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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五

      杨康后来果然又回来了,准确的说,是他根本就没有走。他拨马走过西街的时候由于脑子里想着我莫测高深的预言而稀里糊涂地撞倒了天鹰教的一个姑娘。姑娘美丽郎温柔,这一撞可撞出了火花,杨康就再也走不了了,干脆留下来和姑娘订了亲。

      订亲订得很顺利,但是结婚就是另一回事了,杨康在这个过程中遇到了难以想象的麻烦。就是因为这个麻烦难以想象,所以很难对付,在困境中,大约是由于我一语中的给他留下了一个高人的印象,他忽然就想到了我。

      想到了我以后,杨康就象喝白水一样一杯一杯很激动地喝着我为他兑出的浓酒,叙说了大体如下这样的一段话:

      他在傍晚时分出门,由于这个时候出门的大目标总是约见未婚妻,他精神很饱满,心情也很愉悦。他吹着口哨推门出来,吹着口哨转身锁门,可是就在他锁门的当儿发生了一件预想不到的事。

      头顶上呼呼风响,砸下来一个东西。他听声辨形,灵敏地往旁边一让。就在这么做的时候他的心情还是很愉悦精神还是很饱满,因为他满以为能够避开这个突然袭击。但最后出他意料的是他竟没能避开这玩意儿,被它结结实实砸中顶门。
      砸中他顶门的这玩意儿是一个鸟窝,已经在他门前的屋顶上盘踞了很久,这次大概是被他重重带门的震波影响,翻倒下来,不偏不倚地扣在他头上。不言可喻,被它扣中的结果不妙。

      鸟蛋破了,蛋黄蛋白从头发缝里流落下来,鸟粪鸟毛鸟骚味沾了一身。当此之时,他也只能自叹晦气,重新打开已经锁上的门,作一番沐浴梳理更衣工作。可想而知,等这份工作完成之后,天色已经不早,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往未婚妻家飞奔。

      在这个途中,他必须经过一棵大树。但在他的身影刚刚好与树干重叠的时候,头顶上风声又响了起来。这次他提高了警惕,向前一个箭步冲出老远,但是那风声从后直追而至,仍旧牢牢实实地打在他的脑壳上。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个鸟窝。他全身又被搞得一塌糊涂,于是只好决定将与未婚妻的会见推迟到第二天。

      但是第二天一切照旧。门前和树上的鸟窝大概又都被鸟衔了回去,那鸟并在一夜之间又飞快地生出蛋来,所以仍旧弄得他狼狈不堪。

      后来他把那柄单刀拔出来拿在手上,决定向鸟窝正式挑战,来一个劈一个,而不再左躲右闪。但是这个时候鸟窝的战术也改变了,砸下来时不论多快多富有变化也不再带一点风声,令他防不胜防。

      所以最后他只能不顾形象地带着满身鸟蛋鸟粪鸟毛鸟骚味来到未婚妻家里说明他久不赴约的经过。这一切当然不能取信于人,所以只博了佳人一声冷笑。为了洗清嫌疑,他请求她与自己一道前往那两个古怪地方走一走瞧。

      糟糕的是这鸟窝好象长了眼睛,在他带着她这么走一走瞧的时候,偏偏就老实得很不象话,尽管他一个劲地点着它说你下来呀你下来呀你怎么不下来了你再不下来我就劈了你请你下来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嘛!它也绝不挪动一分一寸。可想而知这最后的结果于他很为不利,未婚妻想不出其它办法表达她的愤怒,只能长袖一拂,飘然引去。

      杨康叙述完毕摊着手说,你看这不是活见鬼了吗?我不是撞邪了吗?我不是遇见妖魔鬼怪了吗?他这么做着总结的时候样子很痛苦,不幸的是我并不怎么同情他,我认为就算是他真的遇到了妖魔鬼怪,那也是一个比较幽默比较友好的妖魔鬼怪,全部用意不过是在他身上倾倒一点鸟身上的衍生物而已,哪象我前世遇见的那玩意儿竟真的把我吃掉了?所以杨康现在应该做的事,根本就不该是饮酒而不知其味,而是应向妖怪举杯邀饮,并为表示对他恶作剧的欣赏而大笑一场。

      但前世里我就再也没有这种大笑一场的机会了,我最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在我的骸骨前面扬声大笑。关于别人在我的骸骨前面扬声大笑,我的印象是天鹰教教主喜欢干这事,虽然他的笑声诡异妖邪,真正快乐的成分据我看来并不多,但你并不能否认那确实也是一种大笑。

      天鹰教教主第一次在我骸骨前面扬声大笑是在我变成骨骸差不多有两个月了的时候,那一天他在半夜里突然跳出来哈哈大笑。当然天鹰教教主并不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不会好好的就会从温暖的被窝里刺溜一下窜出来并且窜到我这里来哈哈大笑,他哈哈大笑是有他必须哈哈大笑的理由的。

      他哈哈大笑的理由是这一晚有两个人来到了我的附近。这两个人由于是用红花会的切口说话,所以基本可以认定是红花会的人。这两个人一边向我靠近一边说了如果翻译出来就是如下这样的话。

      鹰巢!白骨!人的!这么多!他们干的!为什么!?(其中一个捡起一根骨头看了看,语气中透出恍然大悟)看这痕迹!鹰嘴!鹰!食人鹰!

      这个时候天鹰教教主就跳出来哈哈大笑了。他哈哈大笑着说可惜你们知道得太迟了!紧接着仿佛是为了证明天鹰教教主哈哈大笑得非常有道理,火把在四周亮了起来,两个红花会的闯入者发现自己陷入包围。红色的信号弹于是于刹那之间在天空中升起来了,一颗一颗又一颗。这是两个陷入包围的人在情势难免之中打出的信号,这个信号也是用红花会的独特联络方式发出来的,如果翻译出来是这样很重复很噜嗦的一串名词:食人鹰食人鹰食人鹰食人鹰……

      天鹰教教主一挥手,火把的光芒中就只见许多人向着这两个落单的闯入者冲了过去。一阵混乱过后,地上留下了两具尸体,天鹰教教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火把也跟着纷纷撤走,黑夜又回入一片黑暗之中。

      这就是天鹰教教主第一次在我的骸骨前面跳出来哈哈大笑的整个过程。后来,天鹰教教主又跳出来笑了第二次。

      老实说,对天鹰教教主这样时不时地跳出来笑一下我是很有一点心惊肉跳的。我觉得象天鹰教教主这种白须垂胸城府深沉并且好歹爬上了一教之主高位的人是不应该这么外向说笑就笑的,他之所以会笑,总是有他不得不笑的理由,而这不得不笑的理由,无外乎是他已经成竹在胸胜券在握,而他成竹在胸胜券在握当然毫无疑问就是我红花会胸无成算败象已露了。因此我并不是怎么特别欢迎天鹰教教主跳出来笑。

      但是事实毕竟是他又跳出来笑了,并且这一次跳出来笑的背景环境又要比第一次复杂得太多,可以想象的,得到的成果也就远非第一次可比了。

      关于这一次笑的具体背景如下:由于第一次笑过之后那两个红花会闯入者在变成两具尸体之前,天空曾被火红色的信号弹照得通红,所以不问可知红花会最终得知了这次连续不断的失踪事件的真相。因此,在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全体出动,来向天鹰教讨个说法。讨个说法这当然是好听的措词,实质上他们是佩刀带剑盛气而来的,来意已经昭然若揭。

      天鹰教教主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大笑出声。这种笑声当然说明他具有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的乐观精神,但是他的乐观精神也还建筑在以下几个基本事实之上。这几个基本事实就是在营寨入口处挂有一张带着倒刺的渔网,渔网前面的地上有一个插满刀剑的陷阱,陷阱旁边几十个捕兽夹在伪装之下张开大口,营寨的墙上密布着发射暗器的机关,并且在天鹰教所在的上风口,已有数人嘴对吹筒做好吹出毒烟的准备。

      就这样,天鹰教教主也还没有轻易地笑出声来。因为这个时候敌人毕竟还没有进入包围圈,没有被渔网罩住,没有掉进陷阱,没有踩上捕兽夹,没有被暗器射中,没有被毒烟迷倒,所以他就不得不先以很大的耐心克制着不笑。

      当然后来他还是笑出来了,不仅笑出来了,而且笑得还很厉害很大声,这说明使他克制着不笑的原因已经全部消失。而这些原因全部消失的过程又如下:

      红花会诸人盛气来到天鹰教营寨前面,发现门是关着的。于是有人喊门,喊的口号是红花会舵主前来拜山。门不开。于是接下来摆在红花会诸人面前的就是这个问题,怎么办?这个时候产生了一点小小分歧,有人建议中宫直入,有人认为可能有诈,但是这种分歧很快就由红花会舵主民主集中结束了。他说怕什么有诈?邪不胜正!说着一掌挥出震飞天鹰教的营门,这样不多久之后,就听到天鹰教教主哈哈哈哈笑开了。

      天鹰教教主第二次大笑的成果看起来非常丰硕,因为这一次留在地上的不是两具尸体而是无数具,但他显然还不是很满意,所以紧跟着又第三次笑了。第三次笑了之后,又留下了更多的尸体,不过这一次不是人的,是鹰的。

      鹰是在吃了第二次大笑之后的战果后被迅速果断雷厉风行地杀掉从而导致出天鹰教教主的第三次大笑的。天鹰教教主在大笑中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这番话既是他杀鹰的原因也是他大笑的原因。他说,江湖上如果听信红花会散布的谣言说我天鹰教纵鹰吃人,那就让他们来对质!我天鹰教根本就没有鹰,又怎么吃人哉!

      以上就是天鹰教教主三笑的经过,从这整个的过程中可以看出天鹰教教主的笑完全不怀好意,每笑必与血腥紧密相连。这就不由我不闪现出一个绝顶聪明的想法,如果在天鹰教教主开笑之前,能在某个夜晚乘他不注意把他嘴巴缝上让他笑不出来不就得了吗!他既然笑不出来,那与笑紧密相连的血腥也就连不出来,这不就万事大吉了吗?当然,这完全是后见之明,如果天鹰教教主不笑,我又怎么知道他的笑原来竟是这样不怀好意的呢?

      六

      陈家洛对我总有这样一种误解,那就是他认为我非常憎恨天鹰教。这种错误印象当然是由我在地图上针扎天鹰教这种过激行为引起的,但是我在地图上针扎天鹰教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到天鹰教,我想到的只不过是有朝一日黄药师可能会不愿意再人面桃花了。这也是可以想象的事,黄药师可以在五岁、十岁、十五岁都象个洋娃娃,但是你能想象一个二十岁的男人还会希望自己那么可爱双颊红润面带桃花吗?既然黄药师不愿意再人面桃花,那么陈家洛的两记红花掌就极有可能另觅出路,如果我不愿意向他提供这种出路从而使自己变成人面白狗,就理应采取一点预防措施,预先堵住红花掌向我挥来的通道。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我不得不象个巫婆一样拿出一把银针念念有辞地将天鹰教扎得遍体鳞伤。

      天鹰教的食人鹰吃了我的前世,而我却并不出于憎恨的情绪而针扎天鹰教,这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不过事实就是如此,我并不憎恨天鹰教,也许这也是因为就连这一道菜也在前世里被我炒得太熟了吧。

      在前世里我对天鹰教的憎恨显然是既具深度,又具广度。我将天鹰教教众称作魔鬼,我处心积虑要将天鹰教一鼓而灭,甚至就连被天鹰教教主摸过的头发我也和它不共戴天了。基于我被天鹰教的鹰吃掉的这个事实,这种憎恨是可以理解的,不过,矛盾也就因此而出现了。如果我被天鹰教的鹰吃掉,那么我当然有理由憎恨天鹰教,可是如果我已经被天鹰教的鹰吃掉,那么这个因我被吃掉而憎恨天鹰教的人又是谁呢?

      事情变得有点复杂。如果一定要简化的话可以先让我们做这样一个假设,那就是我在前世里象孙悟空一样会分身法,所以一个分身被吃掉之后,另一个满腔仇恨,誓要替她报仇。这样一假设事情就简单多了,但是不简单的一个问题是如果我有孙悟空那样的神通竟会分身法,那又为什么会满腔愤怒地被一群食人鹰吃掉呢?

      还有一个假设是我在前世里有一个心神相通的孪生姐妹,所以我死了以后她还活着又或者是她死了以后我还活着,并誓要为死去的人复仇。但是这个假设也存在着不合理的重大问题,红花会与天鹰教经此一战,已经势成水火,我爸爸为什么要我喊天鹰教教主为伯伯?就算是我们被天鹰教俘虏了,不得不暂时屈已从人,但是天鹰教教主既然有三笑克敌的历史,那么他冲着我哈哈大笑的时候为什么就不懂得斩草除根的道理,不将我们全部笑死?

      唯一的解释是这个冲着我哈哈大笑的天鹰教教主和三笑的那个不是同一个人。如果这两个天鹰教教主不是同一个人,那么很有可能的是这个死去的我和活着的憎恨天鹰教的我也不是同一世的人。也许就象我在今生知道前世一样,前世中的我也知道我的前前世,所以那个死去的我其实不是我的前世而是前前世,而前世的我是在为她报仇。

      前世的我为了替我的前前世报仇而设计了很多周密复杂足以将天鹰教摧毁一百次的天才计划,但是由于天鹰教至今还屹立不倒,可以想象的是这些计划最后并没有具体实施。这是很有可能的事,因为在制定这些计划的时候我年龄尚小,而且就是在最后杨康一剑将我刺死的那个时候我的年纪也还不大,所以这些计划还都没有来得及实施。

      不过这都还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本身对实施这些计划就兴趣不大。这当然是很矛盾的,我辛辛苦苦将这些计划制定出来,到最后却不愿意去实施它?我不愿意为我的前前世报仇?

      当然不是这样,事实是我的前世固然勇猛,固然将菜周周至至地炒到了十成熟,但是生命状态却就象今生一样并不是很好,今生里我从骨子里面透着悲凉,而前世的我却从心底里带着与生俱来的痛,而且,天鹰教还不是我最痛的痛。

      我心中最痛的痛是我竟然没有能够生在前前世。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想法,因为据我看来,生在前前世的结果不外乎是被天鹰教的鹰吃掉,但是前世的我并不这样看,前世的我认为如果我能生在前前世,我就能够挽救这一场灭顶之灾。

      可是由于我毕竟没有能够如我所最愿的那样生在前前世,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豪气干云的红花会舵主说着怕什么有诈邪不胜正而一掌挥出震飞天鹰教的营门冲了进去,从而构成了我永远的痛。天鹰教近在咫尺随时可灭,而有些错误一旦发生却再也无能弥补。鲜血从倒下的红花会群雄的躯体里汩汩地流出来,我也看见同样的鲜血一滴一滴地从我心里渗漏出来。

      我在流血,已经流了很久很久了,久得就象我心里的痛。我的脸色苍白如纸,我知道自己注定会血尽身亡,纵然将天鹰教毁灭万次也无法阻止。

      记忆在这里似乎又出了点漏子,我记得我在临死前的那一笑分明还显得我脸色红润面如桃花,怎么又会苍白如纸?当然,苍白如纸的时候我年纪还小,而且没遇见杨康,后来我遇见了他,怎么说也该得到一点爱情的滋润呀。
      这样想着的时候杨康走了进来,他又是来向我请教一个疑难问题的。这令我多少有点受宠若惊,因为我就上次那个问题提供给他的解决方案分明很不中他的意。在上次的解决方案中,我劝他戒骄戒躁平心静气不要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也就是说应该多多赏识这妖怪难得的友善与幽默,最好能在月夜之下置一壶酒举杯邀妖怪对影成三人(妖怪很可能是没有影子的),如此酒酣耳热之际当然也就可以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杨康这次向我请教的问题是这个友善与幽默的妖怪他已经抓到了,但是他不明白他和这个妖怪之间到底有什么冤仇,所以必须请我帮着参详参详。还是根据杨康的叙述,整个抓妖怪的过程如下:

      杨康开始整夜整夜地埋伏在他的窗子底下,想研究清楚这只每次都被他剁翻、劈碎并加以烧毁的鸟巢是究竟怎样又在第二天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他的房顶上的。那一夜明朗的月色向他展示了一个分外妖异的景象,一只鸟巢从空中悠悠飞来。

      第二天,他没有将这只已经旋转着将鸟蛋鸟粪鸟毛倾泻在他身上的空鸟窝处以极刑。他表现出一种厌倦的样子,连碰也懒得再碰它。但是夜里,他埋伏照旧。在月亮底下,他看见这只鸟窝再一次冉冉飞起。

      这样杨康就一跃而起,象只豹子样敏捷而无声地跟踪着,紧追这只鸟窝而不舍。他跟着这只鸟窝在街上横七竖八来回乱转,又沿着护城河跑了一圈,最后随着它又回到了红花会。
      鸟窝回到红花会以后又曲曲折折地飞进一扇打开的窗户。窗口边坐着一个少年,这个少年手持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只见他在这盒子上左按右按,鸟窝就稳稳地落到了窗边的桌子上。

      现在就要说到这个少年了,这也是杨康此来提问的焦点所在。这个少年晕生双颊,长着一张丰润的脸蛋,正是红花会第一玉树临风美少年人面桃花黄药师,所以杨康非常有理由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他和黄药师之间究竟有何冤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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