠瞪了他一眼,催促门外发呆的小太监,又转回头问道:“为什么要救他,我可从来不知道你是同情心如此泛滥的人。”
      “我本来也不是什么有同情心的人哪!”丰毅再次朝他伸出五指:“给我虎符,我便告诉你为何救他。”
      阳煜看了他半晌,忽然站起身,从一八宝琉璃盒内取出一金制的牌子,来到丰毅的面前,站定:“虎符就在此,若想得到它,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丰毅面容轻松,心却提着。
      “随我一起住到宫里来,我给你自由进出宫门的权利。只此一件事,答应了,我便给你虎符。”大红的绳结套在修长的指间,粲然金光从阳煜的手中垂下,来回的摇摆着,闪烁的光芒刺痛了丰毅的眼睛。他不由得微微的别开了脸:“只是这件事么?我以为会是其他的,这样不太象皇兄的行事作风啊!”
      “就是这件事。再无其他,你也莫要把我想的太冷酷……”阳煜摇了摇头,收回了手,那灿灿的光芒就此被遮了起来。
      “好,成交了。”丰毅生怕他反悔,急飕飕的伸出双手,将阳煜背在身后的胳膊硬是拗到前面来,象挖地瓜一样,把虎符从他的掌中掏了出来。
      将虎符塞进袖兜中,方抬起头,看了一眼:“看在你送我虎符的份上,我半卖半送告诉你,为什么要救那个笨蛋好了。”
      阳煜淡然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很象五年前的你……”
      阳煜怔住。
      许久,太医进门,见到仍旧兀自沉思的主子,忙恭身下跪:“启奏皇上,不知皇上要老臣医的小主子在哪里啊?”
      阳煜回过神来,方发觉,丰毅早已不知去向。
      手指上仿佛还残留着方才一双硬夺虎符小手的余温,抬起手放至眼前,发现指尖竟沾染了丰毅胳膊上的一丝血迹,细细端详了半晌之后,方觉不对的皱起眉头,将指尖送入口中,一股蜂蜜的甜香之气自舌尖化了开来。
      将手收回黄缎衣袖中,阳煜微笑着闭上了眼睛,缓声道:“他,已经不需要医治了,陈太医,跟朕一起用午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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