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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对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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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内,到处张灯结彩,一派忙碌景象,却有一隅安静地格格不入。一架纵纵横横的葡萄藤,把这个小院落里的阳光剪得支离破碎、斑斑驳驳。清风徐徐地一摇,几片碎碎的阳光偶尔从叶缝间掉落下来,跌在葡萄架正下方石桌上摆着的棋子上。
桌子左边一男子着一身玉白色绵衣,衣袍上用银色丝线勾勒出一条条弯曲的波纹,阳光一照,荡漾旖旎,棕色的腰带散散地系于腰间。此时他一手执一黑子,懒懒地撑在额头上,一手无意识地用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桌面。朝露一般清澈的眼睛牢牢锁住棋盘,英挺的鼻梁上端现出几缕皱纹,饱满的双唇紧紧地抿着,显是主人此刻愁怀惨淡的很……
而他对面的女子则跟他的全神贯注完全相反,此时撑着额头,闭着眼睛似是睡得很安稳,一双细长乌黑的眉,此时因着主人的酣睡,眉梢温和地向下弯着,高挺的鼻子下,一双花瓣般红艳的唇仍带着点不羁的上扬,胸前懒懒地垂着泼墨般的柔顺长发,头发只用一根乌黑的桃木簪松松地挽了个髻。一身白色纱衣此时被微风吹起衣摆,飘逸又温柔。
刚跨进院门的李府女主人李周氏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本来举步生风的步伐猛地一顿,想起此行的目的,眼神微黯,不自觉得绞紧了帕子。徐徐闭上眼,待再睁开时,只剩一目清明。
挥挥手,示意下人不必跟来,缓步走上前去,在石桌旁站定,看了一会棋局后,语带戏谑道:“黑方借助帅力强攻白方底士,白方用卒挡住了黑方的攻击线路。看起来黑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攻击手段了,帅路被挡住,左车需要花费好几步才能投入战斗。败局已定,看来外头盛传的李家公子有八斗之才有些言过其实呀?”说着还貌似扼腕地摇摇头,眼底是掩不住的笑意。
“娘,您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不是,老这么打趣我,实在有失慈母风范啊!我要真有八斗之才早就去参加科举了,也好耀祖光宗呢!不过在棋之一道上,您儿子我自问还是拿得出手的,只不过想着明天是我好妹子的大日子,故意露拙,好讨妹子欢心不是,好妹子你说……”男子嬉皮笑脸道,眼珠转到自家妹妹身上,顿时一愣,继而大怒:“李洒云!!!”
“听得到、听得到,谁不知道你李某人孔武有力啊,显摆什么呀!”对面女子笑嘻嘻地一边戏弄兄长,一边懒洋洋地睁开双眸,茶色的瞳眸如同一片静谧的幽谷,深邃旷远,此时看着对面男子因着气怒涨红的脸,眸心流转出莹莹光泽,漾起淡淡波纹,仿佛云开雨霁,光辉霁月。
她一向浅眠,自李周氏踏门而入,其实就已经醒了,只是懒得睁眼罢了。
“你……”又被妹妹说中痛处,李家公子李惊河旧怒未去,又添新愤。
他一向追求的就是文质彬彬、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翩翩少年郎形象,可偏偏胸无点墨、力大无穷,不能说他做学问不用功,只能说……实在是没天分。
李家老爷李卫国对他的学问已是死了心的,是以专门让他习武弄刀,想着即使将来中不了武状元,也可保家卫国,即使保不了家卫不了国,也可强身健体。
李惊河数度反对无效,只得天天的扛着把大刀嫌弃地耍来耍去,稍耍的不好,就会被看似闲散,实则眼明手快的师傅扔石子之类的暗器。
刚开始练的时候,李府内时不时就响起李惊河鬼哭狼嚎的惨叫,甚是凄厉。
不过李洒云喜欢。那时候,她刚来李府不久,因为之前的遭遇,当时颇有点了无生趣之感。
可是,自从循着惨叫声过来看到过这一幕后,天天一大早就来这里守着,蹲在角落,专注地瞧着李惊河上窜下跳,哀声四起。
等到日影西斜,曲终人散了,她才慢悠悠地起身,慢悠悠地离开。真是比真正习武教武的那两个还要来得勤勉。
丫鬟给自家公子、先生送饭时,发现了她,苦劝她不走,去请了李周氏,李周氏看她盯着场中正在哀嚎的身影眼底焕发的光彩,心下好一阵激动,忙吩咐下人,以后小姐的饭送到这里来即可。随即跟教武的卫先生说了句:“卫先生只管放心揍他,玉不琢不成器!我儿就拜托卫先生了!”
从此,李惊河的惨叫声更凄厉了,李洒云看得更开怀了。
刚开始,养尊处优的李惊云,冷不丁的受到这种精神和□□上的双重折磨,很是吃不消。
天天的一回去,衣服都不换,就一身汗臭地躺在床上装死,一方面是想激起父亲母亲对他的护犊之情,怜他受罪可以免他习武;另一方面,实在是累的。
这样过了几天,李惊河看李氏夫妇根本没改变主意的意思,一慌神,难道英俊潇洒的自己真的要做那五大三粗的武夫吗?这还了得?
遂绞尽脑汁,生平第一次修书一封给自己的爹爹:老爹在上,请受不孝儿惊河一拜!不孝儿本应当面跪拜,奈何脚痛、手痛、身痛、心痛,实在是下不了床,明天习武怕是去不了了。
那卫先生时不时的就用暗器伤我,丝毫不留情面。虽然疼痛难当,可是做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我都一一受了,不敢有丝毫怨言。可是如今天这么热,鸟都不出来找食了,他竟然还强令我在外头耍大刀,一耍那就是一整天呐!
我的爹啊,儿实在是受不了了,儿不怕流血流汗,儿只怕人说李老爷之子李惊河过的日子还不如个粗使奴仆体面,败坏了门风啊!
我的亲爹啊,只要不再让我习武,不孝儿保证,每天手不释卷、废寝忘食、夜以继日、悬梁刺股、凿壁借光、韦编三绝啊我的亲爹!不孝儿再次叩拜!感激涕零!
李卫国看完儿子贴身侍童李柱呈上来的书信,哭笑不得。提笔也回了一封,大体意思就是:你把平生所学都用上了,为父岂能置之不理。明天开始早上早起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用来读书写字。若有进步,习文的时间延长,练武的时间相应缩短;若无进步,照旧。
李惊河大惊失色,不过上有计策、下有对策,想着称病不去,谁又能奈他何。是以安心地睡到天昏地暗。
结果第二天,自己还在和周公欢快地下棋,李柱就慌张地跑进来吼道:“公子啊,那卫先生朝咱们这园子来了,手里还握了把石子呢!”
直接把李惊河给吼得滚下了床,睡意全消,想着那卫先生一手使得出神入化、不留情面的暗器,吓得赶紧衣服一裹,头发一扎,洗漱都来不及,就一边往外冲,一边故意大声埋怨,“好你个李柱,竟然不叫醒公子我,耽误了我练武,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天狼狈又灰败地跟在先生后头走进练武的武德园时,李惊河的心情压抑且苦闷,昨天想好的计谋全没派上用场让他越发觉得懊恼。 是以当如往日一样看到蹲在视线良好的角落盯着他瞧的父母亲刚认的妹妹时,没有像往常一样无视,而是径直走过去……
对着她面前的那棵小树耍起了大刀,本是想在她面前一刀利落的手起刀落把树砍断,好起到绝对的威慑并发泄作用。
奈何,这刀太重,耍起来甚是不稳,当年他可才11岁啊,越急越出错,小树没砍倒,自己倒被带得东倒西歪的,卫先生看他耍得不好,自然又是一颗又一颗的暗器飞来。
李洒云看着近在咫尺跳来窜去,还不忘耍大刀的李惊河,终于笑出声来。
后头如隐形人一般奉夫人之命守在小姐身侧的李妈妈浑身一振,浑浊的眼底泛起星星点点的水光,这小姐来府上已有两月,这还是头一次出声呢……
是以如今李惊河听到妹妹说他孔武有力,气怒得很。他现在练武虽已有小成了,可因他素来便不喜舞刀弄枪,深觉得有辱斯文,而他因力气大,先生着重叫他练的便是大刀,耍起来全无舞剑的潇洒,是以练武一事一直是他的心头伤。
学问方面,他自己也很是无奈,以前整天学都没学会什么,如今每天半个时辰,自是没有进步,平白的每天早起半个时辰而已。
李洒云自那次被兄长逗笑过以后,就以捉弄他,看他生气跳脚为乐。
此时好心情地道:“哥,要不要我走给你看,怎么破这个必败之局啊!”
“可……可以吗?”李惊河警惕地道,不怪他胆小,实在是他被这小妹欺侮怕了。要说这必败之局小妹能破,他是绝对信的,可是要有什么条件那就得斟酌了。
李周氏见他惴惴不安的样子失笑出声,儿子经常一幅唯我独尊的样子,偶尔地这样小心翼翼一下,还真是可爱,“云儿,快走给娘看看,别理你兄长这个大老粗。”
故意忽视儿子再次涨红的脸,李周氏含笑一边坐下,一边朝李洒云道。
“嗯,车九平八,弃车砍炮”,李洒云一边说着一边落子。
随着她貌似轻松地落子,其余两人皆是震惊不已,久久不能言语,好一手出其不易之招啊。
好一会李周氏才缓过神来,赞叹道:“通过弃车粉碎了白方车炮卒的封锁线,争得了攻杀的时间,真是石破天惊啊!如此凶猛的走法实在是妙,唉,你兄长要是有你一分的才学,咱们家就圆满了。”
李家兄长因震惊刚刚平复的脸瞬间又涨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