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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冥河火 ...

  •   作者:风宪。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北岛《回答》

      那是一种花,美艳如火,娇娆似血。

      纽亚诗集称它为“鬼炎”,人们叫它“冥河火”。最初的起源,那切人,给了它最美的名字:曼朱沙华,开在地狱金色纳蜜西河之畔,摇曳的血红。这种妖花,只有花,如同血染的尖刺花瓣,立向空中,没有绿叶。那就是死亡,不需任何陪衬的干脆。红到黑色的惊心触目,没人见过它如何绽放,以及凋零。

      它就是冥河火。

      ※       ※       ※

      “那位少爷,别走了!”

      听到喊声,青年勒住缰绳,棕色的马儿原地踏踏步子,低头想舔食山坡茂盛的绿草,却被不尽情理的制止了。他回过头,看到喊话的人,一个头发稀疏的男人,脸上布满黑色的老人斑。

      “不懂事的小少爷,那是什么花,你都敢靠近!”男人暴躁的喝道。

      “这……”青年看看河畔那一片赤红,“冥河火吧,从来没有见过开得这么旺盛的,所以想走近看看。”

      “荒唐!太蠢了!你们这些只知道美啊好看啊的少爷,这是要命的,你懂不懂?”男人花白的胡子都在发抖,消瘦的手柱着木杖,“这是诅咒!那地方去不得啊,小少爷!”

      青年皱起眉,远处大片大片的花丛,红得刺眼。他跳下马,对男人恭敬的行了个礼:“诅咒?”他回过头,还是不舍得离开难得一见的奇观,“我只觉得,红得真美。”

      “唉……”男人长长叹了口气,“那曾经是一个村庄,五年前还是……现在,不用看了,房屋全部烧掉了,连坟头都没有了!”他的面部不由自主的抽动了一会儿,“这是要命的诅咒,诅咒了一村的人……太可怕了……”

      “谁下的诅咒?”太阳光还洒在青年身上,他只是很好奇的问着。

      “你不信?”男人痛苦的闭上眼,猛然的眩晕让他不得不休息一下,“诅咒这玩艺,是黑夜用来吓人的玩艺,白天讲,就成笑话了?”他看着青年轻松的脸,只有长叹,“若是十三年前,我也不信……可那……”他又抖了一下,“你想听?好……也好……应该有人听听……也去告诉那些唱歌的,那个……那个小巫师的诅咒……”

      男人转过佝偻的腰,慢慢向一棵树下走去,青年无奈的笑着,耸耸肩,牵马跟了过去。

      抿了一口自己带来的酒,男人在树荫下闭上眼,如同他打开的木壶,酒气和别的什么东西一起蔓延开来……

      ※       ※       ※

      人是我们自己请来的,听说是个特别厉害的法师,云游各地,帮助人,什么特别的大法师。村里人都不懂,也不想懂。只要请来的那个老头能帮我们打开想要的东西,管他是地桓还是雷神呢!

      他一来,其实就不正常,一个白色衣服的老头,竟然带着一个穿了一身黑袍子的小东西。小东西是个小哑巴,我们一开始都这么认为,因为他一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一个看起来就病殃殃的小东西,脸色白得像法师身上的白袍,我实在想不出比他更像妖魔的东西了。

      结果,村里人领着老头上山,那里有一个废弃封闭的矿洞,听说是专门请法师封的。里面有我们想要的东西,才又请来这么一个法师。老莫列偷偷托人请的,听说那老头子要钱少,人又厉害。那人临走,把小孩子留在村子,要我们照顾。

      可你也知道,谁有空管小孩?这里啥都没有,地里种不出什么,但也得种,就是下力气呗。女人们也有自己的事,分到谁家也没空,谁叫老头子只带了一个孩子?他若领来一群,正好一家放一个,事儿也好办多了。而且……那小东西……他有双邪气的眼睛,黑的,说实话,挺美的眼,像个小丫头,但一点儿也不亲近人。

      老法师领走前要我们照顾好这个小东西,反正他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子,又是个哑巴。我们把他交给老家伙忒米,因为那老家伙自己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就算小孩子想跑,也够他跑的。虽然忒米也是半条腿迈进地里的人,要他照顾个小东西,也没什么吧?

      你问他家里其他人呢?

      小少爷,不知道你们城里怎么样,我们这里,老东西早早分家出去了。女人连自家孩子都养不活,谁有东西喂给那些半截入土的?他们能干的自己干,干不了放在谁家都是累赘对吗?你不要皱眉,像你这样吃得好穿得好的小少爷,情感才这么丰富,或许以前那矿还开着的时候还能像你们这些城里人吧。

      我是和老法师上山的那些人,我们在山上待了三四天,因为废矿被封住,我们得清理,老法师研究怎么打开也花了功夫。老头子说了一大堆我们谁也不懂的话,什么纽亚啦,省长啦之类的。反正就是上头那些贵人老爷们专门封的,我们自己也清楚,但谁也不想受穷,更不想看着山头那边富得流油。

      我只记得那老法师打开什么魔法封印前说的,那是一切诅咒的开始,我认为。

      他说:这里有一个古人留下的警告,打开这个矿,财富需要代价。

      我们听了很紧张,倒不是被吓的。我们紧张的是这个老东西到底知道多少?财富?他知道什么?

      不过老法师还是很顺利的打开了发着光的怪图案,立刻,那种味道就冲出来。我们劝说老法师赶快离开,这味道太恶心,他果然立刻就走了。可我们不觉得,我们觉得这味道比家里燕麦新做的面包还诱人。

      可事情发生在我们回去之后,或者说之前。

      村里留的人我们早就派人回去通知了,但等我们回村,他们还是有些惊慌,惊慌到连老法师都觉出来了。我们把那个黑袍的小东西,那个小恶魔,完好的还给老法师,真的是完好的,来时什么样还时什么样。

      可我听家里女人晚上念叨,才知道事情其实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

      老忒米死了。

      而且不知死了几天了。

      他死在家里那张宝贝的木桌边,小少爷,你可以想象么?那个小恶魔,他和死人就一直待在一间屋里,老忒米死了几天,他就和死人待了几天!我敢打赌,那个小恶魔,他一定拿走了老忒米的魂,他就是个恶魔!恶魔的种!桌上还摆着老忒米的黑白棋戏。老忒米也不是村里喜欢的人,他出去几年,回来就带回来这个鬼东西!黑白棋戏,听起来很厉害的东西,我们都觉得邪。后来,一个路过的神官大人说,这种棋戏是不受五属性神祝福的。

      小少爷,你笑什么?神官大人的话能有错吗?

      我现在想,大概那小恶魔就是靠这个东西把老忒米弄死的吧。村里人听说老法师要回来,去接那个小哑巴,才发现的。屋子里也不点灯,还有一种臭味!那小东西就是个魔物!黑暗的邪种!

      当时村里人只是害怕小东西向老法师告状,可他是个哑巴,哑巴能说什么?而且,一个小孩,我们应该可以搪塞过去。

      老法师准备休息一晚就走。

      老忒米的儿子找了个地方赶快把他老爹埋了,他们心虚,而且,那个矿打开了,以后有的忙了。这种事,随便一做算了。于是就趁夜里……小少爷,你又看不惯了是吗?我们没有请神官好好举办葬礼?镇上一个神官过来要多少钱啊!老了死了,让活人背一身债,值得吗?

      早晨,他们两个终于要走了,可那个小恶魔不在房间里!是的,他也许晚上就不在,我们埋人,他也许就在暗中,穿着他的黑袍子,看着,看着他吃剩下的躯体怎么被人埋了!一定是这个样子的。

      所以我们长了心眼,去老忒米的坟找他。

      他果然在那里。

      是的,他就是一个恶魔,一个不折不扣的魔种!

      他手里,拿着一枝冥河火。

      我敢向一切神明发誓,我们村子方圆任何地方都没有这种该诅咒的死人花!一定是他从地狱的死人河边找来的!不过当时,我们谁也不认得那是什么,甚至,我还记得,我当时觉得真美……地桓保佑我!那绝对是一个小恶魔!我看到一身纯黑袍子的小东西,手里拿着火焰鲜血一样的冥河火,我竟然会觉得美!他就是一个会迷惑人心的恶魔,魔种!别看他看上去才四五岁,剥了他的假皮,里面藏那只该被雷轰死被火烧死的魔鬼,肯定有几千岁!

      他玩弄着那枝冥河火,就在新坟前,只闻到泥土的腥臭。

      老法师叫他,他对我们笑,逆着同样血红的朝霞,手里拿着冥河火。

      他的笑,那个小魔鬼,紫色的薄嘴唇向上弯,那就是他的笑!紫色的眼睛那么冰冷,就像他手里的冥河火,看起来妖冶的色彩,却根本是冰凉的。

      他就是一个恶魔!

      那个小恶魔笑着,开心的笑着。

      突然,他开口了!是的,我们以为他是个哑巴,但他的确说话了!

      他动作像坟地里的夜魔在跳舞,手里拿着冥河火。然后,他说出了他的诅咒,笑着说的,仿佛在念赞美诗。

      “杰,”他叫着老忒米的名,他一定是吃掉了他的魂,不然他怎么会知道!

      “杰,漂亮吧?”他笑着展示着他的花,给那个坟!“你放心,他们都会来陪你的。然后,这里将开满这种花,它叫冥河火呢!”

      他装得真像!像个天真的孩子,还要撒娇一样!那个小恶魔!

      他们走了。

      我们只把这个事当成一个笑话,随便说说。

      可你能想象吗?后来,村里山上真的开始出现冥河火!那种妖花!我们后来用手拔,用火烧,都不管用,它们还会长!而且,烧过之后,只有它们最茂盛,越来越多!我们开始并不介意,矿开了,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我们会有钱的。管它什么花呢?

      但是,怪事继续发生。女人们很难怀上孩子,怀上了,也常常就流掉,生下来的血肉连人形都没有,只是红红的死肉。女人们时常骂老公,说他们不中用。男人们也开始掉头发,手脚发颤。年轻的不明显,村里几个老不死的老东西身体越来越差,后来不止老家伙,村里动不动就有人发高烧。

      不过,得病的总是少数。我们有我们的矿,我们可以偷偷做那生意。

      我们男人是负责出去卖的,回来拿回粮食。女人们不用种田了,反正那地里也种不出什么,燕麦长得很差,还不如田边的冥河火。

      可是,谁想到,就在五年前,村里莫名其妙开始有大瘟疫,那么快,毫无征兆的。得病的人剧烈发烧,不几天就死了,他们浑身发黑。我们请来了镇上的神官,他们看了,立刻就逃了回去。

      随后来的是镇里的士兵,我们以为我们得救了,但他们是来杀人的,见到没有病的就杀掉。他们不进屋,只放了火,不管屋里还有没有人。神官躲在士兵后面,对着火焰大声念着祷文。

      这就是我们得到的救助。

      我当时在镇上,这些都是我事后打听到的。老实告诉你,我当时在镇上一个婊子家里,有钱了我才不愿去抱我家那个瘦女人。婊子不敢嘲笑我,因为我腰包里有她最喜欢的东西。

      所以我没病,也没有死。

      士兵放了火,确认没有活人,就走了。他们搜了山,发现了我们的秘密,就杀了所有矿里的人,然后走了。我知道,镇上现在继续在做着我们做的事情,不过不走这边,山那边还是很富,现在更富了。

      我想,是因为他们也听到了这个诅咒。

      现在,就像少爷你看到的,村里人都埋在这些邪恶的花下面,烈火烧过的地方,只有一大片一大片冥河火。

      那个小恶魔,他的诅咒,真的实现了!是真的!

      ※       ※       ※

      激动的男人猛地喝了一口烈酒,这才去看青年。

      “这就是那可怕的诅咒!”他嘴唇抽动着,完全不受控制。

      “是吗?”树下的青年微微的笑了,阳光透过并不茂盛的树阴洒下来,“我觉得我听到了另外一个故事,一个关于黄金的故事。”

      男人全身一抖,一下直起腰来,瞪着青年。

      青年悠闲的靠在树上,随手拍打着自己的马,不让它去吃树下的草。这才轻松的说道:“我有一个朋友对雷贤之术有兴趣。我听他说,冶炼黄金需要水银,而水银被称为大地之精,也被一些炼金术师描述为‘妖魔’……”他似乎没有介意男人突然变得凶狠的表情,继续微笑着往下说,“他看到一本古书上说,冥河火会出现在有水银矿的地方,冥河火开得越茂盛,离水银矿越近。而大地之精会夺去女人的孩子,还会让总是触摸它们的人脱发,手足发颤,甚至经常性的高烧痉挛,所以才叫它们妖魔……”他指着远处山上被火红包围的地方,“那就是‘矿’吧?一个古代被废弃的水银矿?萨那德山有金脉,就在山那边,是圣光专门的冶金地。”他眯眼笑着,看着全身哆嗦的男人,“你们偷偷冶炼私金,为此还打开已经废弃的水银矿,对么?”

      青年笑着拍打掉身上的草屑,站起来,准备离开。

      “先生,您说的瘟疫,我以前也经常在史书里读到过。”他走到马旁边,整理马鞍,“多数是因为战争或者天灾,使得尸体不能及早掩埋造成的瘟疫。一般有人去世及时入殓举办葬礼,而不是让尸体孤独的在房间中发臭,地神地桓就不会降下这种残酷的惩罚……”

      他飞身上马,这才勒过马头,转身对着树下惊呆了的男人。

      “哦,还有,黑白棋戏只是一种好玩的游戏,天空之城还专门会在庆典上办比赛。”青年笑了,从长剑边的包中掏出一个银巴柯拉,扔给男人:“多谢您的故事!多亏您的故事,我终于知道该如何谢您最合适了。”

      男人看见飞来的银币,动作灵活得像一个树猴,仿佛有人要抢似的,拼命拿住,小心捧在手里,这才抬起头。青年战士已经骑马离开了。

      “小少爷,您的意思,这不是诅咒了?”男人大声问。

      “也许应该算是吧。”青年没有勒马,只是回过头,远远望了一眼河畔奔放的红色妖花,笑着答道,“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要是能懂得这么多,恐怕也够算是恶魔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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