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帽风前花满路》珩行天下

10、人不风流枉少年

　　从前家里大人问刘苏，长大了要做什么呀。刘苏总是仰着头，或腼腆或骄傲地回答：“做富贵公子。”词人里面，刘苏喜欢晏几道。可这样的事情，大人们不过是当笑话一样地问，然后当笑话一样地听，最后还要笑话她，一个女孩子到底不是男孩子。她也无甚资格或更多的话可以反驳。

　　可就算做到了闲适的富贵，就算做到了明珠般的公子又怎样。又怎样。
　　做得富贵公子，然后一生潦倒？然后那些年少时的志向，年少时的意气，全都不如意？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地和世人开着玩笑。

　　而刘苏再遇何东时，蓦地就想起《世说新语》上形容嵇康的话来：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周若回国后来拜访刘苏，看过何东发到刘苏信箱里的旅行照片，却只用了一个极简单却极贴切的词来形容此人——清贵。
　　周若认真地对刘苏说：那个小孩看上去真的很清贵。
　　刘苏笑：是啊，所以高山仰止。

　　那一天恰逢春分，天白云淡。
　　刘苏在公司请了假提前下班，去机场接一个来拜访的亲戚。她双手揣在米黄色风衣方方正正的衣兜里，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中间，仰着头看正面高墙上那硕大电子屏幕上不断闪烁、不断刷新的字幕。然后听见背后有人唤她：“刘苏。”似曾相识的声音，不高不低。她回过头去，入眼的却全是陌生的面孔，她一时有些茫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有个高大的身影从人流中走出来，朝着她一步步走过来，就像是从记忆的最深处，一步步走出来，就走到了她的身边。
　　她也终于发出了声音，那从心底发出的不确定不自信的声音：“何东。”

　　她从来没有设想过的人，那个早已经离开她的世界的人，如今却又突然重新回到她的生活中来。可等到了面前，不过是相顾无言。那些过去的时间那么多，那些过去的变化那么多，那些分开的距离那么远，再见面，生活已经面目全非。

　　刘苏定了定神，终于礼貌地先开了口，“你回国了。”
　　何东咧着嘴笑道，“半年了。是你才回来吧。”顿了顿，又问道，“一个人？男朋友呢？听说你们很好啊。”
　　刘苏忍不住偏着脑袋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她甚至没办法想象这么个仿佛从六朝林下中走出来的人怎么能和家里那群三姑六婆坐到一起聊到海阔天空。好比让王谢子弟办八卦周刊，可能吗？可这世上又偏偏没什么不可能。她吞了吞口水，压抑住心中那种仿佛失望却又更似无可奈何的感触，简简单单地回答：“吹了。”

　　何东微微愣了一下，旋即笑道：“这么多年不见，差点认不出你了。你脖子撅这么久累不累？好了，不揭你伤疤了——”
　　旋转门那边厢有人叫何东，何东住了嘴回头望了一眼，刘苏也就跟着望了一眼。

　　“女朋友？”刘苏笑得极平淡，“人长得好看真是容易被人欢喜的。”
　　“那是。”何东低头笑道：“我们以前一起读过那么多书，你可还记得一句，人不风流枉少年。”
　　刘苏于是抬头看他，正看见他微微低垂的双眼，也在看着她。刘苏莞尔一笑，嘴角牵出一个浅浅的梨涡：“你还年轻，我们不同。”

　　那天接了亲戚回到家，吃过晚饭父母亲戚在一楼的客厅里热络地说话。刘苏陪坐了一会儿，一个人端杯清茶到二楼的露台上透透气。坐在飘着浮萍的月牙形鱼池前，她就想起在机场，那些客客气气的套话一一说过，就是道别。何东走了两步又转回来，却只是叹了口气对她讲：“刘苏，你不要这样好强。”

　　刘苏盘着腿坐在藤椅上，仰着头去看天，那天空中却只得一片暗沉的颜色，没有月，也看不见星，和所有普通的日子无甚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