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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漂亮得很普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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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漂亮得很普通
花形在一家一定知名度的私人医院里做全科医生,但这显然不是他毕业时的本意。他从来都不热衷于违背常理的事情。虽然在此后烦乱缤纷的岁月里花形逐渐意识到人在很多时候都会违背常理,况且所谓常理也并不是一尘不变。所幸这并不影响他对自己职业近乎本能的热爱。他得以见到形形色色的人物,他们或者为人瞩目议论,或者干脆生活在完全的灰暗里;五花八门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将他们赶来这个医院。除此之外他们无处可去,他们无以藏身,他们无法可想。有很多医生会自觉的把患者分成三六九等,花形却不。因为他们都是他的病人,他愿意同他们相处他们愿意同他相处,两者的关系如此简单。
藤真也是如此。藤真无处可去,藤真无以藏身,藤真无法可想。表面看来似乎是他选择这家医院,其实是这家医院收留了他。就好像他同他的生命之间不存在互相选择的关系,而是注定。只有他会拥有这样的生命,也只有这样的生命能够让他继续存在。
小桥医师问起藤真的时候把语气放地很随意,他说花形你运气很好,院长把这么好的病人直接派给你。小桥医师是三病区的主任,也就是花形的直接上司。通常来说他对这个年轻人很满意,除了院长直接把藤真交给他负责这事以外。
花形说为什么,我不觉得这是特别的运气。
小桥医师说那你见过他没有你到底见过没有?他问话一下变得很急切,甚至迫不及待。他盯着花形,目光好像要掏出什么来似的赤裸。
花形对主任的反映微有些惊讶,他说当然见过我刚从他的病房里检查回来。
小桥医师问那他漂亮吗他是不是长得很好看。他站起来不安地搓着手,我听说他很漂亮,比女人都漂亮的多。
花形点头说的确很漂亮。
小桥医师立刻问有多漂亮多漂亮?他实在羞于暴露自己的欲望,这本是他藏着窝着的事,现在却被迫要告诉花形告诉书桌告诉插花告诉空气告诉一切他渴望另一个男人的美貌。但他忍不住要问,他听到的消息实在令他太好奇。
花形沉吟起来,他通常并不太在意病人的长相,对主任的问题完全没有准备。他不喜欢主任,也就猜不透他的用意。他终于回答说漂亮得很普通,您想的话可以亲自去看他。
小桥医师说哦我不是故意想要看他我只是随便问问。他没有掩饰他的失望和紧接着的不信任: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等我方便就去看看病人吧,你看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空。
花形停下笔把写好的病历放回原位,一面淡淡的说您什么时候去都可以,他顿了顿又加一句,只要您有空。
在某天下午藤真第一次知道原来天空真的可以是紫色的。夹在无边无际的蓝色中得一抹淡紫,就那么一小块,只那么一小块,诡异着让人无法忽视,嚣张着隐秘着宣告着它的与众不同。这充满诱惑的魅离的色彩啊,这制造不安的色彩!藤真仰着头看天,就是蓝天一个陈旧的疮疤,现在忽然被火辣辣的揭开,又开始淌血。想到这里浅紫的颜色一下变得腻味恶心。藤真不喜欢医院里的空气,他连带不喜欢医院对他的收留,收留本身就是怜悯,藤真想,其实我可以死掉。
这个时候小桥医师走过来,阳光使他的额头闪亮。他说藤真先生我知道您很久了我们前两天才见过,您不会忘了吧我是您的病区主任。
藤真没有表情地说你是那个医生的病区主任不是我的。
小桥医师没有不快,他注意道藤真的脸没有表情时更加诱人。他说其实是这样的我提过想请您帮我做一个关于同性恋和□□癌关联的protocol 您考虑过了没有您不会拒绝吧。
藤真说我看不出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小桥医师讪笑着说是这样的您的职业我知道,是的我知道您的职业我很清楚。
藤真很无所谓地说那又怎么样我们对客人的隐私权负责。
小桥医师说您还不明白我们会给您酬金的。他喜欢把交易关系揭露的干脆揭露的直接揭露的彻底。藤真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你就得把来来往往的报酬盘算得滴水不漏他才会答应。
藤真冷冷回答不明白的是你我早就说过不可以。说完他保持着轻蔑傲然走开,这种轻蔑和傲然并非完全职业化,这让小桥医师认为他还有机会。
小桥医师跟上来又说您不会有什么损失的不是吗况且您现在是我的病人。他强调,我的病人您住在我的病区里。这是藤真一下就能听懂的弦外之音。
藤真简单地说没有人可以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这句话说完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但此时此刻为了保全他的矜持和高傲他只好再次撒谎。
藤真看到小桥医师的表情,知道下一步他会说出怎样的威胁,这是藤真受不起的。他预感到自己会输的一败涂地颜面无存。不过我本来就一败涂地颜面无存,藤真刻薄得想,他顽强地维护着他的高傲哪怕它即将被毫不留情得摧毁,他就是不愿对另一个低头尽管他早料到这个结果。正当小桥准备开口藤真看到那个戴眼镜的年轻医生迎面走来。医生径直走到小桥医师面前,他说话很轻。
他说对不起请您不要再骚扰我的病人。
“我的病人”。藤真为他的这个宣告感到释然。他又马上生硬得否定了自己的庆幸。
小桥说花形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对我们都没好处——你知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吗,他们这种人不需要也不习惯别人尊重你知道吗。
花形说他现在是我的病人我不希望您为难他。
小桥医师叫医生的名字。花形透,他说,你这话说得很冠冕堂皇大义凛然可事实上你是吗。你为什么骗我说他漂亮得很普通你是不想让别人都去看他吧你敢说你没有一点私心吗你敢说吗。
花形冷静地说请您小声一点我没有骗您我的确认为他漂亮得很普通。
小桥医师冷笑着说这叫普通你见过比他更漂亮的人吗。
花形耐心说漂亮得普通并不是不漂亮。我如果告诉您一个人很漂亮您一定会想象他是大眼镜白皮肤尖下巴。而事实上他就是这样,所有人都一样标准的漂亮就是普通的漂亮。到这里他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他根本不用为了他的病人向别人解释。
小桥医师说完要向院长提抗议就走了。走了就是屈服,花形没有再回话。他走过去对站在那里的藤真说对不起我保证这不会再发生了。
藤真看到他令他捉摸不透的眼神,他感到气愤和无端的羞辱。他说你不用这样子你们刚刚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也觉得我们这种人不需要也不习惯别人尊重你还这么礼貌干什么。
花形愣了一下说您误会了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藤真坚持说怎么没有你的主任这么说的时候你并没有反驳你默认了。
花形又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您那么在意。
藤真冷硬地说我在意什么了你说我在意什么了。他又立刻淡淡的笑了,说噢我不在意我当然不在意。这样的议论我听得太多了议论的内容我全部都知道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在意过。我为什么要在意这些无聊的事情呢我不屑。
淡淡湛放的笑容使他的漂亮变得极不普通。许多年以后花形仍能清晰的回忆出他第一次的笑容。那是何等难忘的笑容啊,带一缕凄凉一缕倔强,一缕清高一缕嘲笑,一缕无奈一缕不甘。更多的则是笑容的耀眼和眩目,淡淡的耀眼和眩目。花形一生中再没有在第二个人身上看到同样的笑容,哪怕只有几分相似。这样的笑容像梦一样不真实,又真实的不像是梦。
花形离开后在旁边的神走上来对藤真说他是好心你对他太凶了。藤真说原来你一直在看热闹你就知道说我不对。
神严肃地说我真的认为那个医生那个什么医生……
花形,藤真没好气的提醒他,他叫花形透。
神说我真的认为花形医生是个很好的人他同别的医生都不同你没看出来吗。
藤真说没有说的很干脆,他们都一样,都撒谎。
他不撒谎,神纠正说。
藤真看他一眼悠悠地说好啊你不是说要有特殊的人吗你可以去找他既然你觉得他那么好。
神以同样悠悠的语调回答你不是也知道我有个朋友吗。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试试也无所谓。
荒唐,藤真说。
神耸耸肩说那么就荒唐吧反正他没说我漂亮得很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