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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番外]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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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 年
Hello, tiny star,
Can you hear me call?
I\\\'m so blind as everything at birth.
If I could flew against these nights,
Straiter than the string of light,
I would lay these hands on time.
Through the years and far away,
Far beyond the milky way.
See the shine that never blinks,
The shine that never fades.
Thousand years and far away,
Far beyond the silky way.
You\\\'re the shine that never blinks,
The shine that never dies.
钻过镂空的锈迹,清冷的空气沾染上铜器特有的气味,略带一丝腥。天穹是密不透风的黑色,仿佛被铜器传染了似的,也笼罩上薄雾样的青绿。有生命的美丽驻足天际,今夜云薄,少了几分隔阂,它们不再故弄玄虚的眨动眼睛,注视着,仿佛希望汲取什么……
从贫瘠的我们这里?
凝视着它们,公平似的,它们也在凝视着……就这样,一夜一夜,直至一方疲倦的眍上双眼……
清澈的水滴滑过死一般的静寂,落入水槽之中,留下空灵的悠远,干净的声音冲破遮蔽耳朵的沉静,它敏锐了。霎时,散在空中的细小声脉被一一捕获,那是齿轮咬合的沉闷,可以辨析出最初碰撞唯一的火花,以及青铜的巨轴缓慢转动的沙哑,一成不变。
熟悉了,淡漠了,它,就从未存在过了……
马哲兰,时间之神,北天中心不停旋转的沙漏,跛足的神明。
他没有脚。他的足是巧手的匠师赫菲斯托斯打造的绝品,行走无声,路过无痕。有人说,马哲兰有翅膀。风拂过树梢,流星划破天际,就是薄如轻丝的羽翼扇动的声音;闭上眼睛,眼皮微微的震动,就是无法觉察的美羽带起的风……
在漆黑中枯坐,还有什么能够改变么?
巨大的铜轨里小小的一环无声的移动了,只有难以觉察的一小格。黑暗之中如同雕塑的老者浑身一个寒战,如绷紧了的弦,目光迸出生命的火,只有那一刹那,猎豹一般……也仅仅只那一刹那而已。眉锁展开,混浊的气息被长长的嘘出。佝偻的手,骨节已经明显的肿大,连带着失去弹性的皮肤,划出令人心悬的皱纹,轻柔的抚平了沙盘上画一样的算式。
水滴再次拖着长尾,落入平镜般的水面,涟漪一晕一晕,缓慢的展开,伴随着空落落的回音在塔楼里回旋,不慌不忙。
时间慢了,随着延展的水波,无穷尽……
耳又重新敏锐。机械清冷的叹息中,混杂着一点别的东西……有节律的气息,微小的难以觉察,只是因为略微加重,才能够捕捉到。
这是……人的呼吸声?
人?
老者扶住早已僵硬的关节,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费力的站立起来,身体一趔趄,脚踏出了地上的坐毯。关节不领情的发出咯嚓的抱怨,老者无奈的笑笑,拍拍自己的老伙计,算是安抚……走向螺旋下降的楼梯。
一个小孩,一个小小的家伙,趴在水中底下蓄水的石槽台上。他个子不高,身体几乎算是吊在并不算高的石台上,向水槽中间努力的伸出手去,想接住刚刚孕育成型的水滴。
“不要碰水钟!”
长久以来的沉默使得嗓子失去了控制,本来没有想用多大声音,却发出了一声爆喝。“钟”字在塔楼中间不停的碰撞着,激起几重附和……
小孩的手抖了一下,飞快的缩了回来。他抬起头,没有顺着声音的反射四处寻找,而是直接盯着楼梯最上层的老者。
哪里来的小孩子?
老者的眉头再次皱在一起,额间的沟壑更加深重了,永远无法抚平似的。
哦……是池寒枫……是他带来的那个小孩子……
“这小兔崽子就放在你们这里一晚吧!”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拉旁边的小孩子,小孩子厌恶的躲避着池寒枫的手,让他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抓住。池寒枫似乎有点愤怒,停住了说话,直接拽过小孩,几乎算是扔的给了希帕西亚。
希帕西亚笑嘻嘻的蹲下来,仔细打量着穿着小小的黑色法师袍子的小家伙:“池大人,这小孩儿……是您的孩子吗?”
池寒枫摇头,露出不快的表情:“他叫项空月,是我的徒弟。”
“徒弟?我还以为是您的孙子呢……”希帕西亚虽然还在问着,可是声音里已经明显透出心不在焉来。不久,她就快乐的抱起小孩子,像是在抱着一个布娃娃,小孩子生气得想推开她,两个人打闹着到了屋子的另一边。
“过得怎么样?”池寒枫坐下来,长长的送了一口气,好像那个小孩是个沉重的包袱,好不容易暂时甩开了。
老者也笑了笑:“托大人您的福。”
“不要这么说话。”池寒枫不满意的皱起眉头。或许因为许久没见,这位特级法师明显老了许多,举手投足都透出一种疲倦。是否因为感受到时间的脚步,从来没有想过收徒弟的他也开始为以后着想了呢?
“我们都是老朋友了,不要这么说话!”池寒枫念叨着,“在下面过得怎样?”
老者无声地笑了。
池寒枫无可奈何,也跟着笑了笑,笑意瞬间就僵硬的消失了。
“想不通你这个老东西的想法!别的学者挤破头都想钻进纽甘西亚,只有你,待得好好的偏要搬到下面来……”他止住了话音,竟露出一丝惊恐的表情,“不要再给我说什么因为天空之城本身在作圆运动,你必须在计算星座运动的时候加上什么参运动之类的,谁听得懂啊!”
老者依旧带着笑容,看着自己伟大的老朋友。
房间另一端,希帕西亚清脆的声音不停的传来。
“哈哈,你的头发天生就是卷的吗?好可爱啊……”
“你今年几岁了?三岁,还是四岁?”
“什么?你说你六岁了?不可能吧……这个手势表示‘六’,‘一二三四五六’的‘六’啊……”
“喂,你干吗打我?”
项空月……空月?
空中的一轮明月吗?
老者无奈的笑笑。
用在这个黑头发黑眼睛,还穿了一身黑袍子的小鬼身上……真是……
瘦瘦小小的小家伙,看起来身体不好,但毕竟是个男孩子,一刻也不安分的男孩子。
老者默默的叹了口气。
他居然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一般的孩子是不敢一个人靠近这里的,尤其是夜里。人们总说禁止会激发更大的好奇,但必须在很多人的前提下。因为怯懦,他们不会一个人跑来,当靠近这里的时候,耳边就会响起母亲严厉的责骂和耸听的危言,他们就退缩了。空无一物的房间瞬间会长出可怕的怪物,纵使一声猫叫,在他们耳中也变成了怪兽饥饿的长嚎。未知在流言中变的丑恶,老者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面对新的事物总是仇视呢,之于洪水猛兽……
女人们小心翼翼的避开希帕希亚,儿童们则尾随在她后面,像看一个女巫。希帕西亚会微笑的转过脸去,他们就逃之夭夭了,仿佛是他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两句腹诽有意被说的大声,当眼睛看过去时,那人便胆怯了,暗自散去……
小孩已经不再仰着头看他了,重新仔细的端详着巨大的水钟。
到底是天空之城的孩子……
老者叹了口气,用力挤挤酸胀的双眼。
又一滴水,清澈的将屋中湿冷的水气撩拨起来。小孩开始咳嗽,细声细气的,不象是个人,倒像是只小猫。
老者快步走了下来,来到他身边,想拍拍他的背。手刚碰到他的袍子,立刻感到一阵冰凉……
他在这里站了多久?怎么衣服都被潮气浸湿了?
“你喜欢这个水钟?”
他抬起头来,脸上由于刚才的咳嗽略微发红。他点了点头。
老者略微皱起眉头:自从池寒枫拉他进来到现在,从来没有听到他说过一句话……腼腆么?不会……每次都会直视别人眼睛的小孩,绝不会腼腆的不敢说话。
“你……不会说话?”
他立刻摇头,想赶快否认什么似的,不久,又停了下来,很丧气的指指嗓子。
老者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总之,他是不能说话了,他想。
小孩抓住老者的袖子,强迫他蹲下来,和他处于同一高度。指着巨大的齿轮,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双手做出咬合的样子,又比划出连接齿轮的轴,轴下面也有小一点的齿轮,小齿轮继续与其他齿轮咬合,一点一点,顺着他的比划,传递下去。最后,他指着刚刚形成的水滴,又用手压住自己的脉搏,做了一个“九”的手势,看着老者,脸上抑制不住的带有得意的笑容。
老者不可思议的看着小家伙。
好聪明的小孩!
“你是想说:这个小齿轮转上30圈,那个才转1圈,它们依次传送下去,最大的齿轮才转动一格?而你的脉搏跳动9下,才落下来一滴水,最小的齿轮才转动一圈?”
他点点头,眼睛却没有离开,继续看着老者。深棕色的眼睛,像两片小小的天空,只是没有繁星而已。
你不是已经看明白这个水钟的全部构造了吗?为什么还在看我呢?希望我继续讲下去么?
老者不解的扫视着黑色袍子的小家伙。他的衣服是湿湿的,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他在观察这个水钟……而且,他看懂了……可是,他还在等我告诉他什么……
一个六岁的小家伙,才六岁……
老者没有子女,他不知道,是不是六岁的小孩都已经这么聪明了,聪明到让他惊讶……
身体无法承受心中的沉重之时,他也曾疲惫的走出这座观星台。脚踏上光滑的石板路,两边高高低低的石屋,墙壁已经斑驳,石缝之间,有些白垩已经脱落,有些甚至长出了杂草,却也是枯黄的。所有景物,都被笼上一层土气,灰蒙蒙的,即使是阳光,也显得病秧秧的。伸出房屋的木杆上,飘动着已经变成灰土色的衣服,粗布的,补丁都快变得难以区分。
尘世……他想到了这个词……
有女人出来泼水,一抬眼,正好和他对视。女人急忙将手里的破桶一倒,略带酸味的水洒在青石板上,瞬间和尘土混在一起,成为深青色的泥。她用腰间已经变色的围裙沾了沾手,陡然扯开刺耳的喉咙,去招呼不远街角出玩耍的孩子。老者不明白,明明实在叫自己的孩子,为什么听起来觉得想是在骂街一样刺耳?
“回来!”
玩性正酣的孩子心不在焉的支应着,眼睛依旧直勾勾的盯着同伴手中的石子,完全没有要回来的意思。女人像被忤逆了一样,怒气冲冲的冲了过去,拨开孩子圈,扭起其中一个家伙的耳朵,令人窒息的吼骂让老者头皮发麻。
不经意间,他看到女人投来的眼神。
凶恶的眼神……
老者笑了,无声地笑了。
被扭住耳朵的孩子疼得跳着,脸上有着明显的一道黑,那是用手背胡乱一蹭的杰作。
一样的。
和天空之城纽甘西亚的平民区里,肮脏的小鬼们,整天在泥里滚打,是一样的。都玩着骑士的游戏,用木棍打闹,学着大人,骂着自己也不明白的脏话,还一脸自豪。仿佛对他们而言,会说脏话是一种骄傲,能够向别人炫耀什么一样。
纽甘西亚不是完美的地方。
流通日盛大的游行,衣着华美的人群争相喝着美酒,晴朗无云的天空,好像阳光可以播撒到每一人脸上。高高的擂台上,上演着精彩的牌戏,引起下面不断的喝彩……
纽甘西亚没有影子吗?纽甘西亚真的包容一切吗?
纽甘西亚只认识两种东西:魔力和财富。
魔力意味着财富,即使再没落的法师家族,依旧拥有某一片土地,上面耕作的他们的作物,虽然也许法师一辈子也不知道那片土地在哪里,以及稻子时如何变成白米的。
财富无法取代魔力,有钱的普通人在纽甘西亚也大有人在。他们将孩子送进普通的大学,学习一些“奢侈品”一样的知识,连教授本人似乎都不清楚,这些东西究竟能用来做什么?或许用来标示自己,和在昏暗的街道里流着鼻涕的脏孩子有点不同吧……虽然他们一样,都不能够很眩目的使用几个法术,但,总得有不同吧……
大学里的青年们,无论在平日多么不可一世,面对那些穿着并不雍容的袍子的人们,表情都会变得谦卑起来……而那些孩子,自小就穿着小小的袍子,脸永远是干净的,和这个黑色袍子的小孩子一样。
或许,他们中,会有人根本无法想象,一个人的脸,可以弄得有多脏……
“你喜欢这个水钟?”老者又问,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他点点头。
“这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吗?”小孩直直的注视着老者。
他想知道……他真的想知道!
一阵胀痛冲上眼睛,心里突然空空落落的……
他抱起小小的法师,意外的,倔强的小家伙很听话的被他抱了起来。
“时间。”疲惫的眼也看着布满锈渍的巨大青铜齿轮,棕黄色的瞳孔四周已经出现白色的息肉,当它们爬满整个瞳仁,光明,就永远失去了……
小孩子默不作声,顺着老者的眼看过去,凝视着水滴。
“不明白?”老者笑了,看着小孩白净的脸,略微有些发紫的嘴唇,好像病没有好利落一样,以及他的眼睛。完全不加躲掩,直直的面对着别人。
真是漂亮的眼睛……老者莫名其妙的想,学者的眼睛。
“你会长大,这就是时间。”他解释道,但那双眼睛还在不依不离的追求着,仍不满足。
是那双眼睛,要我讲下去的。
我只为那双眼睛而讲……
“项空月,对吧?”老者抱着小家伙走上楼梯,来到观星塔的顶层,“你名字里面那个‘月’字,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小孩子很不满意的点点头,他似乎很讨厌别人认为他什么都不懂。他指着天空,可惜,今晚,没有月亮,只有满天的黑幕,来衬托星斗。
“‘月’还有一个意思,知道年历吗?”
在天空之城,大半辈子,就是在不断的计算隐月的位置,修正年历。
“年历里面,有‘日’、‘月’和‘年’。‘日’就是太阳从升起、落下到再升起,就叫做‘一日’。古那切有的地方传说,所谓一日,就是一个太阳从孕育出生到死亡,所以是‘一日’,是年历上最小的单位。太阳反复升起和落下60次,60日就是一个月。月亮在这60日里圆两次、消失三次。有人说象征着生命之神,那个三头蛇的三个头,”老者指着北天围绕马哲兰不停旋转的星座,“这表明生命的三个阶段:过去、现在、未来。而这三个阶段都是不存在的,何谓现在,何谓未来?这是纽亚人的思考。在它们中间的两次满月,象征着‘回忆’和‘憧憬’,那是人生中最美的幻觉。”
老者抱着小家伙来到一个巨大的青铜圆球旁,小家伙凑上去,看到青铜的球面上有无数细小的孔,还有几个大环套在铜球外面,环上也布满了不均匀的孔,好像还有均匀的刻度。
“这是浑象,”老者把他放下来,他立刻跑的大球的跟前,这回学乖了,回头看了老者一眼,老者微微摇头,他就没有伸手去摸,“有人说是古那切人发明的,还有人说是按照赛理斯人的天象仪仿照的。你知道赛理斯吗?”
小孩高兴的点头。
池寒枫还真是教了他不少东西,表面上极端讨厌小孩的法师大人,竟然收了这么小的小孩做徒弟……老者想到好像祖孙一样的场景,不禁露出笑意……
“你看这个,”老者指着铜球,“这个铜球就表示天空,上面的小孔就是天上的星星,你看,这就是马哲兰,”一根倾斜的轴指向天空,轴与铜球的交界处,正好是沙漏中心那颗明亮的星星,“这个斜套着的大环,就表示黄道,它与咱们站着的大地有着一个固定的夹角。”他拍了拍固定铜球的支架,水平的面表示的就是地面的延伸。
小孩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想了想,好像决定先听下去。
真是个奇怪的小孩,老者想,他居然可以忍住想说的话,不容易……是否因为他是哑巴呢?
“为什么专门作出这个环呢?它是年历中最主要的研究部分。”老者重新抱起小家伙,好让他看清楚铜环上的花纹,“它被分成了基本一样大小的6份,对应着黄道上的六个星座。这是古那切人划分的,他们好像很喜欢‘6’这个数字。后来纽亚人把这六个星座冠上了六位半神的名字,还编了关于它们的传说。你师父给你讲过吗?”
小孩摇摇头。
连赛理斯都告诉他了,反而这些传说故事倒不讲了?池寒枫真是出了名的古怪!
老者不知道,其实法师们很看不上这些和神明扯上关系的故事,所以池寒枫才只告诉徒弟这几个星座的名字而已。
“你想听吗?”
出乎意料,小孩继续摇头,指着浑象。
“你想让我继续讲这个?”老者很意外,真是怪人才有怪徒弟!他想。
“每一年,这个黄道就转上一圈。所以用这个来表示一年。”老者指着铜球上一颗特别大的孔,被特意做成五角形,“这是冰封神子奥夫托尔的雪狼,所以叫做‘天狼星’。古那切人就发现,天狼出现在南方的地平线上那天,白天和夜晚一样长,叫做‘春分’,当作一年的开始,当天狼再次升起,一年就结束,新的一年开始。当然,后来到了纽亚时期,他们把黄道的六个星座仔细划分了一下,每个月对应一个星座,用星座来命名。不过他们发现,这样每个月不一样长,而且星座也不好很准确的划分,造成谁也说不清每个月到底几天。很麻烦。大家总是迷迷糊糊的过日子,一个月什么时候过完,谁也不清楚。”
小孩开心的笑了。
“结果,纽亚人自己开始改进,一个月规定月亮消失3次,剩下一般还有5天天狼才能重新升起,这五天就当作庆典。可是几年攒下来,有时候过6天天狼才能升起来,这多出去的一天,就成为‘安坦的节日’,因为安坦总是神出鬼没的。”
“可是,月亮也很麻烦,它可不是正好30天才消失一次,所以月份还是有的长有的短。”
小孩不停的笑。
真是坏心眼的家伙!老者想,别人忙了几千年,在他看来就是玩笑吗?
“一日,还可以再细分。太阳从东边走到西边,影子的方向和长短又把一日分成了不同的小段。”老者又抱着他来到晷的旁边,“这个就是赛理斯人发明的,叫做‘晷’,白天的时候用来计时。到了晚上,没有了太阳,可是时间还在流动……”
老者把眼睛重新放回天边。北天,永远不会沉到地平线的马哲兰,不停的旋转。
他想到了什么,掏出一个小小的沙漏,塞给小家伙。
“这个沙漏漏完了,下面的水钟最小的齿轮就会转动10圈,带动旁边的齿轮转动一圈,水滴会滴下10滴,你的脉搏,也会跳动90下。”
小孩在把玩着沙漏,时不时还看看天空,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老者再说什么了。
马哲兰啊,缓慢旋转的沙漏,一年才旋转一周……慢得让是人几乎忘却,而你却依旧不停的旋转……
地面上,多少旧的脉搏停止,又有多少新的跳动伴着哭声开始?
马哲兰,始终在转动,毫不迟疑……
我们如同蝼蚁,在转动中消逝……
难道……什么也无法留下?
在它转动的时候,我们难道什么都没有做过么?
和池寒枫算是故交,这是特级法师的一相情愿。高高在上的特级法师,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小年历编纂者光是“高攀”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还谈什么“朋友”?
赫赫有名的池家,一直都是纽甘西亚的名门望族,又出了百年难得一人的特级法师,永远受人瞩目的人,就如同北极星一般,谁也无法忽略。
这个小孩,也会理所当然的成为受人注目的中心吧?
作为池寒枫唯一的徒弟……
他抱过来正在沙盘上乱写的小孩子,无聊的问:“你是个法师吧,会用法术吗?”
出乎意料,小孩子摇头。
不会?不可能。
他指指嗓子,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哦,他是个哑巴……哑巴是没有办法是用法术的……从来没有听说过法师是哑巴的。
池寒枫为什么要收他当徒弟?一个根本不可能成为法师的小孩子?
又是他泛滥的同情心吧?强者对弱者居高临下施舍般的怜悯……
“这样天书一样的加加减减,就能够算出隐月的位置?”
应该也是一时兴起,居然跑到纽甘西亚荒凉偏僻的观星台上。四十多岁的人,还像青年一样行事轻浮。
放下木枝做的“笔”,他向伟大的特级法师行礼——这是规矩——法师欣然的接受了,虽然说了一句:“怎么连你们也这么客气?”
在那一刹那,他感受到的是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向他行礼?因为他是特级法师?是法师中的佼佼者?
那么,我也是天文计算中的专家,他为什么不对我行礼?
“哈根……哈根·布拉埃,要知足,知足啊……”
恩师赛翁额间的沟壑没有展开,苦着一张脸,没有任何说服力。
初到天空之城,恩师也不过刚刚四十出头,却已是形容憔悴的样子,和他的小小的女儿站在一起,不像父女,到像是祖孙……
那一天,临走的那一个晚上,恩师的手茫然的划过一叠叠羊皮纸的资料、稚气十足的女儿梳在背后的头发,许久,才说出一句:
“哈根,纯粹的去爱吧,纯粹的……”
他颓然的闭起眼睛,手指尖传来的,是羊皮纸粗糙的质地,仿佛连上面的笔划都可以分辨出来。
大地是一个球。
早在二百多年前,马里亚·德·诺瓦腊批评当时方兴未艾的新普鲁卡因学派的天体观,认为星辰围绕大地运动只是最原始的观察,由此建立的天体计算太过庞大,是不真实的。真正的星空,是围绕太阳旋转的。
当时,第四次瘟疫结束不久,纽甘西亚也在计划重新开放。深受瘟疫伤害的科学正蠢蠢欲动,梦想着,盼望着,顿利斯大帝时期活跃氛围的重现。
是的,医师悄然失去了,其他文化呢?医师是咎由自取,其他文化呢?
艾蔚营造的迷人的文化氛围,虽然仅仅50余年,冰封的冻土,几丝春雨,就足够种子破土而出,为了成为梦中的苍天大树,不断向上……50年,不短了,足够了……
仅仅学术上的一个讨论,虽然激烈,不过是老学究之间的唇枪舌剑,不过是一种新的思维方式的初生,不,它并不新,它是匹莫林教派的理论的延续——万物都符合和谐的几何学。不过是学术讨论,再正常不过的讨论。
神庙却将诺瓦腊从月沁图书馆揪了出来,就在艾蔚巨幅的油画下面。优雅的油画此时被五色的法衣映照着,艾蔚的笑容,秋棠花般的温暖,不在了。在那一瞬间,秀美高贵的笑容消失了,一直到现在。只有一心献给书籍的人,才能够看到,神秘迷人的笑容,才能够感受到它带来的温暖……及勇气……
月沁图书馆,流传着这一个悲剧的传说。
在传说的结尾,传说,未来,某一天,谁都可以看到艾蔚的笑容,谁都可以享受到这种奢华——学者唯一的奢华。
那一天……究竟有多远?
真的有这个未来么?
诺瓦腊被神庙严刑拷打,奄奄一息的老者,被活生生钉在十字架上。
直到最后,他的嘴唇还在不断的开合。
熟悉唇语的旁观者说,那个老头只是在反复念叨着一个词:“为什么……”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神庙的回答出奇的简练:那是渎神。
渎神……
从那一天,图书馆出现了一种特殊的书籍,专门由法师封印保存的书籍,禁书。也是那一天,天空之城纽甘西亚,正式开放……130年的隔阂,130年的等待,130年的叹息。
“告诉我,你怎么看普鲁卡因?”一个法师,坐在桌子的对面,漆黑的桌面,反射出他干净的袍子,以及庸懒的语调。
年轻的哈根·布拉埃艰难的吞了吞口水,舌头似乎都麻木了,大脑一片空白,似乎所有精心准备的一切,都被小屋肃杀的陈设吸走了。
“他……他……”脸上瞬间冲的通红,话,似乎都要先在嘴里转上好几圈才肯出来,“他……他其实还是一个把神人格化的人!”
法师略微改变了一下坐姿,左手懒散的支起脑袋。
“他用生物的发展来解释这个世界,比如,他总认为万物都是有目的的,贱的金属是想变为像金子一样完美的金属的,就像人总是像不断变好一样。这是没有道理的。他和神庙的祭司做了同样的事,只不过他更加冠冕堂皇……”年轻的求学者下意识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总觉得,似乎从来没有喝过水一样,“世界绝对不是一个肤浅的人,它拥有近乎完美的规律……”
对!
世界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喜怒无常,像神庙祭司一样的人……它……它像水钟……随着水流的推动,齿轮转动着,每一个齿轮都互相咬合,依照自己的速度旋转着……在纽甘西亚,小的齿轮因为半径小,齿数少,所以转动10圈,大齿轮才转1圈。在月沁,大的齿轮同样才转1圈……不会变的……
真实……这才是真实!
词语有了灵性,不断的涌出来,奔腾的狂流一般……
世界,是有规律的,是可以通过美妙而神秘的数字计算出来的……
不要让我停下来!
真实……婀娜迷人的妇人,您华美的裙摆,是赛理斯最上好的丝绸织成的,像银光一般,在我指尖前流淌……
不要让我停下……我就要捧触到了,笼罩在真实的芳香中,我的手指,马上会碰触到,您高贵的衣裳,霞光一般耀眼的彩衣啊……
“够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仿佛从遥远的冰原之岛传来。
哈根·布拉埃僵住了。
真实……他的真实……
法师又打了一个哈欠,语气里充满着不耐烦:“可以了!你就直接告诉我:普鲁卡因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吕安佟又是怎样一个人,就可以了。”
曼妙的女郎,终身向往的仙子,陡然幻化为漆黑压抑的黑木长桌。
哈根·布拉埃愣在那里。
“普鲁卡因是个傻子、蠢蛋、一文不值的货,吕安佟是最伟大的法师、最伟大的哲学家。”
这是被每一个希望进入纽甘西亚的求学者必须背诵的“宝典”!
在月沁图书馆,哈根·布拉埃抱着厚厚的古书走进阅览室,清扫的老爷子看见他,就扯着嗓子,沙哑的说:“小伙子,记住,无论那些法师老爷问什么,你只用让他们相信:你坚信‘普鲁卡因是个大傻子,吕安佟是个神!’”
老人带有豁口的门牙、已经被翻的破旧不堪重新装订过许多次的《纽亚哲学通论·中》、一个又一个志同道合的陌路人相同的眼神、漂浮在天空的神奇的城市……
头脑是麻木的,魂牵梦绕的倩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人却还迟迟不愿醒来,久久留恋,奢望佳人奇迹般的回眸……
声音却像笼子里喂熟的鹦鹉,单纯流利的重复着背熟的话语,熟得不能再熟的话语,熟得根本不用过脑子的话语:
“普鲁卡因是个蠢才,吕安佟大人是位伟大聪慧的法师、哲学家。”
桌边的印章被轻轻巧巧的拿起来,哈根·布拉埃不自觉的眨了一下眼。
他永远没有看到,火红的印是怎样盖上去的。
一切都那么迅速,没有任何庄严的味道。
他进入了纽甘西亚。
“哈……无聊啊……”法师眼角淌出泪水,伸着懒腰,“真不是人干的活!”
“傻啊!”前辈们笑着,却不是嘲讽。
恩师赛翁,因为顶撞了一个法师,被驱逐出纽甘西亚……只因为他顶撞了一位法师……
所以,我必须向你鞠躬,池寒枫!
“你,你就是哈根·布拉埃吧?”他优越的笑着,随意在天文台溜达,象是在逛自家院落,“听说,你是编纂历法的总负责人?很厉害啊!”他在巨大的沙盘前停住——哪里有钱买大量羊皮纸来进行这些复杂的运算?
“我就不明白了,”他皱着眉头端详沙盘,“干什么这么辛苦呢?一到三年就在月底加一个隐月不久完了?何苦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他回头看着跟在后面的哈根·布拉埃,“你和我差不多年纪,看起来可比我老多了!”
哈根·布拉埃知道,这是玩笑,善意的。
他说完自己想说的,就自顾自开始四处看,俨然已经习惯别人紧紧跟随在他后面:“不加隐月,丰收祭迟早会跑到旱季去,这的确很麻烦啊!可也用不了这么辛苦吧?反正一定要补上,补在一个好记的地方不是谁都方便?”他转过脸,看着哈根·布拉埃,“你们这些人啊……就是喜欢钻牛角尖!”
沃森·哥特尔,哈根·布拉埃的同门,曾经的。
两人激烈的讨论着,彼此企图说服彼此。
每次,到了不可开交,总是沃森,会突然笑起来。开始,哈根认为这是豪放,现在,老者颓然摸索着羊皮卷,记忆中的大笑,却透着一番酸楚。
“地球是绕着太阳转啊!”
两人立刻停止,如被刀劈一般。
水钟悄然落下一滴水滴。
地球是否绕着太阳转,又有什么关系呢?
法师照样可以用法术,召唤师依旧可以唤出魔兽……
沃森成为财政大臣助理的儿子的家庭教师。
复杂的螺旋线,切割成微小段落最后在求出总和,都用不上了。他只用教会那个小少爷计算出五千加两万是多少,就足够了……足够他继承父位……足够他养家糊口……
水钟默然的旋转,它不会过问世间,不管世界如何变化……
“哈哈,我知道!”池寒枫爽朗的笑着,“以前,你们大陆的神庙总是擅自更改月份的长度,为了放债什么的私利,结果弄得各地的月份都不一样。于是,一个叫儒勒的人定下了现在的历法,每个月规定是60天。”
……不错……那还是天空之城关闭之前……
把隐月随便加到哪个月后面?我们何尝不想呢?
6个月……每个月都有自己的“专星”,这六颗星行至中天的日子,正好把一年平均分成6分。所以,每个月的专星必须在自己所在的月中,这是为什么需要计算隐月的原因。
根据习俗,专星升起具有各自的种植业农业意义。这种计算的麻烦,与播种物侯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结果,”他开始笑,“有一部分人被神庙挑起来,要求儒勒换他们改月历造成的提前的十二天。”
天空之城重新开放之后,纽甘西亚要求,由纽甘西亚制定历法,免除了神庙个人私利造成的混乱。
再加上诺瓦腊的事件以及之后一系列悲剧……
天空之城,变成了学者唯一的天堂,飞翔在天空的,名副其实的天堂。
赛翁离开天空之城,只留下小女儿拜托给哈根·布拉埃照顾……再也没有音讯。
流言传闻……他死了,死在神庙的手里。
每次有学者被驱逐,都有这种流言……
“真是愚蠢啊!”池寒枫自顾自的继续说着。
他在笑,象是在评价另一种生物……
羊皮纸粗糙的质感,自己都在书写着什么……老者如痴如醉的抚摸着,希望读出藏匿在平凡中,被人忽视的璀璨。
衣服被人一拽一拽的,许久,老者才回过神来。
记忆之水,苦涩如海,让人沉醉;浩深亦如海,让人难以浮起……
是那个小孩,在拽他的衣衫。
“做什么?”老者不由的展开眉头,一阵轻松……
小孩子指指沙盘。
他在上面画了什么?老人好奇了。
中间一个小球,旁边写着太阳,然后……一个又一个的同心圆,一圈比一圈大……第三圈还歪歪扭扭写着“地球”。
他指指图,又指指浑象,摇摇手。
那个不对,这个才对么?
老人笑了,抹平小孩的画,拿起木枝。
“你的这个,也不对……地球绕着太阳旋转,是一个椭圆,不是圆……”
小孩又开始看着他。
我知道,池寒枫为什么收他做徒弟了……谁都会忍不住想教他,教一个总是偏着头看着你的孩子。
“天空是最完美的,项空月……”
知道么?
所有行星绕太阳运转的轨道是椭圆的,其大小不一,太阳位于这些椭圆的一个焦点上。
向量半径(行星与太阳的连线)在相等的时间里扫过的面积相等,由此得出了行星绕太阳运动是不等速的,离太阳近时速度快,离太阳远时速度慢。
行星公转周期的平方与行星和太阳的平均距离的立方成正比。
这些美妙的和谐……我整整花费了23年……
终于……令人神往的美人,我触摸到您披肩的一缕流苏……
可这有什么用?
我无法纯粹的爱啊……恩师……
每晚,马哲兰的沙漏都在缓慢旋转,随着时间的推移,老者仿佛可以看出,每夜它转动了几分……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消逝么?
将那完美继续放在纽甘西亚?
“地球是绕着太阳转啊!”
又如何?
不能掀起激流,硬如礁石,也会被长河研磨成浑圆,成为滩底的平凡……
老着抱起小孩,走过一个个青铜的仪器前面,阵阵铜腥,让人想起海……不……是被迫离开海的鱼……那腥臭,是在沉默中逐渐死去的泪……
“这些仪器,很多是古那切人发明的,用来观测星象,在几千年前……但现在已经不用了……”
那一天,周围的房屋似乎都发出仇视,在他们搬来不久。
忍耐,终于要爆发了么?
希帕希亚咬着嘴唇,却不肯走,就如同和他一起下来一样坚决。
箭崩在弦上……沉默……等待……等待着脚步声、敲门声……
突然来访的,却是池寒枫。没有敲门,几乎是直接撞进屋里。坐在客厅,老法师沉默着,白发分外突出,随着呼吸颤动……
如此疲倦的特级法师,老者从未见过。
他在客厅,坐着,就睡着了。
从此,山岚再烈,终究没成雨。
这座塔,就是他出钱修的。
老者说要还,他便不耐烦的摆手。
“你这把老骨头哪儿来的钱?”
虽然刺耳,却是善意,暖暖的善意。
“这些,在天空之城可用不了,因为它在天上飞,自己在动。”
小孩子打了一个哈欠,拉过老者的手,细长的小手在粗糙的掌心滑动着……是几个字。
[让它掉下来不就好了?]
老者搂住小家伙,黑色的袍子厚厚的,让人舒服。
是啊……让它掉下来,不再高高在上,就不必如此仰视,让脖子这么酸痛了……像我的眼……如我的心……
“先生!”希帕希亚快步跑上来,脚步激起阵阵回声。
“啊,你果然跑到这里来了!你胆子好大啊!”希帕希亚抱起头已经一点一点的小鬼,小鬼乖乖的扶在她的肩膀上,似乎很快就会睡着了,“先生,都这么晚了……他还是小孩子,熬不了夜的!”
等一会儿,又回过头来,笑嘻嘻的命令:
“您也是!赶快去睡吧!”
看着希帕希亚秀美的背影,已经摆脱了当年躺在床上背对着父亲的幼女的青涩,像高挑的白桦。
老者笑了,用手挤了挤眼睛,蹒跚的向下走去。
上午,池寒枫来了。
“不用我带什么论文回去?”他问。
老者微笑着,摇摇头。
不能掀起激流,硬如礁石,又如何?
池寒枫看着他,不由得皱起眉头。
“你越来越奇怪了!”他抱怨着,弯腰去抓项空月。一直很乖的小家伙突然坐在地上,开始耍赖,死活不愿意起来,不要走。
池寒枫有点儿恼了,老者却赶在他之前蹲下,看着小小的法师。
“你还要去看水钟,对么?”
小家伙立刻来了精神。
“让希帕希亚领你去吧。”
他跳起来,拉着希帕希亚的手,一直消失在走廊里。
就像这样,拉着希帕希亚的手,让她消失在我召唤来的难以遏止的狂涛中,该多好……
她不会去的,在她父亲离开她的那一夜,本以为她已经睡了,等到父亲离开,她便坐了起来,瞪着门口,眼里闪烁着异样。
不是泪,那也是火……像那几卷羊皮纸一样,是会焚了自己的火……
“你好象很会带小孩啊!”池寒枫郁郁的念叨。
“他昨晚自己跑去玩了。也许晚上又梦见了,所以才想再看看吧……”
“你傻啊!”池寒枫刻薄的说,“法师怎么会做梦呢?”
对啊……老者轻轻笑了,法师是连梦都不会做的……
看着黑洞洞的走廊,池寒枫很不愉快。
“真是……又不是再也看不到了,这么依依不舍的!”他嘀咕着。
[完]
[真实之不真实篇·太阳]
小项:太阳之所以落山是因为它用了一天特级光明魔法,累得回去睡觉了。
奇诺:咧,是这样哦~~那日食又算怎么回事~~
耶路加:……因为太阳罢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