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七
也难怪杨康错愕,就是作为与黄药师姐弟情谊非同寻常的我也确实不懂为什么黄药师会好端端地捉弄杨康。就是因为不懂,所以我才在杨康第一次向我求助的时候按兵不动,我想看看黄药师到底想干什么。
这说明在向杨康提出那个举杯邀妖怪对影成三人的解决方案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那个妖怪其实就是黄药师了。这当然并不是我与黄药师有某种共谋,事实上这是由于我阅历丰富所以才会在亲眼目睹了标准妖怪天鹰教教主三笑杀人的事例之后无法相信世间还会有象杨康所说的这种无聊的妖怪,只津津有味于将一点鸟蛋鸟粪鸟毛之类的玩意儿倾泻出来。所以顺理成章的猜测就是,如果不是妖怪,那么这个能将一只鸟巢指挥得圆转如意的人,除了黄药师,世间宁有他人哉?
事实上黄药师在五岁上头杀牛的时候就已经初步体现出了将非生命的东西指挥得圆转如意的高超手段。他为了杀牛制作了一个扁扁的圆盘,中空,四缘插着十数柄曲柄飞刀。这个古怪的圆盘会自己旋转,越转越快,当这种旋转达到了一定的速度之后这些飞刀就呈一条直线被连环发射出去。发射的时候这些飞刀本是对着牛侧的,但是由于曲柄的缘故它们在空中居然自动转了个弯,飞到牛的下部,将牛腹从前至后笔直剖开,这样前后用不到半分钟功夫,这个庞然大物就轰然倒下了。
可以说这条牛倒下的比较冤,如果当初陈家洛老老实实地告诉黄药师其实他就是他妈生出来的,这条牛也许就不会死,但不幸的是陈家洛说也说过了,所以这条牛还是死了。不仅这条牛死了,以后我也会死,当然这一点我现在并不知道,如果知道了说不定我还好受一点,不会总是伸着脖子等着从杨康那里注定砍也砍不过来的一刀。
黄药师杀了牛之后我就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简单地说,他和我的前世一样,也是一个完全不顾人世循环渴望前后通吃并为此而努力炒菜因此必将遗祸后世但在今生却显得非同凡响的家伙。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我对黄药师的所作所为也就不再大惊小怪,转而代之以一种果然不出我之所料的平静情绪。
因为我的这种与众不同的平静情绪,黄药师对我也另眼相看。这种另眼相看依我看来是主要表现在他特地替我设计了一个可以节省我的劳力的四通八达的输酒槽,我只要一按按钮,就会有酒通过圆形管道流入客人的酒壶,而客人有什么要求的话也可以写好放在另一条管道里运输到我这里来。这个设计后来没有被我采用,因为那天不巧黄药师用来向我示范的是葡萄酒,我的情绪本来不高,看着一道道红色液体从管道里缓缓流出,自然更加低落。再说,黄药师还在管道上设了一个检测系统和警报器,如果该系统检测出流过来的酒纯度不够警报器就会嘟嘟乱叫,这也不符合陈家洛规定的本店宗旨。
综上所述,我实在不难猜出这个所谓的妖怪其实就是黄药师。从杨康的叙述中我还可以得知黄药师的飞行器遥控器消音器跟踪器与辨别器都已经研制成功并且还颇为成熟,竟使得武功看来还不错的杨康无可奈何。但是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黄药师干嘛要跟杨康过不去?
这个答案起码在黄药师被杨康撞破之前我都还没有找到,所以杨康现在这么问我,我回答不出来。我只能尽一个姐姐的责任尽力说黄药师这孩子顽劣无常淘气万端惯于调皮捣蛋和他当什么真他一定连动机目的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冤仇了,如果你实在气恼,我回去教训他。杨康说那也不必,最好是有机会你帮我问问清楚。
我不是个多事的人,所以虽然答应下来,其实并没有打定主意要去问黄药师,倒是后来黄药师问了我。他靠在我门边说杨康找过你啦?我说是的,你干嘛要跟他过不去?黄药师说我是不太愿意让他结婚。我说这未免可怪,别人结婚干你什么事?遮莫你是看上天鹰教那魔女了?注意呵,你屁股后面的女娃子已经那么多,再贪多可就嚼不烂了。黄药师说我没有看上天鹰教什么人,不过也许有人看上杨康了。
我认为他这句话有点意味深长,就揣摩了一会。但黄药师并不给我揣摩的时间,紧跟着说你喜欢杨康,难道我不知道吗?我讶异地说是何言欤!我喜欢杨康?黄药师看着我良久良久不说话,弄得我很心虚。后来他慢慢地说我行藏已露帮不了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如果喜欢人家,就跟人家说去,再迟可来不及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黄药师,直到他走了也连一句话都没说出口来。这真是一个始料未及的很妙的结果。黄药师找杨康的麻烦,其最终目的居然是为了帮我!为什么要帮我?因为我喜欢杨康!
我喜欢杨康吗?这个问题先撇开不谈,就算我喜欢杨康,黄药师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个问题再撇开不谈,我和杨康之间确实存在着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关系,至少我是一直在等着某个恰当的时机大无畏地迎向他的刀锋,而这个时机,如今我看见它已经悄悄地到来了。
显然只要我向杨康说明黄药师事件的真相就行了。这个事件其实简单无比,没有别的,就是因为我亲爱的弟弟黄药师不想让我希望落空。因为据黄药师看来,我是喜欢你的,既然我喜欢你,那么我的希望必定是嫁给你,所以如果你现在娶了别人,我就希望落空了。表面上看来事情就是这样,但是如果要求取真相,就最好让我们再深入一点。所谓女儿心海底针,我喜欢你,这种超级秘密,黄药师是怎么知道的呢?所以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我喜欢你,但是又知道时间短促,起码不能在你结婚之前得到你,所以我不能让你结婚。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只能借用黄药师。借用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只要透个口风给黄药师就行了。所以这次的破坏事件,虽由黄药师具体实行,那幕后的主使人,其实乃是我。
这样的话杨康如果还有一点血性,自然就会挺刀而上,或者咔嚓一声砍掉我的脑袋,或者夺的一声扎入我的胸膛,如此我也就胜利地熬过又一个人世了。
然而与我的如意算盘相悖的是自那以后杨康并没有再来找我,所以我的头还一直完整无缺地保留着,一直保留到杨康婚后,一直保留到陈家洛决意将我送去崆峒派。
崆峒派是一个响当当的名门正派,尤其与红花会大大不同的是它在地图上闭着眼都能摸到,入崆峒派因此对我们红花会中人来说显然是一种莫大的光荣,所以在陈家洛好不容易把这种光荣搞定之后,我没有多作耽搁就起程了。
我起程的时候还在想着杨康欠我的那一刀,我觉得无论如何他也该在这个时候把这一刀劈给我了。但是杨康并没有出现,关于这一点,我也不是特别失望,反正崆峒山路远迢迢,在这期间,怎么说他都有足够的时间将我追而杀之了。
因为是带着这个想法上的路,我耳朵里就总是能听到从后面直追而来如风云乱卷的马蹄声,后颈也一直凉嗖嗖的。这种感觉直到我最后上了崆峒山才终于消失,后颈温暖起来,马蹄声也没了。冷静下来以后我想,也许杨康杀我总得需要一个理由?也许前世和今生毕竟不太一样?
八
今生还没有过完,但是从目前已经经过的看来,和前世确乎有些不同。今生里我和杨康的相识比较简单,他是酒客,而我当垆卖酒。前世就不是这样,前世里我和杨康的相逢有着一个非常复杂的背景环境。
背景环境之一是我非常美丽。这一点与今生颇不相同,在今生我愁眉苦脸,杨康就知道我是愁眉苦脸,而在前世我若愁眉苦脸——当然,这只是假设,实际上我在前世从没有这个表情——就不会有人知道我是在愁眉苦脸,因为我的美丽足以令所有的人眼花缭乱。
顺理成章的是由于我美丽,我也同样骄傲。这一点对于女孩子尤其对于美丽的女孩子来说,是个无伤大雅的毛病,不过如果谁要骄傲到我这种程度,对她来说危险系数就未免有点太高了。为了解释这一点,就要提到背景环境之二。
背景环境之二是突然出现了采花贼,连续作案好几夜,采去了好几朵香喷喷的花。这自然使本地的两大帮会天鹰教和红花会脸上无光,为了捕拿此贼维护地方治安,他们不得不联手起来划分防区,密切注意夜间的一切动向。
就在这些人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我也跳出来捉拿采花贼。我既不是天鹰教教主也不是红花会舵主,因此对于地方治安并不是很感兴趣,我之所以跳出来完全是因为我的骄傲。简单的说吧,我是忍受不了世间竟有这样有眼无珠的家伙,要采花居然不是第一个采我!而且至今也没有采到我!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我必须捉住他向他当面证明他的错误,他的走眼,他的入宝山空手而回,我必须让他明白与我相比,纵然他采了那么多的花,究其实也只是白忙一场而已矣!
由于只有一个人,不能象两个帮会一样漫天铺下大网,我就只能守株待兔。为了能够更好地等待到这只兔子,我挑选了一个比较理想的地点,挑选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个理想地点就是杨康的防区。这大概就要算背景环境之三吧。
这个理想的地点是一个比较偏僻的坐落在水中的亭子。作这种选择也许是因为我觉得采花贼在偏僻的地方现出侠踪的可能性比较大,也许是因为在亭子里坐着总比在屋顶上趴伏要舒服得多,不管怎样,反正我是已经坐在亭子里了。
我面朝水坐在栏杆上,目光如炬地扫视着身周的一切。周围很静寂,没有什么异常动向。我有点闲得无聊,就双脚上上下下地踢着我的裙边玩。我的裙子很特别,不象别的女孩那样是一个密封的圆,而是由很多片重重叠叠并不相连的花瓣状布片组成的。这种结构足以说明在我摔下悬崖的时候为什么会象是一朵桃花而不象喇叭花。
我踢着我的裙子,看着一片一片的花瓣在朦胧的月光中飘起来又落下去落下去又被踢上来。可能是这种单调动作的不断重复引起了我的困倦,再加上夜也深了,我开始对着水面摇头晃脑地打起了瞌睡。
后来我不再摇头晃脑。这不是因为我醒了,而是因为无法再摇晃起来,我被一个人点住了穴道。被点住穴道以后我睁开眼,看见一片水以及水中我模糊的倒影,却看不见那个点我穴道的人。他站在我的身后。
不用怕,听好了,我乃天鹰教教主座下天鹰左使杨康,不是采花贼。背后那人自报家门说。我冷哼一声,可惜哑穴被点住了没能哼出来。那人又说我解开你穴道但你不要喊出声来。跟着我感觉穴道一松,就一个转身将双脚从栏杆外旋转到了栏杆里面。
姑娘是谁?夜深了怎么还不回家?杨康问。我冷笑一声说难道是我听错了吗?居然还有这样无知的人连本姑娘是谁都不知道?杨康仔细瞅了瞅我然后说原来是鼎鼎大名的人面桃花。
对话对到这里不免又要让人感叹某些人的工作态度,就这么一个绰号前世今生用个不休,可能后世也还得接着用呢。幸而是这个时候我不知道我将来会被黄药师杀死,如果知道的话我一定还要糊涂,在前世人面桃花被我的爱人杀死,在今生就让人面桃花杀死我,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
门面话说完以后杨康问我在这里干什么。我回答说我来抓贼。黑暗之中我感觉到杨康错愕了一下才说盛情可感盛意可嘉,只是如今这个贼,女孩子抓起来不太方便。我说错了,正是这样的贼,女孩子抓起来比男人更有优势,只要略施小计就可以举手擒来。杨康说你打算怎么略施小计?我说简单得很了,无非是出卖色相。
这句话说完以后杨康沉默了一会,后来他说那么你可以到别的防区去协助拿贼。我说为什么?如果在你这里拿到采花贼,你不脸上有光吗?杨康说我堂堂七尺男儿要是靠你一介女流出卖色相拿到采花贼,岂不贻笑后世?
我觉得杨康想得未免太远,采花贼的影儿都还没见着呢,哪儿就轮得到贻笑后世了?再说,就凭着抓一个区区采花贼能贻笑后世?恐怕也没那么简单吧?虽然这么想,我没有跟杨康再继续争论下去,这里是他的防区,既然不欢迎,大不了我走人,我可不是惯讨人嫌的人。
这样我就走了,来时的目的虽然落空,不过倒也没有一无所获,起码我在心里已经作出将杨康收归裙下的决定。虽然说杨康并不是一个多么杰出的人,可是这种决定仍然符合我一贯的宗旨,第一,对于裙下的数目,我一向是只重数量不重质量,连韩信将兵都懂得多多益善,古时的绝代佳人更可以倾城倾国,我虽说没有身居高处从而得以倾城倾国的条件,论起倾帮倾派又有何不可?第二,我喜欢追逐;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很多情。
所以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找杨康。在找杨康的路上,我穿过长街,远远看见一个玩蛇的人。这样表述似乎又不太准确,因为与其说我是看见一个人,倒不如说我是看见了一条蛇,一条把人缠得几乎不见踪影的蟒蛇。
这么说,这孩子是在不断进步。前一天他还只不过在跟一小条毒蛇亲嘴,亲完嘴后将它一口咬杀,今天难道也要将这条蟒如法炮制?我从他身边走过,那被蟒缠紧的人还剩下一个头和两只手臂在外面,一齐向我点头招手示意。
对于这个孩子来说,被我看见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可是我不想让他得到这种幸福,所以就没有看见他,而只是怀着对杨康的一腔爱慕走过去了。这样看来我似乎并不象自己吹嘘的那么多情,可实际上不是这样的,实际上就是因为我很多情才不得不对这个孩子薄情如斯。
这是一个武艺高强的孩子,正是因为武艺高强,他特别喜欢打架。对于男孩子说,打架是一种力量的体现,宛如女孩子不打架一样都是一种美德,所以我对此并不反对,我反对的只是他打架的对象。如果在他被我收归裙下的第一个月内就打架三十一次,从而打跑了三十一个我所喜爱的男人,我认为我就不得不警惕一点了。
我不知道这小子究竟想干些什么,难道我曾经说过我是在比武招亲?为了避免事态进一步发展下去,从而使我最终只能被迫爱一个武功最强的人,我显然就不得不采取措施将这个危险人物一举除名。
被除名之后这家伙就千方百计地想重新回到裙下的队伍中来,并为此玩出了种种花样。最初的时候他拿着一面大旗在街上挥舞穿行,那大旗上绣满了我的名号,桃花满旗乱飞。后来他学着某个万恶的民族在头上扎了根雪白的带子,上面鲜血淋漓地写着我爱桃花!再后来他就开始玩蛇,刚开始是一条圆头滑脑的小蛇,毫不引人注意,他失望之下,把它活活吞了下去。再然后是一条头角峥嵘的大蛇,仍然不引我注意,所以那天他跟它亲嘴过后,一口咬上它的七寸,把它给咬死了。现在是条蟒,我仍不注意,所以也不知道他会把这条蟒怎么样。
这分明是一个无可救药死不改悔的家伙,在他的所作所为之中一点也看不出有和大部队友好相处的可能性。所以别说是跟蛇亲嘴被蛇缠身了,就算他捉一条鲨鱼来让我眼睁睁看着这条鲨活生生地一口一口地把他撕烂了吞下去,我也没法损害大多数人的利益对他表示半点同情。这难道能怪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