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好汉饶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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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梦中醒来的苏可胸口闷闷的，昨晚的梦色调晦暗令人压抑，仿佛讲故事的人有无尽的惆怅，在艰涩的回忆中反覆斟酌，这个故事也就有种步履维艰、欲言又止的意味。苏可作为听故事的人，仿佛可以感知这种难处。
懂事之后，情动以前，男人和女人、男孩和女孩享有的全是肆无忌惮的相处时光；友情之后，爱情之前，谁也不必背负上对彼此的考量、对未来的担忧；友情最宽广，爱情最狭隘，在这个过渡中，我们需要舍弃什么？
感情总是关联着太多的权衡与左右为难，她苏可对谭墨诚的喜欢能一直这样清澈简单、别无所求么？
来到工地上的时候，苏可发现这里已和昨天如昏暗的洞穴一样的感觉大不相同，现在的墓室灯火通明，但为了保护文物，灯泡的光是黄澄澄的，更显得这个空间古老神秘。
墓室里面左右的空间宽敞、上下的空间逼仄，人在里面直立行走基本没有问题，谭墨诚那么高的可能要略微弯腰低头，墓室顶部已架了木棍子顶住两边以免坍塌。为了不破坏地面上的文物，从墓室入口到正中央的木椁架了一个梯子，上面又盖了木板，这应该就是他们几个负责棺椁的考古员每天都要穿梭的通道了。
佟叔见人到齐了，现场开了个小会介绍一下最新的情况：“初步认定这是一个比较典型的砖室墓，啊，墓室保存的比较好，没有坍塌，让咱们得以从里面挖掘；墙体结构也没有遭到破坏，咱还是能看到最里面的木炭层，它这个排湿是做的很好的；文倩他们非常有效率哈，已经基本确定了整个墓葬的结构，谭墨诚，你来读一下数据。”
谭墨诚一直拿着一个文件夹站在佟叔身边，这时打起了一个小手电，这种手电苏可在看眼科医生的时候看见过，不禁又想，这个家伙怎么什么零碎都有？他平时都把这些小东西放在哪啊？怎么真跟机器猫一样啊……
只听“机器猫”说道：“咱们现在所在的椁室为墓葬的主墓室，长18米，宽13.2米，高1.72米，整个墓室下窄上宽成斗型；在墓室的西面有一条长约9.6米的墓道，这条墓道被盗洞垂直切断，我们就是从这个口进来的，因为墓道被盗洞破坏得比较严重，所以具体数据还要等文姨的小组挖掘了之后才知道；而椁室的东面有一个独立的墓室，仅有一扇小门和椁室相通，应该是侧室、或耳室，也就是我们之前一直挖掘的地方。”
众人皆恍然。佟叔接着说：“这样的话从西到东，这个墓葬构成了一个巨大的‘中’字，没有黄肠题凑*，肯定不是王室墓葬，但这么大规制的豪冢还是非常难得的。我再申明一下纪律啊，挖掘现场不能使用明火，还有……”这都是老生常谈了，佟叔每次在工地上开小会就要重申一遍，所以大家还没等佟叔说完就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接道：“一定不要踩踏未清理区域！”佟叔乐呵呵地说：“好，好，要是没什么问题大家依照昨天的分工，开始挖掘吧！加油！”
大家都开始工作了，谭墨诚走过来到苏可面前，问道：“休息的怎么样？”苏可非常丢脸地意识到自己的小心脏开始“咚、咚、咚”地加速跳起来，带动着连她的胸膛都震动，她脸上发热，面皮热得都要涨开了。她庆幸此刻有灯光的掩护，面对喜欢着的男孩子，可以安心地被这身不由己的痴狂吞噬。
“啊。挺好的。”她轻轻地回答。
黑土点点头，招呼过来胖刘，一起走过梯子和木板架设的通道来到墓室的中心——棺椁的位置。
三个人看到外层的木棺已经在盗墓的过程中遭到严重破坏，中层的石棺盖子也没了，再等谭墨诚和胖刘把外棺的盖子移开一点，苏可从接近一人高的木棺边缘往里望，黑乎乎的依稀像是内棺，趁他们测量和记录层层棺椁的尺寸时苏可仔细看去，內棺上面的图案好像还在，这时谭墨诚又拿出了那个眼科医生小手电，戴上手套，用小刷子轻轻扫着，虽然氧化很严重，但隐约一片漂亮的鎏金描纹就在手电的光速下慢慢显现。“这个内棺还可以，保持得还不错”，看得出来黑土很高兴。
苏可于是和胖刘开始清理外棺盖，这真是个极细致的活计，苏可每天清理过的面积蜗牛都爬得过来；开棺的方案更是要反复设计和验证，谭墨诚和佟叔忙着做各种推论和假设，不知不觉几天就过去了。
其他的同事这几天的发现也不小，又接连有四具女性遗骨出土，连带着还有一些未腐烂完全的头发和织物碎片。
墓葬的原样应该是主棺放在中间，陪葬的人头朝里（主棺）脚朝外围绕着主棺躺了一圈。虽然墓葬的防水措施做得非常好，但因为陪葬人员死后直接进入墓室甚至不排除活埋的可能，内脏未掏出，所以由主躯干开始腐败得最为严重。
后来的盗墓活动破坏了墓室的防水结构，有可能还破坏了原来设计好的排水系统，遗骸渐渐被淤泥掩盖，干燥后，却使一些头发和织物的碎片侥幸留存下来，都被封存在大颗的土块里，苏可笑称这些土坷垃为“琥珀”。遗骸与“琥珀”都被编上了号，并在墓室的示意图上标注了对应的位置。出土的文物都做了干燥封存处理，等待着进一步研究。
大家经过讨论，可以确信这是一个活人陪葬的墓葬，有种种猜想，比如认为全部由妻妾陪葬的，还有人认为由不同工种的奴隶陪葬的，不过可能要等全部遗骨发掘完毕才能对陪葬人员的身份有个相对准确的定论。
这天吃过中饭后苏可就来到了工地上，大家还在午休，她想先过来看看，在众人都忙碌的时候，总是不好意思停下手中的活只是欣赏——欣赏内椁流光溢彩的描纹，欣赏砖墙上精美非常的雕刻，所以她总是趁休息的时候来看，如痴如醉的。
她喜欢工地沉静的样子，喧嚣不见了的时候，仿佛就可以听到沉睡了两千年的墓葬的窃窃私语，这里的一砖一瓦一粒灰尘仿佛都有灵魂，只是等待一个倾听者。
她也习惯了无人的时候来到这里，以前有责任区的时候为了赶进度，她总是刚扒过饭就过来继续未完的工作，在队友休息的时候把落下的进度赶上。现在跟着黑土老大虽然没有硬性工作，但午休时上工的习惯已成了自然。
顺着盗洞下来之前，她没看见那个骨瘦如柴的小保安。因为资金短缺，佟叔只是象征性的请了一个非常名不见经传的保安公司的两个补差人员看场子，但在苏可看上去，这两个好像刚满16岁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就是两班倒来打酱油的。
果然保安甲又不知去何处乘凉了，苏可顺着盗洞小心翼翼地爬下来，脚刚落到了实处，一转身，便看见一台摄影机架在三脚架上，一个男人背朝着他，正伏在机器上摄录墓葬内景！
书上说国家的所有挖掘项目可是保密的未经许可不能透露任何细节！这个人要干什么？！
苏可下意识地就厉声叫道：“你是谁？干什么的？谁让你拍的？快停下快停下！”
可男人的背影根本不为所动，好像为了回应苏可的话，他甚至从左到右地缓缓摇动摄像机，看样子是要拍个全景！
苏可这时已经走到近前，想动手阻止这个“非法”闯入者，可发现自己根本够不着他。原来底部一个探方的淤泥和遗骸被清出以后和墓葬的边缘形成了一个高度差，现在那个闯入者就站在底下，而他所站的位置——他的三脚架和他身后的一个包恰巧占满了清出来的那一小块探方，周围就是还没有清理的“文物区”。如果苏可跳下去，势必会踩到文物区里，要是伤到宝贝，那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她抓耳挠腮的站在旁边的小台子上，探着身抡圆了胳膊也碰触不到底下的人，而且无论她怎么“喂”，都无法引起那悠然自得的摄影者一丁点的注意。于是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个箭步就跳下了小台子，跳到了那个男人身上，两只手臂一合，勒住了他的脖子。
底下的人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他本来趴伏在摄像机上，正全神贯注间，背后猛然被一个重物击中，吓了一跳不说，摄像机连同三脚架不可避免地向前倾倒，说时迟那时快，他也顾不得自己的咽喉正被别人卡上，先伸臂一拦救回自己的宝贝家伙，然后双手一卡苏可的双臂，就要来一个过肩摔，俗称“背口袋”。这一切本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这种擒拿级别对于他也是小菜一碟，可他万能的余光看到了“擒”住他的手臂白皙柔软，他又用万分之一秒感受了一下身上的份量，咦，是个女的？
于是他心里有了底，嘴角有了笑意，放弃抵抗，双手高举，大叫一声：“好汉饶命！”
苏可突然间胆量暴增跳到人家背上时并没想后果，可就在瞬息之间看到这人的敏捷身手，继而感觉他握上自己手臂的那一刻身体都绷紧了。这是要把她扔出去么？她这才感到后怕，下意识地闭上眼，一个念头闪进脑海：实习期间，也没签合同，这算工伤不？有人管不？
就在自己大义凛然地准备就义的时候，诶？他说啥？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她睁开眼，自己还挂在人家身上，那人双手举高，乖乖站着。苏可这才看清这人头上戴着一个大耳机，还是洁白洁白的颜色，可拉风那种，难怪他听不到有人叫他。也可能是因为他带着耳机，听不到自己声音，这一声“好汉饶命”出奇洪亮，在封闭的墓室里简直是声震穹庐。
苏可反倒不好意思了，赶紧从人家身上下来，那人马上拿掉自己耳机，这回用正常的音量说道：“我转过来了哈。”
他于是转过身，竟是比苏可高将近一个头！小臂上臂全是线条好看充满力量的肌肉，再一转过来可不得了，小胸膛也是饱满结实，宽肩细腰，穿着贴身夏装的上身呈现一个微微的倒三角。
他的肤色有些深，脸部棱角分明，特别是鼻子，鼻梁高、鼻翼窄，本来有点刻薄相的脸在他的笑容下柔和了，这个笑容不仅柔和了他的脸，还让他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以及漫溢桃花的双眼。
如他所料，他看到苏可脸红了。
底下的地方本来就不宽裕，现在两人虽尽量地远离着，还是只隔着十公分不到的距离，这是个让人十分尴尬的距离。苏可忐忑之余环顾左右却发现无法可破，不禁脸更红了。
他看着面前的这个小女孩，也就20出头，还是一脸的天真无邪，她的肤色白得耀眼，所以她此刻身上的这件桃红色T恤不至于太过突兀。
见她愣在原地消化现状，他一个侧身从她身边蹭过，又一个箭步跳上边缘的台子，伸出修长的手臂，对苏可说：“来，我拉你上来。”
正踌躇间，有脚步声从洞口传来，谭墨诚的声音适时响起，：“苏可，是你在里面么？”
苏可像遇到了救兵，来拉自己离开这种上下不得的窘境，赶紧扬臂喊道：“我在这里！”
洞口离墓室本就几步之遥，苏可话音未落，谭墨诚已走了进来，本来弯腰展臂的那人也转过头来。
谭墨诚见还有一人愣了一下，随即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意外道：“饶富？”
“谭墨诚？”那人直起身，也颇为吃惊，“你也在这个组上？”
“对呀，没想到在这能碰见你。”谭墨诚不喜欢打探别人的事情，对于旧识如何就出现在他的组上，他不关心，也就不问。
可那人显然乐于交谈，迫不及待地打开话匣子：“那可就说来话长了。我前几个月在北极，从挪威进了北极圈还往北走，大飞机飞了四个多小时，小飞机又飞了三个多小时，都快接近极点了，真冷呀，一待就是两个多月呀，天天趴在冰上拍北极熊，把我给冻的，连骨髓都是凉的。极昼还有冰川让我看什么都明晃晃的，刺得眼睛疼。当时我就想，完事以后我得好好歇歇，找个最暖和的地方，天天什么都不干，就昏天黑地地睡觉、歇着。”
他说得眉飞色舞，语气滑稽，把一旁的苏可逗乐了，笑吟吟地听着。
“结果拍完以后我直接飞到厦门，随便找个酒店开个房间，也不开空调，拉上窗帘弄得屋子里黢黑黢黑的，然后我就睡觉。我整整睡了两天，这一觉可睡美了，眼睛的白平衡找回来了，身上也暖和回来了，然后你猜怎么着？”
苏可被带动到他的话语里，想这么折腾还不得在厦门给中暑了，但还是下意识地接到：“怎么着？”
那人仿佛习惯了在人群中心扮演“说书人”的角色，继续绘声绘色道：“然后我就又闲不住了，唉，在海边溜达也坐立不安的，厦门那城市你也知道，周围都可安逸了，就我一人猴急猴急的，跟怪物似的，我就给我认识的人挨个打电话，打到佟叔这，他说有个墓刚开，是地下墓穴，结构挺好，还有活人陪葬，虽然陪葬品可能都没了，但陪葬者的遗骸都被泥包着。我觉得这个墓应该挺有意思，起码可以拍个小片，就做了个审批材料，由佟叔报上去慢慢批着，人先过来了。”
说着话，这三个人还是保持着原来的位置——新来的和谭墨诚站在台子上，苏可一个人站在挖掘坑里，抬头望着这两个人，此时觉得脖子有些酸痛。
那人驻了话头，低头看见苏可雪白的小脸上还是有疑惑，才发觉自己未曾介绍自己，于是复又蹲下，再次伸出手，说道：“你好，我叫饶富，纪录片自由制片人。”
苏可大方地伸出手握了握，也介绍了自己，两人便颇有些不计前嫌的意味。她抬头问谭墨诚：“黑土，你们以前就认识？”
谭墨诚点点头：“嗯，我以前在另一个考古队帮忙的时候他也正好在那个组里拍片。”
“是个唐代的墓吧，好像是。”饶富插话。
“对，唐代开元时期的墓。”
两人努力回忆的当口，苏可在坑里突然扑哧一声乐了，她想起来刚才人高马大的饶富大叫“好汉饶命”的样子，看着他们笑着说道：“饶富饶富，我看呀，以后就叫你饶命好啦~”
饶富一听却不依了，“我叫饶命，他叫黑土，嗨~”他像北京人那样拉了一个长长高高的尾音，“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爱给人起外号啊！”他又上下打量打量苏可白白嫩嫩的小脸小胳膊小腿，只抱着以牙还牙的心态随口说道：“我看你呀，你就叫白云吧。”
*汉代帝王陵寝椁室四周用柏木堆垒成的框形结构，“黄肠题凑”一名最初见于《汉书霍光传》。根据汉代的礼制，黄肠题凑与梓宫、便房、外藏椁同属帝王陵墓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好汉饶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