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时光机的遗言》尚轩于兹

14、第十二章 我们从何处来 （上）

　　“阿Sam，你真的不去啊？”晚上10点，唐宫海鲜舫的员工更衣室内，几个刚下班的服务生说一会儿一起去唱K。

　　那个被唤作阿Sam的男子有一张黝黑而轮廓分明的脸，此时他已换上一件花衬衫，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道，“你们还不知道我？对唱歌什么的实在没爱。你们玩得开心。”说着，便关上柜子的门，准备离开。

　　“人家可是未来的大画家。咋瞧得上和我们这些小痞子为伍呢？”一个挑了蓝色额发的男子刻薄道。

　　听得此言，已经走到门口的阿Sam倏忽住步，转过身来，一个弯腰向那蓝发男子拜倒，“乔睿哥，‘中国好声音’还等着您去参加明年的选秀呢，您就别折煞我了。”说完，一拨衬衫领口，便自走了。

　　乔睿被气得够呛，一时却找不到反唇相讥之词。那个阿Sam从来到唐宫海鲜舫当服务生开始，就从不参与他们的集体活动，甚至还谢绝了公司的集体宿舍，自己在附近租了个房子。他们都有些摸不准他的路数。

　　另一眼尖的服务生发现阿Sam今天没拿画板，便悄悄跟了出去，“Sam哥，你又去画画？你没拿画板呢？”
　　阿Sam见是湖州同乡何小飞，也是店内年纪最小的员工，刚满18岁，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今天不去画画，想早点回家休息。”

　　“你宁愿自己回家也不愿一起唱歌吗？”何小飞问。
　　阿Sam笑了，“时间有限，与其拿来应酬别人，拿来干自己高兴的事儿，不好吗？”又见何小飞一脸认真的表情，便补充，“不过你也不必学我，你喜欢唱歌又爱热闹，跟他们一起去玩玩也好。”

　　夜里的陆家嘴金融贸易区比白日平添一份寂寞，阿Sam拎着两盒店内剩余的小菜，沿着陆家嘴西路往东走，约莫走了半小时后，拐进了崂山新村，并在7号楼前停了下来。他先在楼下摁了摁503室的门铃，随即掏出钥匙开门进楼，咚咚咚，大步拾楼梯而上。

　　“我回来了，有好吃的哦。”阿Sam一边进门，一边说道。这是一套很普通的老式房子，和这个小区一样古老，一室一厅，厅里没人，里屋的门关着，亮着灯。

　　阿Sam自顾自忙碌，洗手，搬出碗筷，将几样小菜倒在碗里，又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啤酒，一盒酸奶，然后走过去敲了敲里屋的门，“小哲学家，快出来吃饭吧。”

　　房内传来一阵拖鞋磕着地板的走路声，随后房门开了，着一身深蓝色星点连衣裙的少女走了出来，“我没锁门……这是你家，你不必对我这么客气。”

　　阿Sam一笑，“今天过得怎样？”
　　少女站着未动，“还好，赖在床上躺了一天。”

　　阿Sam忍俊不禁，“睡眠充足，对你们女生皮肤好。”
　　少女心中一动，问，“你不觉得我太懒了吗？躺了一天，什么事情都没做，浪费了大把光阴。要是平时上学，一天都得上完七八节课了。”

　　阿Sam打开啤酒喝了一口，道，“生命不就是拿来浪费的？你问问你那些老师，他们学生时代是有多勤勤恳恳？如今又是多有出息？”
　　少女莞尔，“我倒真是认识些勤勤恳恳小半生，现今变得很有出息的人。”

　　阿Sam往沙发上一躺，翘起腿，又笑，“你也想那么有出息吗？”
　　少女一怔，“每个人小的时候都想长大了要有出息，不是吗？”
　　“当然不是，”阿Sam眨眨眼睛，“我就不。”

　　少女“哦”了一声，靠着墙若有所思。
　　阿Sam指指桌子，“都是店里留下的一些粤式小菜和点心，也不知合不合你口味，尝尝吧。”

　　少女走到桌前，夹起一块红豆糕，却是一皱眉，“你们店里是不是换厨师了？这红豆糕做得味道大不如前嘛。本该甜糯爽口的，却只感到甜腻粘牙了。”
　　阿Sam瞅着少女，“你以前去过唐宫海鲜舫？”

　　少女淡淡道，“是啊，全上海好吃的店又有哪些是我没去过的。”
　　阿Sam静默了半会儿，忽然问道，“你真的还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还有你从哪里来？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少女一怔，侧过脸，美丽的丹凤眼透出迷蒙的薄雾，口气却是冷的像冰，“你害怕了？预备赶我走了？”
　　阿Sam一愣，随即站起身，拿起沙发上的那盒纸巾抽，塞到少女手上，“怎么没说两句又哭。唉，如果我存心要赶你，今天凌晨就不会带你回来了。行了行了，我不问。你想说便说，你爱住多久就住多久。”
　　少女怔怔地站着。阿Sam挠了挠头发，“你先吃，我……我先去洗个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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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热的水顺着皮肤而下，抚慰着身体一天的疲惫。阿Sam闭着眼睛站在花洒下，脑海里都是今天凌晨在外滩见到少女时的情景。那个穿着深蓝色星点连衣裙的少女一路沿着中山东一路外滩走，轻飘飘的，仿佛深夜的幽灵。

　　写生完毕，正吹着江风发呆的阿Sam，掐灭烟头，跟了她许久，终于忍不住上前搭话，却未料那少女泪水淌了满面，却仍是说话带刺的气场。“如果你想要钱，抱歉，我出门的时候没有带钱，什么都没带。如果你是强jian犯，抱歉，我马上就要死了，所以也不会怕你。”

　　阿Sam盯着少女那双晶亮的眼眸，觉得往事仿佛如潮水般涌来。幸好当时他随身带着画板，三两下铺开画纸垫上，又掏出硬碳铅笔，即兴便是一幅简笔素描。在那少女目光掠过画面的那一刻，阿Sam确信，她那颗冷冰冰的心是被捂热了。

　　水热了，便会冒水蒸气，心被捂热了，眼睛里便有水珠子涌出。只是，阿Sam没料到，自己一时义举，那少女却如溺水之人偶尔抓到了伸过来的竿子，却是难放手了。

　　不能就这么将这姑娘丢在黄浦江边吧。阿Sam想。
　　报警……？常人大概多会这么选择，既自己心安，也符合世俗道义，只是阿Sam看着少女蹲在地上哭泣的样子，觉得这姑娘此刻大概并不愿意回家吧，而报警之后，警察唯一可能的行动，就是把这深夜出走的少女揪回家了。

　　“唉……”阿Sam记得自己叹了口气，然后问少女，“不然，你跟我走？”少女低着头的肩膀似乎轻轻抽了一下，然后抬起头，那双噙满了泪水的漂亮丹凤眼只是望着他，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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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浴室空气太闷塞还是怎么的，当头淋着热水的阿Sam突然觉得整个人一阵眩晕，他一个趔趄，来不及伸手卡住自己的脖子，已是两记重重干呕……
　　阿Sam吃力地将窗子打开，手臂撑在窗沿，下巴抵着手臂，慢慢平复自己的呼吸。良久良久，他才觉得缓过来些。他望着窗外夜色，仿佛喃喃般呓语——我们都是孤零零地来到这个世界，怎么又能忍心让自己孤零零地一个人离开？

　　冲了澡，阿Sam换了汗衫走了出来，少女坐在桌前，桌上的东西一样未动。

　　“如果你不喜欢这些吃的，就先去睡吧。老规矩，房间归你，我睡客厅。”说着，阿Sam将卷起来靠在墙角的席子铺开，把沙发上的枕头往席子上一扔，道，“哈，经常睡硬地板，有利于保护脊柱。”

　　少女不动，冷眼瞧着阿Sam，过了许久，忽然问，“你不用微博吗？”
　　已经闭了眼睛躺平的阿Sam道，“偶尔吧，想着了刷一刷。”

　　少女嘴角轻轻一撇，“我就知道，你今天肯定没上微博。”
　　“忙了一天，哪有那时间，不过……”阿Sam睁开眼，“你是要告诉我，微博上有什么好玩的消息吗？”

　　少女不说话。
　　阿Sam一骨碌坐起，双手搓着耳朵，道，“来，说说看嘛，我在洗耳恭听。”

　　少女忍俊不禁，“你……”
　　从凌晨遇见，这少女不是在哭，便是冷着面孔不理人，此时微微一笑，恍如异花初胎，实在明媚。阿Sam一愣，道，“你笑起来挺好看的，以后记得多笑笑。”

　　少女却是霎时沉下脸，站起身，便往里面的房间走。

　　“喂，”阿Sam叫，“晚安！”
　　少女停住脚步，声音低不可闻，“晚安。”

　　看着少女关门，随后门缝里漏出的灯光暗去，阿Sam站起身，重新坐到沙发上，打开茶几上安放的笔记本电脑。
　　他不是信息控，正相反，他对网络时代无穷无尽连绵不绝的信息甚至有些恐惧。只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即便不爱日新月异的社交媒体，总还是常常被牵涉其中。比如他工作的唐宫海鲜坊，入职没多久，那个自来熟的何小飞便来问他微博地址，后来经理又让他开通微信，说是每个员工都要加入他们公司的微信群。

　　进入微博主页，阿Sam输入自己的邮箱、密码，以及验证码，便进入了他的微博空间，他第一眼就看到了界面右侧的热门话题“寻找遗言女孩”。阿Sam点击进入话题，第一条便是署名“死寂泱泱”的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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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寂泱泱_这算抑郁症吗？随时随地都会想到自杀呢。择日不如撞日，夜黑风高，就今天吧。各位拜拜，愿你们都有好心情。

　　今天05：01 来自皮皮时光机|转发(28951)|收藏|评论(350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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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再往下一看，下一条被挑出来挂着的微博，便来自“叶叶生在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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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叶生在天地间_寻人启事！有网友私信向记者提供了遗言少女的资料及照片，希望大家共同帮助寻找。季君兰，上海市城西女子中学八年级学生，身高163，长发，偏瘦，今天凌晨在微博发布遗言后失踪。有知情者请联系我！

　　照片

　　今天15：01分来自新浪微博|转发(12276)|收藏|评论(9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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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片中的姑娘，上身着水手领白衬衫，下身着藏青色格子百褶裙，赫然便是他遇见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