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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该从何说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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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从何说起
该从何说起,讲一讲我的他?
请容我先打个电话。
取出手机,凭着惯性拨一串号码,将听筒贴于耳际,轻轻摆弄头发。
那是他喜欢的姿势。
他总是将头歪向一侧,静静地看我与别人煲电话粥。静静地看着我微笑,静静地看着我大叫,静静地握着我的手指,放在掌心把玩。
“你先去忙啦,做你想做的事,干嘛一直盯着我看,浪费时间?”
一次,在通话中消磨几十分钟后,我这样问他。出于内疚,更多是好奇:这还是令片场工作人员闻风丧胆的急脾气王导吗?何时起,他有了这么好的耐性?
然而,他只是摇头:“可是,若若,我觉得,现在我最想做与最该做的事,就是守着你,将你看牢在我的视线,一刻也不放松。”
他并不是一个乐于浪漫的人。故此,于他偶发的浪漫,我更无力招架。
我软在他怀中,喃喃地问:“要看牢我到几时,直到永远吗?”
他轻笑:“不知道。”
我扁了嘴:“都不懂哄哄我。”
白痴都知道我要甜言蜜语,谁想听这么绝情的答案?”
“我不能骗你。”他认真地回答,磁性的嗓音铿锵有力,“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
电话彼端有了回应,我对着握牢的听筒说:“嗨,猜猜我正在做什么?”
这是我与他之间的小游戏。
熬夜背台词,疲劳头疼的时候;演唱会登台前,紧张无助的时候;无聊难耐,心血来潮的时候;任何时候。我总想打个电话给他,让他猜猜我在做什么。仿佛这样,我的疲惫、不安与焦灼,都能迎刃而解。
他会猜什么呢?
猜我对着剧本,安静地发呆,心平气静地浪费时间吗?
猜我一边流眼泪,一边铺粉底,试图粉饰出明媚讨巧的笑容吗?
抑或,猜我正看着天空,因为一朵偶然飘过云彩的形状,又想念起他?
好奇怪,不管我在做什么,他总是一猜即中。使我产生一种错觉,无论他在那里,他一直都在,从未离开我。
在那些曾经。
然而现在,当我拨打那串号码,已没有他给的正确答案,甚至错误的猜测都没有。连同他温吞的言语,低沉的嗓音,以及微笑时隐隐传来的鼻息,也不复存在。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清脆,礼貌,英文讲得很不错。
听到英文,我莫名伤感,也许因为听了许多伤感英文歌曲。
一度迷恋Lene Marlin的“A place nearby”。一遍一遍、一整晚又一整晚地听,也逼他陪我一遍一遍、一整晚又一整晚地陪我听。歌曲中的他,留给她的话是这样的:
Heaven is a place nearby
So I won\'t be so far away
And if you try and look for me
Maybe you\'ll find me someday
Heaven is a place nearby
So there\'s no need to say goodbye
I wanna ask you not to cry
I\'ll always be byyour side.
我不算感性,却被这首歌触及软肋,听一遍哭一遍,听一整晚哭一整晚。
每每如此,他会轻轻戳我的头,和煦地笑、温吞地说:“傻若若,不过是一首歌。虚构的生离死别,你却肯被骗得死心塌地。”
“我情愿相信是真的。”我哽咽道:“被人至死不忘,不幸也是一种幸福。”
他无奈地摇头:“唉,傻若若。”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即将永别,”我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他,“你留给我最后的话,会是什么?”
他沉默良久,瞳仁中有我读不懂的光芒:空洞抑或太过复杂。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随后,他换上我熟悉的温柔:“好啊你,臭若若,你在诅咒我早死吗?”
“你知道我不是。不要转移话题,正面回答问题。”
他低下头:“不知道。也许什么也不会说吧!”
我勉力克制失望:“那么,即便必需离开,你能否别走太远;如果我很努力很努力,能否让我找到你?”
“停留在左近,还让你找到,怎么算离开?那是阴魂不散。”
我气急:“真不解风情。”
他依旧和煦地笑:“我不想骗你!”
电话另一侧,女人缓缓说出我最痛恨的一个句子。
就像,我曾那么恨他。
她说:“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 does not exist, please check it and dial later.”
我恨他,不是因为他的离去,而是因为他离去得那么渺无音讯、踪迹全无。
我甚至怀疑,他的存在,也许只是我的一个梦,一个不小心醒了的梦?
爱他的时候,会趁天不亮,素颜开车穿越大半个城市,去他家看DVD。霸着他的床,看他睡眼惺忪地抱着被子,听他歪到沙发上打鼾的声音,是由衷的满足。
爱他的时候,会买巧克力蛋糕,给他庆生。他吃到暗藏的辣椒酱夹心,努力自持却依旧扭曲的脸孔,无例外地满足我的小邪恶。
爱他的时候,会偷穿他的牛仔裤。那么长那么长,踏上高跟鞋,还要挽起来。宽大,却特别贴心……
他离开之后,还会无意识地驶上以往的路线,却没有了去处。一个人的鼾声,已然被一家三口的天伦取代。
他离开之后,还会去蛋糕店买同样的恶作剧蛋糕,却只能自食恶果。视线渐渐模糊,看不清镜子中丑陋的倒影,才发现夹心的辣,远不如眼泪。
他离开之后,渐渐学会愈来愈熨帖合体地穿衣,学会体面地接受每一个人的赞赏,心却被一种逃不脱的疏离感占据……
尽管如此,我的痛苦,并非失恋应有的撕心裂肺。
当他一纸留言、不辞而别,最初的焦急与不知所措,被询问时所有与他相关的人,一次又一次的爱莫能助所消退。
取而代之,另一种情绪油然而生。
那是恨。
恨,或是最好的止痛药。
因为,忙于恨一个人,会忘记思念;抑或,至少忘记自己还在思念。
偶尔,还是会想起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和煦的笑、温吞的言语;偶尔,还是会独自一人,重温两个人一起做过的事情;偶尔,还是会拨那个已是空号的号码。但这种偶尔,已愈来愈偶尔。
思念淡了,痛淡了,甚至恨,也渐渐淡了。
是该淡了,他既舍得抛弃我,我又何苦思念他?
是该淡了,他既没有为我好,我又何苦为他痛?
是该淡了,我有什么理由恨他?
他从不曾欺我。他一直没有否认,有一天会离开,有一天会消失无影踪。
不过是我,一厢情愿,不愿置信的,统统当玩笑。
细想来,他决定离开时,甚至征求了我的意见。
那时的我,用讨打惹吐的方式来说,还是一个热衷星冰乐的孩子。不到半小时,他却喝了三杯威士忌加冰。
他望着我,不同平常地望着我,仿佛穿透了我的身体,望向更远的地方。
“你怎么了?”我问。
虽然他原本不聒噪,他的安静,却从不是这般教人心寒。
沉默在他与我之间徘徊良久,他才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必须要做一件事,一件可能会令你不满的事,你可能想不通,也会痛苦一段时间。可是,我没有选择,必须这么做。”
“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
我不吭声。
他又说:“若若,答应我,你可以恨我,但是恨过之后,记得原谅我,好吗?”
他十分严肃,我更加不安。强打精神,顾左言他:“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要请其他女演员,担任新片主角?”
他不理我打岔,握住我的手猛然加力:“答应我,好吗?”
我从没见过他那么焦躁,不由得屈服,只为安慰他:“我答应你。即使我会一时想不通,即使会为之痛苦。我会记着,你总有自己的原因。我希望,你做自己想做的是事情。”
恋爱中的女人,智商常低得可怜,情商偏高得可怕。
明明是分手的通知,我却当作通往天长地久的考验。明明那么自私的我,却要用明理的言语去欺骗,连自己都骗了。
我希望他做想做的是事情吗?
是的,只不过,我希望他做想做的事情,如果那正是我想他做的
。
我会因为他不解释的原因原谅他吗?
会的,只不过,我会为他的原因原谅他,如果那原因的根本是为我好。
讨论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与我的牵绊,只剩一个待兑现的承诺:我答应过,我会原谅他。
一言既出,说到做到。至少,我会努力尝试。
他愿他的离开决绝彻底。那么,我便遂了他的心。我与他之间,再没有什么,有留下的必要。
包括爱,包括恨,包括记忆……
我像是得了选择性失忆症,抑或是装作得了选择性失忆症,重置了生活。
我要证明,没有他,我一样可以活得兴致盎然,赏心悦目。
然而,有些事,我再也不会做了……
比如,我再也不会,赶通告不够睡,也要素颜早起穿越大半个城市。
比如,我再也不会,拿两瓶老干妈,拜托西饼店老板做恶作剧蛋糕。
比如,我再也不会,穿不合体的衣裤,得意洋洋地走过大街小巷。
比如,我再也不会,吃抹茶星冰乐,没心没肺地屏蔽坏消息。
比如,我再也不会,听“a place nearby”。
原来,感天动地的爱情,只属于文艺,从来不肯屈尊光顾现实。
郝友乾,第二个走进我生命的男人。
我嫁给了他。
几乎是一夜从陌路变为夫妻的我们,恋爱的环节短到忽略不计。
因为各有各的故事,不需在彼此身上找浪漫、甜蜜与伤害。
利落干脆地在一起,或是最佳选择。
郝友乾是一个普通的人,正如他大众化的名字。
如果有一天,我们在大街上不期而遇,我都不会认出他也说不定。
玩笑而已。
一个最最普通的人,正是我需要的。
任何出乎意表的人、出乎意表的事、出意表的情,我早已负担不起。
我不会在谈及郝友乾的时,用“他”来指代;郝友乾也不会糯糯地唤我若若。
“他”这个字之于我,被赋予了特定含义。郝友乾不是我的“他”,我也不是郝友乾的“若若”。
我们彼此直呼姓名,没有爱称。
在爱都不一定存在的情况下,要爱称来做什么?
郝友乾与我,未必能相濡以沫,但一直相敬如宾。
好在,现实生活并没有制造太多的机会,令一对平凡的夫妻需相濡以沫。
我们一直算幸福。
当我以为尘埃落定,又与他交汇。
经过他曾经的公寓,因为出神,竟与别人撞了满怀。
那是一位老者,身型清癯、面容和蔼。明明不曾见过,为何有种莫名的熟悉?
他怀抱的盒子摔落,东西撒了一地。
我陪笑,帮忙他拾捡。笑容骤然僵在唇边。
那是一张CD:封面上,Lene Marlin站在灰涩的风中。一旁,有我的笔迹,以及泪水反复打湿的痕迹。
“这张CD…”我迟疑着:“曾经是我的,后来弄丢了。我找了很久。恕我冒昧,您能让给我吗?我可以付钱。”
老者礼貌地摇头:“一张CD,原本送你也没有关系。只是,这是我外孙的东西。他千叮万嘱一定要。真是对不起。”
我说:“没有关系,是我的要求过分了。”
礼貌答复的背后,我很诧异,我很生气;他连我都丢掉,为何霸着我的东西不放?
目送老者渐行渐远,我做了一个荒唐的决定。
荒唐的决定,揭露了一个荒唐的老套故事,引发了一段荒唐的恶俗收尾。
那张CD的终点,在一座墓碑面。
墓碑前,老者絮絮说了些什么才离去。空气中,有泪水的气息。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走到墓前。出神地望着照片上的脸,依然是我熟悉的样子,温吞又和煦。只是,他再也不会微笑,不会说话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又仿佛什么都知道了。
轻轻打开那张CD,静静瞧着我曾经的最爱,歌曲中的他给她的遗言:
Heaven is a place nearby
So I won\'t be so far away
And if you try and look for me
Maybe you\'ll find me someday
Heaven is a place nearby
So there\'s no need to say goodbye
I wanna ask you not to cry
I\'ll always be byyour side.
我的他,终究什么也没有对我说。
You\'re always on my mind about to tear myself apart
You have your special place in my heart always
And even when I go to sleep I still can hear your voice
And those words I never will forget
这是下面的一段词,旁边却留有他的笔体,看得出乏力,但坚定不改:
“若爱太痛,若恨亦苦,若若,原谅我,忘记我。”
回到家,我对郝友乾说:“我爱你!”
郝不知所措,但还是回应:“我也是。”
我要幸福地生活下去。
他要我幸福地生活下去.
他,从来不曾对我说过爱我,以后也没有可能说了。
我,从来不曾对他说过爱他,以后也没有必要说了。
但是,我们都不会后悔。
因为,情到深处,本就无须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