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一棵树以后的日子》夜尧

47、世事无常今非明

　　眼前自称是神医传人的少年分明也只是弱冠年纪，说话腔调却是老成，他笑，“你别慌，我也是方才听到了那名女子的话，这才知晓你的身份。”

　　叶意却是存着的疑惑仍没有解决，追问道，“你知道‘明光’？”

　　少年一听这话，表情立时微妙地一变，明显对于叶意怀疑他知识储备的语言有些不满，但还是耐着性子道，“幼时喜读诗书，自然知道。”

　　……所以明光这名字可以在书里找到，季少云自从带了叶意回去之后书房里明显就多了许多有关奇闻异志的书册，想来要查个什么东西还是很方便的。

　　少年见叶意并不搭话，便继续道，“深更半夜，此牢狱之内竟一时声息全无，我以为你会奇怪为什么，我还醒着。”

　　叶意便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都说了你是大夫，还是神医的儿子，没有一手不是很奇怪？”

　　叶意的脖子已经不疼了，原先扶在颈侧的手自然也就垂放下来。少年的牢间边上并没有炭盆，光亮全部来自对面叶意牢间边上的一方炽橙。现在叶意与少年一栏之隔，光亮被叶意挡了一半，叶意一眼看去就只能扫到墙边附近黑洞洞一片，乍一眼过去还真是阴森至极。偏巧又在这时不知哪儿来了股细微阴风，扯得叶意衣角里脊椎骨上都透进了阴凉，不自觉便能让人打个寒噤。

　　“……不过……”这里空房又多，平日惯听的鼾声也没了踪迹，这黑灯瞎火站在外面还真是，挺刺激的——但这并非他本意啊，按照剧本，没有意外事件的话，他现在就已经躺回草席继续翻滚睡觉了，没有扭脖子，也没有光脚丫吹凉风，更没有思维扩散思考这里的气氛很诡异这种事情；可见这一串事情都是这少年陈子墨的错，没有别的事情的话，叶意现在已经很想快点结束话题回去抱被子睡觉了。

　　少年勾起一边嘴角，“你这样大摇大摆从牢里出来，也没有半个官役发现你，这都是方才与你见面那名女子做的事情。不过也只有这样，你才能顺利走到我面前与我说话。”

　　陈子墨说话就跟大多数温吞的人一样，几句话说不到重点，总喜欢先来几句铺垫，然后再打个缓冲进正题，这样的方式好像和季少云也有点相似，这对于叶意来说，用来聊天解闷是最好的，但在这种并不悠闲的情况下还拐弯抹角就有点捉急了。所幸叶意还不是个脾气暴躁的急性子，他只是打了个哈欠拍拍陈子墨的肩，声音里带了点含糊，道，

　　“兄弟，时间不早了，有话就说吧，说完了我正好去睡觉。”

　　“不急。这牢里无趣得很，你就是睡一天都无人妨碍。”少年眯了眯眼睛，就好像刚才一句话一个哈欠的德性不是他似地，劝道，“机会难得，下一次可就没这机会出来了。你不如坐下听我说会儿话，也好过回那一寸不挪之地关着出不来。”

　　……这话诱惑力还挺强。叶意自从被关进来第一天起就没停止过无聊，好在白天还有人来探望，不至于闲得蛋疼，但晚上就……你说什么？鬼妹子？跟她说话到目前为止都是惊悚大于悠闲好不好，就算她长得再精致也掩盖不了和她说一顿话废掉一礼拜脑细胞的事实啊。还不如放着让他睡大觉呢。

　　叶意犹豫了没多久，就被陈子墨说动心了，“成，你要说什么，我听着。”

　　陈子墨做了个‘请’的手势，与叶意一道席地而坐，中间隔着面铁栏，场景看起来分外奇特。但两个当事人却并没有这意识。陈子墨其实身量与叶意差不多，因此二人只要目平视就能轻松对上对方的脸，只是光影所限，陈子墨的脸有大半都是被叶意遮光了的。

　　陈子墨道，“你可知我是如何进了大理寺的？”

　　叶意疑惑地‘唔’了声儿，没料到陈子墨先前说的‘听他说说话’中居然还带提问的。空着眼神思考一阵道，“你既然是个大夫，自然是因为行医入狱；大理寺位格不低，非寻常人进不来，可见你治的人必定位分也不低。你被判刑秋后处斩了吗？”末了还好奇地加上一句。

　　陈子墨微笑，“不愧是神树化身，智慧非常人企及。先帝前段时间病重，病在头颅之内。我那养父本是先帝钦点主治御医，可惜年纪过于老迈，心力交瘁，不多时便去了。余下御医尽皆无能为力，我却知道先帝头颅中定是生了块东西，须得开颅才能得一线生机。”

　　叶意听得又是一阵暗叹。你说这神医会开颅也就算了，连他儿子都这么有思想跨时代，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做一家事’的体现啊。不过像这样的行医思维叶意能接受，季倾城也能接受，本土人士先帝大概就不能接受了吧……以前那个谁，华佗不就是因为要给曹操做开颅手术治病被曹操劈了吗——按那尿性来说，陈子墨现在只是被关在这里而没有因为‘妖言惑语’被立即处死，应该是没有惹怒到先帝吧……？

　　陈子墨继续道，“我便直接上奏天听，将我的想法说与圣上……啧，龙颜大怒。”

　　叶意汗颜，他才想着陈子墨应该没有那么笨来着，结果这小子自己先拆了台。“那你为什么只是被关在这里？”没有就地正法还真是先帝仁慈啊。

　　陈子墨笑了，“那日恰是我养父头七之日。先帝感怀故人，不忍当着他还魂夜里残杀他后人，因此我被收押大理寺，待秋后问斩。”

　　……原来你真的被判死缓了。叶意顿时拿同情的眼光看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陈子墨还能表现得这么洒脱淡定，道，“那你待如何解决？等死吗？”

　　“非也。”陈子墨随手从怀里摸出三枚铜钱，往地上一撒，又收起，示意道，“我十日前卜卦，算出不久之后便有贵人相助，化解此次牢狱之灾。此贵人属金、属木，为天地行轨之变革。今日一听‘明光’，我便知道是你了。”

　　叶意好笑，“我向来不懂什么周易，但我至少知道我能力多少。如今我连自己都救不出去，何况是你？光凭三枚铜钱你就断定我能救你，这岂非异想天开。”

　　陈子墨收起铜板，笑得莫测，“这世事无常，今日你无能为力，明日兴许就有了转机。我这手卜算师承湛远大师，至今从未错过——你若有什么姻缘难解，也尽可来找我，百两银子一次，童叟无欺。”

　　……气氛一下子全灭。叶意扯了扯嘴角，瘫着脸给了他一个笑容，默默起身就走。

　　神棍！骗钱的神棍！

　　陈子墨在他身后朗笑道，“他日你替我化解牢狱之灾，我便只收你一半银子，如何？”

　　门锁‘咔嚓’一声响，叶意把钥匙一扔，躺下睡觉。

　　**

　　第二天早上，丫鬟们照例过来，早饭时发现紫薯粥多做了一些，叶意便想起了斜对角那位神棍邻居，让珠络给盛了碗送过去了。之前过来给丫鬟们开门的门神张大哥照例从地上捡到钥匙一枚，那眼神直直射过来，其中的怀疑神色看得叶意面色一僵，就再也不想和他对上——鬼妹子就是一点不好，拿了人东西还不负责送回去，烂摊子全让叶意担，天知道叶意得比膝盖还无辜啊……

　　二世祖小少爷倒是照例因为丫鬟的问题而大声叫嚷，不过他这都已经嘟嘟囔囔吵闹了两天了，牢里自然不会有人为此客气，脾气暴的直直就与他杠了起来，叶意听着却不像是吵架，只觉得你一言我一语甚是热闹——这才像是监狱的样子不是，死气沉沉的还以为是停尸房呢我去！

　　季少云没有来，他今天上朝去了。

　　于是，中午的时候，季倾城跟着门神大哥来了。

　　来时照旧带着食盒，叶意直觉里面应该是昨天说的炸鸡之类，但是早上那锅紫薯粥太好喝，叶意一不小心就喝撑了，一直到现在都还没饿，也就表现得没太热忱了。

　　——珠络妹子好像说小厨房会做炸鸡来着~

　　季倾城一身胭脂色，身姿绰约而来，来时周身氛围好像有点郁郁，但一见到叶意便是眼前一亮。她笑着打招呼道，“叶意，我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