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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开天辟地 ...

  •   这一声大叫,委实勇气可佳,可惜了就是中气有些不足。那押车的两个镖头看见是他,不由互视一眼,先前跟他搭话的那个便拍马上来,就鞍上一拱手:“不敢请教这位小哥尊姓大名?行走江湖,招子可要放亮一点了,这里是金豹镖局,在下柳劲、郭庄诚,多多拜上。”
      路无痕一跳下来,左右是豁出去,心倒不那么扑腾了,学着郭庄诚的模样也是一拱手:“在下路无痕,其实这一次也不是抢劫。只因你们货主欠钱不还,人又躲得不见影子,只得出此下策。我只拿了我的银子便走,你们到时告诉他一声就是,他自家做下的事,自家心里清楚。”
      柳劲、郭庄诚一听“路无痕”这名字,猛可里却是吓了一跳。再一看他腰间,先前还没曾注意,如今这一凝神,只见挂的那玩意不丁不八,也没个鞘,也没个刃,怪模怪样的,可不就是这几日正在沸沸传说的“无痕剑”?
      这才慌忙滚鞍下马。还是郭庄诚道:“原来是路少侠,久仰大名,倒是在下等眼拙了。只是欠债还钱,固是天经地义;我们镖局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也是地义天经的事。倘是货主欠少侠银子,少侠该找他去,如何来找我们?一来我们并不知往来钱数;二来若是由你拿去,失镖之责,哪个承担?”
      “不就是找不到他?”路无痕道:“要不我跟着你们,总之货到的地方,该是他家,他总跑不了去?”
      “跟着我们?”两个镖头一起失惊:“这如何使得?生意面上,每一趟镖,货主也好,货到之处也好,那都是镖局子概不外泄的秘……”
      “说来说去,那么还是只有得罪了,” 路无痕一摇头,拔出剑来,便朝镖车奔去。柳郭两人自然不肯放他过去,“呛啷”两声,抽开三般兵刃,一个是剑,一个是两支短戟,一左一右,顿时截断路面。
      路无痕身形却是奇快,又占了先机,无痕剑迎面一晃,剑意绵绵,往剑戟上只是稍稍一带,便自剑影戟缝里穿插过去。略略闪得两下,早已脱缚而出,径奔后面镖车。柳郭二人大吃一惊,此时也不及多想,撒开两腿,三般兵器伸得笔直,顺着他后心直追过去。
      路无痕奔至第一辆镖车边上,还没来得及打量一眼银鞘,那辆车的趟子手早抡起哨棒,拦腰横扫过来。堪堪让过这一棒,后面兵器破风声已到,只得回身再战,霎时间卷入一场混战的战团。两位镖师剑戟光寒,四下缭绕,而那些趟子手们,原先大多用的是刀,如今却都换成枪棒,虎视眈眈站在外圈,一遇空隙,抢上便是或戳或抡。
      这一来路无痕的处境便不甚佳妙。说起他的功夫,还是那句话,除去翻山越岭的轻功及独具风格的剑意,灰衣人要隐蔽来历,在拳剑套路上未免人云亦云,教得粗糙。当初跟西江十六刀相斗,也只是仗着剑意之利,上来便纵横削掉他们的兵刃,此时跟这些镖师却是无怨无仇,况且武林中最重兵器,又岂能故伎重演,只因鹿骰子一番纠葛,平白惹下别的冤家?
      话说回来,柳劲郭庄诚要赢路无痕,自然也不容易。那剑意无形无影,吞吐闪烁,并不比寻常兵刃有迹可循。虽说看起来是从剑柄端头射出,其实无形之物,流转全身,既可从虎□□出,练到极处,自然也可随心运转,毛发甲爪,无处不作剑意。两人都是惯走江湖,这番道理不至于不懂,隐隐觉得路无痕未出全力,也不敢过于相逼。
      这样相互忌惮提防,战不得一刻,道路虽然偏僻些,到底也渐渐聚了行人,探头见这边强盗劫镖,激战方酣,哪敢造次,纷纷又都缩将回去。路无痕一眼瞥见,也觉得不大雅相,思量着速战速决,内力一催,手上剑意忽地变浓。
      这一来战局顿时改观。柳郭二人一左一右,使着三件兵器上下卷至,跟剑意一缠,手臂巨震,手上便是一轻。只见眼前白光乱闪,平日里稍不离身的兵器被那股大力一挣,蓦地脱出虎口,冲天飞出。
      路无痕一举卷飞兵刃,略不停留,再一剑逼开趟子手,往镖车里只是一掌,拍开一段银鞘。便有五十两一锭的细丝银子咕噜噜滚出来,随手拣了一块,正欲夹二两下来,身后一声弦响,霎时风声劲急,却有一支羽箭破空射来。
      那时也不及闪身,回剑急削。无痕剑的剑意却是锋钝随心,顿时刀切豆腐般,拦腰将那箭剖成两半,却是去势未衰,夺夺两声,都插在他先前藏身的那棵大槐树上,直震得枝叶乱响,希簌簌一阵风飘落叶,竟震下数十片未在枝头抓稳的绿叶子来。掸眼一看,只见那箭羽色作纯白,因为去势之急,几乎连羽毛都没入树干中去了。
      路无痕乍吃一惊,不料那箭却是连珠箭,才刚第一射过去,后面又是一箭衔尾飞来,听那风声,力道却又更狠了许多,兜心直射。路无痕挥剑再削,那箭剖成两半,划地又过去了。这后面又是一箭。三箭一箭狠似一箭,直到最后一箭,那半抱的槐树,竟承不住这一击的力道,霎时间被射穿了,只见箭头又向前激射数丈,才落了地,正正儿插着。
      三箭过去,路无痕一扭头,这才见湖面上一只小舟飞也似划来,一个瘦精精汉子绰着儿臂粗的一只铁弓,也不待小船停稳,凌空便跳上岸来,大叫道:“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洪泽水寨放肆?”
      路无痕见那弓气势雄伟,与持弓的瘦子完全不成比例,倒愣了下。五十两银子拿在手中,便听金豹镖局那两位镖师齐声唤道:“宁二哥,别来安好?小弟两个途经宝地,有失拜望!”
      那瘦子跳上岸,把那弓往随从怀中一丢,只随身带柄分水峨嵋刺,大踏步走过来。见两人跟他见礼,呵呵笑道:“托福托福,你祖宗倒是好得很,只是两个灰孙子,看起来不象很妙呵。先前听孩儿们说,你们打这里过来了,我还想着,是不是孝敬你家爷爷来了,谁知道却在这里跟人打架。”
      柳劲郭庄诚两人一起笑骂。柳劲骂道:“谁不知你尽日家穷得,只是饿肚子,头晕眼花,没日夜想着孝敬,瘦得这干巴!爷这里早晨剩下,恰还有两个冷馒头,不孝敬你,难道喂狗去?”
      郭庄诚笑道:“二哥总没个正经气。今日这却是正经事,小弟两个打此路过,不想就撞见这位路无痕路少侠,跟货主有些嫌隙……”
      那瘦子虽然说笑,见路无痕一口气破了他连珠三箭,一壁也早在打量他,看见那兵器,正在狐疑,一听这话,顿时跳将起来:“什么!这就是姓路的那小贼?好呀!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姓路的,我今日便要替老吴报仇!”
      路无痕这才知道,他这一路北上,到如今已经进入江北绿林界的地盘。原来这个瘦子,便是北绿林第二大寨洪泽水寨的二当家宁湖山,听喽罗们报告说有人在他们地盘上劫镖,这真是从所未闻的稀奇事,特地驾了船,飞奔来看。谁知便有这么巧,误打误撞,就撞见他们正在追捕的大仇家。
      路无痕趁着这几个人说话,早从那五十两银锭上,夹下二两银子来,算是债务偿清。本来这就已经可以拍屁股走路,听见宁湖山这一说,却由不住勾起杨锦林那桩事来。有心要替他出口恶气,这回倒不忙走了,冷笑道:“就凭你?别让我揪住了,打个稀烂,一脚踢到这湖里喂鱼!”
      宁湖山大怒,一反手,从背后拔出精光闪闪的三棱峨嵋刺来。路无痕这一回,却是有心找茬,自比不得前面那两场相斗的缩手缩脚,此时仗着无痕剑之利,哪里将他放在眼里?自思出道以来,时间虽短,遇合却多,所遇见的顶尖高手,无过于四大牧主中的东方明玉与南宫情,论到武功之高,已非人间境界。其余诸人,就不提西江十七刀,甚至那般声势的色魔鹿骰子,功夫虽高,比起自己也还有些逊色。谅这一个北绿林的区区寨主,又能有什么作为?
      却不知这洪泽水寨实是绿林道中一个异数。论到实力之强,北绿林之中,除去燕无双的华山大寨,也就得数到她了。尤其寨主钱起立,却是半路出家,斥革的秀才入了强盗伙,江湖上号称智珠在握,更是允文允武的奇才人物。宁湖山在他手下讨生活,正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一身武艺,寻常山寨的大当家还要逊他三分,哪会将这乳臭未干的路无痕放在眼里?
      两人这一交手,正是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好一场丝丝入扣的激战。路无痕一起手,便要借剑意去削宁湖山兵刃,谁知宁湖山内劲完足,结果便如大龙湫那日与老七一战,虽以剑意对寻常兵刃,竟伤不得对方半分。而宁湖山纵横半生,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兵器,正所谓知已知彼,百战不殆,这剑意却是来无影去无踪,要待寻踪蹑迹,早已倏忽不见。
      由此一场大战,起始之时,便是路无痕胜在剑意无形,来去无踪;再往下打,宁湖山毕竟经验老到,摸清对手剑路粗糙,招式上不外如是,不免以已之灵变,攻敌之短拙,顿时扳回平局;再打下去,路无痕渐成守势,好在他的招式虽则精妙不足,大拙即巧,用于自保却是有余,宁湖山再也攻不进去,战况遂又变成胶着局面;再到后来,攻者费力多,守者耗力少,再加上路无痕年纪虽小,打小儿练就的无痕剑,催动剑意早成习惯,宁湖山外路出家,却没这等雄厚底子,激战中内劲稍有松懈,局面便又重新逆转,峨嵋刺遇上无痕剑,一不小心,便会崩开一个寸许大小的缺口。
      路无痕却是内劲正足,无痕剑酣然使开,手上差不多就是拿了把无坚不摧的干将莫邪,正是当者披靡。眼看这一局再无翻转的可能,打了半天,却又未免有些相惜之意,朗声道:“宁寨主,大家半斤八两,也不必再打下去了。实跟你说,青龙寨吴正道不干我事,白道上,南宫牧主已经代我解释过了。大家既然无冤无仇,还是两下里罢手罢。”
      话音未落,忽听得一声冷哼。声音不大,却重锤也似,震得耳膜一紧。路无痕一惊,抽空子回头,却见方才栖身的那株大槐树下,不知什么时候,倚了一人一马。马是枣红的千里驹,那人则抱着双臂,一身青靠,腰悬单刀,戴一顶彩青色范阳毡笠,可不是扬州城北那家酒店里,碰见的那条大汉?怪的是这人从南而来,这道路逼仄的,大家一直打得厉害,他却从哪里过到了北边?
      宁湖山看见这人,却是精神一振,一柄峨嵋刺又使得活灵活现,招式纷呈,向路无痕当胸缠去。路无痕伸剑欲绞,背后一紧,忽有一物自远处破空而来,听其去势,风声奇劲。如果说,宁湖山的连珠箭用的是硬弓,那这东西简直就是发自三四十人踩的床弩。说时迟,那时快,电般打来。路无痕大吃一惊,只得撤剑,伸指在峨嵋刺上一弹,无痕剑往后反挽,格挡来物。
      那却只是道指风。跟无痕剑剑意一撞,霸道已极,一下子竟透剑而过,无声无息,打在路无痕大穴之上。路无痕全身一软,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懵懵懂懂,跌倒在地。宁湖山峨嵋刺刺了个空,也顾不上再补一剑,直往那人跟前奔去,欢喜大叫:“燕大哥,你多咱到了?”
      那边金豹镖局两个镖头观战半日,忽见奇变横生,再听得这一声,竟是北绿林七十二寨总瓢把子,素有“开天辟地”之称的燕无双到了,一时脚跟都是软的,十丈路程,也不知是怎么挪过去,袖着两手,只是向前深深打躬:“在下金豹镖局柳劲郭庄诚,多谢燕总寨主、宁寨主护镖之德!”
      燕无双抱着臂,懒洋洋斜靠着那树,鼻子里笑一声:“强盗帮镖局子护镖,说来也倒是千古奇闻了。你家何总镖头好?”
      那两人连声答应不迭,又一再多多致谢。燕无双也不甚答理,一兜马缰,自翻鞍上去,宁湖山见他要走,慌把马缰一手扯住了:“大哥,刚来怎么就要走?半年不见,这又要上哪去?”
      “还有些儿事,就不进去了,”燕无双一摆手:“这姓路的小贼,就交给你们,押到青龙寨去,在吴兄弟面前活祭。到时候江北七十二寨聚齐,大家那里见便了——老钱呢?”
      宁湖山大是失望:“这就走?钱大哥前些时还在,这几日却不知跑哪儿去了。大哥迟些走,好歹也等等他儿。”
      燕无双只是推说有事,一举手,径自扬鞭催马,一路往北驰去。这一跑,他的马快,秋天天气又燥,官道上尘土堆积,一转眼,便在屁股后卷起一道滚滚黄龙,霎时遮没了后面那干人的视线。
      这样奔了一阵,马虽俊好,适才跟路无痕交手,固然出其不意,一举克敌,但那剑意也着实了得,隔得老远,隐隐射将来,一不小心,竟蹭伤了马腿。当时不觉得,这时下劲狂奔,到得下午,终于见出后果。堪堪跑到邳县过后,徐州未到,鸟不生蛋一块地方,那马左前蹄踏着一块石子,只听得一声哀鸣,蓦地里一个俯冲,往下便是一跪。
      燕无双骑在鞍上,往上提了两下,没提起来,见那马趴伏在地,只是辗转哀鸣,伸出长长的舌头,在左前腿上舔舐。下去一探视,好一匹千里马,竟是就此折了。那时真是好不懊恨,只路途上,却又不是感慨的时候,稍一转念,在马项上一掌,顿时拍得死了。左右看看,便欲抢一匹马再走。
      然而正当午时,路上却甚是冷清,虽有几批商旅行走,都是雇的长骡拉车,并没有看得上眼的代步马匹。靠在树荫里等了一会,这才听得路那头,隐隐传来一阵闷沉沉的声音。细听去,竟是一片马蹄声夹着车声隆隆,直有大队人马奔行过来。可惜走得却是不快,等了半天,才见那队伍从一家村庄背后冒出头来。平原上一望无际,隔着老远,便看见打头马夫的五官面貌。
      其实却是不该看见的。官道上多的是浮灰,尤其这样大队人马赶路,不搅得烟尘四起,对面不识,才是怪事。那时候微觉诧异,一留神,这才看清了,原来最当先的那个马夫,驾的是辆水车。四匹马,驮着个径丈方圆的红漆鼓形木桶,桶两侧接出数根胶皮管子,向前伸得长长的,都接了莲蓬形的喷嘴,一路走来,对准了地上喷水。地喷湿了,那后面的无数只马蹄,才跟着踏将上去,也就无怪乎世界清宁。
      这样的派头,一时倒让燕无双叹为观止,揣测着来的不是富商大贾,必是豪门巨宦。念头刚起,前面道路随势转折,便把水车上那木桶的鼓腹给暴露出来。只见朱红髹漆上,冷不丁现出个墨黑的图案,一只昂着头的乌龟,一条旋盘直立的黑蛇,□□蛇首在上端不可索解地交缠在一起,宛如某一种最最远古的传说,神秘而蛮荒。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四种取自久远神话的高贵标记,在当今武林的权威地位,似乎也不必争议了。燕无双一眼瞥见这个北宫世家的玄武标记,就知道这回要打的算盘,其实并不甚么如意。尤其对于北绿林,北五省地盘与北宫世家的辖地素来重叠,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四大世家之中,还就数他们与北宫世家的关系,最为微妙紧张。
      也因此,今日这事不大好处,其实还是不惹为妙。燕无双压压毡笠,百无聊赖地靠在树上,随手拔出根草,衔在嘴里,嚼得稀烂,看着马队从远处渐行渐近,从眼前一一走过。先是两辆水车绕过他的伤马,水车后面,是八对锦衣骑士。骑士后面,是一辆垂着大红猩猩毡车帷的华丽马车。马车后面,又是八对骑者。骑者后面,又是马车。马车后面,又是骑士。
      眼看这马队竟没个止歇了。燕无双抱着双臂,在毡笠下微微冷笑,“扑”地一声,一口唾出早已嚼烂的草根。一抬臂,正欲伸袖擦嘴,忽地耳朵一竖,听见一种奇特的声音。
      那其实也只是蹄声而已。但又不同于寻常马蹄踏出的声音。但听四只蹄子在地上只一踩,节拍上快出许多,只觉得轻巧轻灵,说不上来的富有弹性,仿如天舞。
      循声看去,便有四只雪花般马蹄落入眼帘。那雪花上面,对比鲜明,却是四根黑得发亮的长腿,原来竟是好一匹乌云盖雪宝马,缎子似一身黑毛,除却四蹄,全无半根杂色,映着日光,亮得晃眼。顺着水滑的皮色一直往上看到马头,但见那马双耳尖削,锐角棱棱,直直指向天空,端的神品非凡。最妙的是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竟是忒煞情多,走到燕无双面前,若不胜情,含羞脉脉,忽朝他回眸一转。
      燕无双喉头一个抽动,强盗的性子,哪里禁得住这等挑拨。伸袖只一擦嘴,看看那马走过身前丈许,忽地暴起突击,一霎时腾身而上,便是一掌印向马上骑手。
      那鞍上却是个金冠红袍的青年公子,猛听得身后风响,知道不妙,爱惜马匹,却不在马上接招,双足在镫上一蹬,冲天而起,避了这一掌势。
      燕无双一掌拍出,掐准时机,往前一冲,顿时落鞍上马,双腿一夹,泼喇喇冲将出去。那马本是神品,根本无需助跑,才一发动,星驰电闪,早是窜出数丈。那前面的骑手虽然听得风声不对,才一回头,只见那马风驰电掣,已经掠过,哪里拦阻得住?
      燕无双盗马成功,眼看就要冲出马队,心头正是狂喜,忽觉后心一紧,已有一道掌力泰山一般,无声无息,厚沉沉压到。
      这一下自也不能在马上接招。燕无双双腿下劲一夹,越发催得那马快了,双手就鞍上一按,猛可里向前凌空跃出。凭着飞驰中的那股惯性,恰好与这撒开蹄子的千里马速度相同,直飞到数丈开外,划个弧线往下一落,仍旧落在鞍上。
      这一下落,才又知道大事不妙。这都向前奔了数丈,那股掌力居然还在!其实不象泰山,却象是一道山脉,山峰连绵,一个峰头叠着一个峰头,只管向前压来。这下自然大吃一惊,眼看后背吃紧,这当口再无花巧可耍,只得双足使力,踩着马镫,努力向上跃起,半空中拉住一根树枝,腾地窜到树上。
      往下一看,那出掌的高手还是先前马上的那红袍公子。当时被他打落下来,站在原地竟没动过,却是一记劈空掌劈出去,掌力雄浑,几几乎直从队尾打到队头。
      燕无双落在树上,这下一高一低,再无笠帽可以遮颜,两人便活生生打个照面。那公子约摸二十三四年纪,红袍上销金团花,赤金冠子下明珠抹额,眉浓如墨,两粒眼珠点了漆似明亮慑人,朝燕无双寒森森一晃,忽地笑了,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燕无双?”
      燕无双高高站在树上,笑道:“原来是北宫牧主。都说二公子做人大方,今日怎么行得差了,见我折了马,只是闭着眼过去?”
      北宫夏倒好笑起来:“初次相会,果然燕寨主英雄本色。马匹折了,就做这样没本钱的勾当——饶是做了强盗,不得逞,还有许多口舌,安排我的不是。”
      燕无双道:“我原也知道二公子不舍得。”
      北宫夏尊贵人家,却懒得跟他斗嘴皮子,转头道:“鹤鸣,你下来,跟姑娘们坐车去。这马腾给燕寨主。”
      鹤鸣骑着匹青花马,就跟在北宫夏身边,这时自然老大不愿意,只是主人既这么吩咐了,无可如何,只得磨磨蹭蹭从马上下来,钻到一边的马车里去。那马车里坐的是女眷,听得外面出事,早掀开一角车帘,探头来看。便听树上燕无双道:“二公子好不小气!姓燕的从来听说一句话,什么‘解衣衣人’,今日总算明白了,原来古人解的那衣,本来算不得什么,不过一件稀脏的破衣,还是扒的小厮身上……”
      北宫夏轻哼一声:“要就是这一匹,不要拉倒!大家省点事。”
      燕无双笑道:“也罢,不要白不要!”一踊身,从树上跳将下来,稳稳落在空鞍上。
      鹤鸣这匹马一直傍车而行,燕无双这一坐稳,恰好隔着一个车窗,与车中人双肩相并。本待就此再跟北宫夏纠缠两句,却总觉脸侧有什么东西牵引着视线,不自觉侧头一看,那车窗边坐的却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正一手拨着帘子,瞪大两只紫葡萄也似剔透眼珠儿,十分好奇而且专注地,盯着他看。
      北宫夏咳嗽一声:“难得见到燕寨主呵,这是往哪里去?”
      燕无双勉强从那双眼睛里拔脱出来,回道:“各寨里随便走走,二公子这是回济南?”
      北宫夏一点头:“带着家眷,辎重繁累,行走迟缓,就不耽误燕寨主赶路了。只此一别,后会有期,燕寨主请便吧!”
      燕无双听了这话,自然存身不住,双手一拱,拔马便行。不觉却又往那车窗里一看,只见那双眼睛映着车帷,晶紫晶紫的,象葡萄,又象是两口清澈却又看不见底的深潭,睁得大大的,还在看他。一时竟有些怪样的感觉,转身欲走,却又被北宫夏叫住了:“燕寨主,还有件事儿……”
      燕无双勒转马,心底说不上来,莫名倒有几分庆幸,便听北宫夏道:“有件事儿,要跟你讨个情,那燕京镖局的杨锦林……”
      燕无双一腔心思原不在这里,听了半天,好容易明白过来,扬鞭笑道:“要放过他,不在我,只看他自己运气好不好了。”
      “怎么说?”
      “他若运气好时,就教燕某捉住正凶,自然跟他两清;倘若捉不住,那可就,嘿嘿……”
      北宫夏脸色一沉,冷笑道:“由你。左右姓杨的跑去南边,他出什么事,也不再与我相干。到时候,有什么不谐,只看南宫情跟你缠吧。”
      燕无双嘿嘿一笑:“好端端地,二公子这又何必吓我?烟雨流花南宫情,好大的声气儿!姓燕的今晚一定要做恶梦了。”
      北宫夏冷笑两声,不再理他。燕无双看看无话,带马要走,一转眼,却又去瞟那车窗。这一回,那紫葡萄似的眼睛却不见了。只见车窗口绣幌低垂,一帘大红猩猩毡车帷微微晃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严严实实拉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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