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死寂泱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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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6点，在命运交响曲的闹铃中醒来的叶孜，翻了个身，伸手便去拔充了一晚上电的手机电源。一开机，5.0英寸显示屏的强光顿时让她刚从黑暗中苏醒过来的眼睛一阵不适。叶孜使劲揉了揉，再睁眼，只见手机屏清晰地显示——06：01，2013年9月9日，周一。
叶孜狠狠地蹂躏了下她的抱枕，一个扭头，又把自己整个脸埋到了被子里。她显然心情很是烦躁，老清老早就虬结着眉毛一脸阴郁，但倒不只是因为被闹钟铃声搅合了睡眠，而是郁闷的周一又到来了。
“选题！选题！！选题！！！”叶孜闷着头哀怨。因隔着被子传播而显得有点沉闷的声音，在空气里折叠了一下，又钻回叶孜的耳朵里。自前年从同济大学英语系硕士毕业后，叶孜便在上海东方新闻集团下属的都市报《东方新观察》的总编室担任版面编辑，2个月前因为报纸版面压缩，被强行调去了新闻中心特稿部当记者，从此，她就开始了这每周一烦。
凭心而论，叶孜倒也不是不会写文章或者不喜欢文字工作，否则当初就通不过考试，进入纸媒体这行。只不过叶孜对文字的自信，多来自中学时代写作文被老师当作范文表扬，或是大学时闲着无聊当女文青，在天涯、豆瓣等论坛帖帖影评、剧评、书评，被网友们赞两句文笔清丽。可这写新闻可不是写心情随笔更不是虚构文学，别的不说，光是找选题和联络采访就会让叶孜的情绪阈值变得极低。
回想起来，叶孜已经记不清当初实习时被新闻中心副总批了多少回“缺乏发现新闻点的眼睛”了，细究来倒也不是她不能发现，毕竟也算是热衷八卦之人，只是要把八卦的点化作能够着手的选题，再把选题落地为能够进行的采访，直至出稿，实在是挺麻烦的过程。而记者工作，别的都在其次，勤快必须排第一，叶孜差便差在这两个字上。
好在痛苦了没多久，报纸便进行了扩版，总编室一时缺人，刚入职的叶孜便申请过去当了编辑。
可好景不长，网络媒体崛起的威力实在迅猛，纸媒体愈发势微，领导一拍脑袋将报纸进行了扩版，但广告效益远远跟不上，这不，折腾了一年多，版面又改了回去。版面一压缩，编辑人数自然压缩，无背景、无资历的叶孜顺理成章地第一个被清除出了旱涝保收的编辑队伍，正好新闻中心新成立特稿部，叶孜就直接给调回去当记者了。
领导美其名曰——“在网络迅猛时代，报纸在短、平、快上已无法与网络媒体较量，必须从角度、深度、力度上做文章，兹召集‘精锐’成立特稿部。”至于要怎么做文章，那就是底下执行者的能力问题了。而全社明眼人都看得见的是，这就是个聚集没有“条线”饭可吃的“杂鱼”记者的部门。
“作孽啊作孽——”叶孜闷着头趴着，两手一记又一记直捶着床面。这两个月以来，叶孜因工作不如意连带着日子也过得惨淡起来了，一大清早的，忍不住哀怨连连。报社原本就实行“工作计量考核制”，记者找不到选题就写不出稿子，写不出稿子就完不成工作量。第一个月叶孜已经没达到及格线，眼看这第二个月又要继续吊车尾，于是，越接近月底绩效总结日，她就愈加烦躁……
“嗞嗞嗞——”手机震动音连续响起。叶孜手指触上手机移动滑块，新微博、微信提示便跳了出来。
叶孜看了一眼微博的新粉丝提示，顺手点开了微信。“醒了没？” 一张男生的西装大头照映入眼帘。
“呀，你还在加班？”叶孜懒得打字，直接发送了个语音过去，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含糊。
“是呀，可怜的我从礼拜天下午加到礼拜一早晨呢，真羡慕在家里睡觉的幸福的人。”几秒钟功夫，对方又一条文字简讯传了过来，连带着一个香吻的图标。
“噗——”叶孜嘴角一扬，却故意冷着不回。果然，1分钟过去，还是对方的玫瑰花图标先到。
“罗律师业务繁忙呢，要替那么多客户消灾。那更要劳烦罗律师也替我消消灾，快帮我想个选题咯。”叶孜发送语音道。
“唉，每个礼拜都看你憋选题憋那么辛苦啊，干脆辞职算了。”这次对方也不发文字了，直接传了条语音。
“侬烦来，不想拉倒！”叶孜似是恼了，连带着口气也重了。
手机安静了一会儿，一个笑脸图标伴着一条文字信息传了过来——“上微博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闻，找找选题灵感啦。”
“哎哟，这还要你教我！”叶孜把手机往床上重重一扔，一个翻身跃下床来，嘟囔道，“男人真不可靠！”
叶孜和罗子山都属于大龄单身青年，通过朋友介绍认识后，便开始交往。其实叶孜自己也觉得谈不上多喜欢罗子山，甚至还没有平日里看了某部剧喜欢某个电视剧男主角那样喜欢。不过，他也明白，对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而言，被歌颂了几千年的金风玉露一相逢般的爱情是遇不见的，但大多数人仍然要结婚，生孩子，过日子。于是，就这么交往吧，不咸不淡，也谈了快三个月了。
乱糟糟的书桌上还堆着昨天晚饭的碗筷，餐盘里还有吃剩下的几块盐酥鸡，叶孜左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右手启动了电脑，然后“哗——”地把金色混纺窗帘拉开。
“今天编前会还会继续挨骂吧。”叶孜一边嚼着隔夜的盐酥鸡，一边看着窗户倒影里自己蓬头垢面的样子，喃喃道。
等转过身时，笔记本电脑已经启动完毕，叶孜拉过椅子，蜷起腿坐下，打开电脑浏览器，进入微博界面开始新闻搜索。在有些事情上，叶孜是有些强迫症的，比如，她总是认为手机刷微博是消遣，电脑刷微博那就是工作。所以，在微博搜索新闻选题这种事儿上，她坚定地抛弃手机而使用电脑，还必须是正儿八经的键盘电脑，连iPad这类平板电脑都会让她觉得过于娱乐化。
清晨5点半的微博显得冷冷清清，叶孜关注了358个账号，除了如“微天下”这般号称24小时播报全球主流媒体资讯的“蓝V”，大多数账号这会儿都显得有些沉默。叶孜扫了一眼主界面右侧的热门话题，不是明星绯闻、热门电影营销，就是网络话题炒作。
叶孜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倒不是她这人一本正经不爱八卦，而是这会儿她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去关心那些被人为故意制造的热点，她只想尽快找到一个让她能在下午编前会上能报的选题。自从调回新闻中心，叶孜的日子就不好过，而最让她心烦的，还不是被主任骂两句或是因为当月绩效不合格被扣工资，而是根据报社的新规定，连续三个月完不成工作量的记者，将被劝退。一想到文科出身、无一技之长的自己，除了在编辑部混混日子本来什么都不会，叶孜就觉得生活很是绝望。
手机又震动了几下，叶孜没理，只是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却见微博主页面上突然多了一条“被@”的提示。叶孜点开一看，见是罗子山转给自己的微博，又定神一看，忽然一愣。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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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ly_Luo
@叶叶生在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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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泱泱
这算抑郁症吗？随时随地都会想到自杀呢。择日不如撞日，夜黑风高，就今天吧。各位拜拜，愿你们都有好心情。
今天05：01 来自皮皮时光机|转发(51)|收藏|评论(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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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分钟前来自新浪微博|转发(0)|收藏|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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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孜正发着楞，微博界面“突突”跳出来好几条私信标记，橘红色的提示很是醒目。叶孜点开一开，又是罗子山。
“你看这条微博。”
“似乎是个少女的遗言，通过时光机应用软件发的。”
“哦，是刚刚看到我朋友转发的。”罗子山补充道。
叶孜也没回复，直接点进那个唤作“死寂泱泱”的账号的微博主页界面，版头是提着裙摆赤足立在海滩上的少女，背景是蓝色的海，头像叶孜认得，是《名侦探柯南》里的灰原哀，性别显示：女，地点显示：上海。个人自我介绍只有一句话——“笨蛋，这样数才会准，不是吗？”
这是中二女生的恶作剧？叶孜想着，手指在触屏上轻轻滑动，一会儿功夫，一页微博已经翻完，全部都是原创——
“大概我就这么死在房间里，也不会被发现吧，等他们发现不对的时候，大概我早就尸臭了。
“雨下的好大，天空像被捅了个窟窿。
“教室顶上的电风扇如果转着转着掉下来，我一定第一个上前去挡住它，用我的胳膊，挡住它。
“如果路见不平，我才不拔刀相助呢。我要抢过来当人质。
“怎么那么多爆炸案，怎么我一个都碰不到，放着路人别动，来炸我吧！
“想活着的人非要让他们死去，生无可恋的人却要浑浑噩噩地活着，老天真不公平。
“踏上的每一条路都是迷路。
“我又不是自己要生下来的。
“食物治愈不了空虚，电影也治愈不了现实。
“如果生活是五颜八色的，大概分给我的那块就是黑色的吧。
“每天都被骂，上学真没劲。
“我生病了，我一定不让学校给我捐款，太浪费钱了。
“信任是一种天赋，我好像已经天赋耗尽了。”
……
叶孜瞧着死寂泱泱这个微博帐号的头像，那个眼神凛冽的灰原哀的铅笔构图，一时判断不出这算恶作剧还是诀别诗。
不过，无论是恶作剧还是诀别诗，很多网友已经自发行动起来了。尽管事发清晨5点，此时也才清晨6点多，眼看已经有数十条转发和评论。网友一边在劝解女孩儿珍惜生命，一边不停地艾特“警民直通车-上海”“上海发布”“直播上海”等一系列上海政务微博与关注人数众多的草根微博——
“喂别想不开啊。”
“想想你爸妈啊，做人别太自私！”
“都别吵了，是时光机发的。可能已经自杀了，快查查ip。”
“报警吧报警吧。”
“@警民直通车-上海，这个点有没有人值班啊？”……
偶尔几条不那么善意的评论，也迅速被正义人士的斥责给淹没了——“旁友，一条人命好伐！这种时光机发帖的，多半比较真，先查地址再说。”
热心人真多。
叶孜一边翻着转发和评论，一边把最后一块隔夜的盐酥鸡送进嘴里，隔夜的不再酥脆的鸡肉依然保持着特有的嚼劲，细细缕缕的香味弥漫在唇舌之间。大概高热量油炸食品的确很能补充能量，叶孜仿佛觉得神经完全被调动起来了，翻看着网友的各种留言，她忽然惊觉，说不定这还真可以作为特稿的新闻选题。
虽然天性懒散，但事关选题，选题又牵着工作绩效，叶孜这便也变身为行动派了，她迅速登陆邮箱，查询新闻中心各记者的本周工作行程预告。她记得她看到过，新闻中心科教部记者姚一敏今天是要去震旦大学参加一个什么自杀干预的会议的。
一通翻查，叶孜找到了这封上周五发自新闻中心主任的邮件，她迅速打开附件的excel表格，一栏栏往下看，姚一敏的名字排在科教部记者第三排——姚一敏，周一、周二全天，上海震旦皇冠假日酒店，世界预防自杀日主题论坛。
叶孜马不停蹄，又已经打开了百度页面开始搜索，第一条结果便给了她满意的答案——
“2003年9月10日被世界卫生组织定为首个“世界预防自杀日”，为了让公众对自杀引起关注，世界卫生组织和国际自杀预防协会呼吁各国政府、预防自杀协会和机构、当地社区、医务工作者以及志愿者们，加入到当天的各项地方性行动中，共同提高公众对自杀问题重要性以及降低自杀率的意识。”
今天是9月9日，9月10日就是明天！
叶孜将百度百科页面下拉，黑色的字体无情而客观：
“自杀已成为中国人群第5位死因，是15-34岁的年轻人群的第一大死因。据北京心理危机研究与干预中心统计，中国每年有28.7万人自杀，200万人自杀未遂。每两分钟就有一人自杀，8人自杀未遂。从全球范围来看，自杀在众多死因排序中高居第13位。”
默默读着，叶孜心中已然一片澄明，自杀本身已然是威胁国人生命安全的一大危机，报道价值必须被肯定，而在世界预防自杀日前一天，又有少女自杀，并通过网络发布遗言，以一名新闻从业人员的觉悟，叶孜已经可以想象这会是一个多具有轰动效应的大稿子！
她迅速计算了一下——
今天是9月9日，周一，开编前会报告选题。
明天是9月10日，周二，世界预防自杀日。
9月12日，周四，特稿部版面发稿日。
9月13日，周五出报。
虽然出报日较之事发日似乎迟了几天，但对于特稿而言，挖掘的深度以及语言的品质，原比速度更重要，而在信息爆炸的今天，读者对于优质阅读的渴望也与日俱增。对此，叶孜有信心。
她甚至觉得，就算这微博遗言只是场闹剧也没关系，不管真自杀还是假自杀，这遗言的存在，便能证明此人是有自杀倾向存在的，这便可以拿来做文章。这一转念间，叶孜认定自己简直就是做新闻的天才，即便她在事业上算不得上心。
“嗯，我看了下，说不定真能行。哈哈，谢啦！你还挺有新闻敏感性的么。”叶孜终于想起来还要回复一下罗子山的私信。
再看一眼死寂泱泱这个微博的头像，叶孜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喃喃道，“你这一条微博，可拯救了我的选题荒，我还真有好心情了。呵呵。”
一瞬间，叶孜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邪恶，大概是为了让灵魂好过点，她决定转发并评论一下这条微博，都不需要酝酿，文字如行云流水——“这是怎么了？@警民直通车-上海快查一下这个微博主人的地址。妹子，你要知道，我们以后都会死很久，所以现在要好好活着呀。”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死寂泱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