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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结魄灯·永夜 ...

  •   一

      啪。一记泥点子清脆地打在陈李氏的绣花鞋上。
      陈李氏本来正恹恹地斜靠着铺板,这厢猛的一惊,下意识就把手帕往怀里踹,方听见门外哗啦一通响。抬眼一瞧,果然又是隔壁尚衣坊的打杂丫头,正把滴着水的木盆往屋里收。
      正当陈李氏叉腰准备开吼时,蓦地瞥见巷口摇摇曳曳飘来的一抹绿影,她眯着眼睛,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一抹亲切笑意,迎上去将绿衣女子的袖口牵着,莲步轻移地挪进了后院。
      “难为叶姑娘还惦记桃枝,那丫头见着你,病也该好些了。”陈李氏叹了口气,眉头复又拧起,保养得当的眼角生出几丝细纹。
      叶萋萋默默地跟在陈李氏身后,容色淡淡,在绿衫映衬下更添一抹苍白。她没说话,忽然停住,眼神扫过院子,伸手折了一枝梅花,轻道:“这几日春寒料峭,莫不是着了风。”
      陈李氏望着叶萋萋水葱似的手指,目光在她平淡无奇的脸庞上停了一瞬,心下惋惜。这样风姿出尘的身段,怎就长了如此平庸的一张脸。她握着叶萋萋的手背轻轻拍了两下。
      “多少年也都没闹过什么大病,偏就在前几天出门买胭脂的时候,碰上了抄家的衙役,回来之后便一病不起。连着好几天,遣了三四个郎中来瞧,却总也不见好。”郎中开的方子大都四平八稳,桃枝却是日渐消瘦,整日躺在床上,也没甚精神。
      倒是陈掌柜似嗅得些许端倪,看着闺女茶饭不思的样子,悄悄把夫人拉到一边。
      年前去给宋府送货的时候,桃枝似是对宋家的小公子动了心思,如今宋家满门抄斩,而桃枝偏偏这个时候病了,莫不是相思病。
      陈掌柜话没说完,就被夫人啐了一脸。
      相思病?陈李氏还是头一回听说,当初她做姑娘的时候,连男人的声音也不让听的。如今就算是嫁到陈家这样的小门小户,也断没有让闺女抛头露面的道理。这下可好,让没出门的姑娘上宋府做买卖,却把姑娘赔进去了。
      说起来,若是当初能雇到跑腿的伙计,也不会惹出那一段是非。当真是乱世啊,乱世。
      叶萋萋到了闺房,待陈李氏走后半晌,见桃枝羞怯地望着她的眼睛,声音细细的:“叶姑娘可知宋府被抄家一事?”
      她点头。桃枝抿了抿嘴唇,虚弱地笑:“当初叶姑娘嫁到宋府里去,却被三姨娘设计,我和娘本来还为你担心。如今宋家满门皆成罪人,倒是万幸姑娘没有被牵连。”
      桃枝同叶萋萋相识已三年有余,父亲又曾承她医治之恩,自觉感情十分亲厚,本想唤她“萋萋”,娘亲却不同意,道:“叶姑娘是咱们镇的活菩萨,可她干得营生却着实煞气太重,若是哪天牛头马面不长眼,连你一起收了去。”扭不过娘亲,桃枝只能以姑娘唤之,时间长了,倒也生出别样的亲切来,再叫“萋萋”反是疏远了。
      桃枝踌躇半刻,不知该不该跟她打听宋家小公子的消息,抬头望了叶萋萋一眼,欲言又止:“叶姑娘现在过来看我,也没有个看门的,铺子……没关系吧?”话刚出口,桃枝就后悔了。说些什么不好,偏偏说这个。
      叶萋萋嘴角动了动,一双眸子依然平静如水:“无妨。便是乱世,又有谁会去棺材铺寻晦气呢。”
      桃枝懊悔不已,在心里把自己数落了一百遍。
      镇中人皆知巷尾有家棺材铺,制棺的却是个刚刚及笄的姑娘,名叫叶萋萋。没人知道这叶姑娘从哪里来,只知道三年前义庄老王头死的时候,叶姑娘和她的棺材铺就已经在了。这位叶姑娘不光制棺手艺精湛,棺木经她的手,仿佛沾染上天然的木香。
      近年朝堂动荡,天下大乱,四地战火烽烟,每年死的人比田里的稻谷还要多。贫苦人家下葬都靠叶姑娘施棺。人人都说棺材铺的叶姑娘是活菩萨,可菩萨毕竟是菩萨,可敬,却亲不得。除了陈记糕团铺的一家三口,也就只有县衙的官差秦鸿信能和她说上几句话。
      看着叶萋萋云淡风轻的深色,桃枝自己反倒尴尬了。认识萋萋三年有余,桃枝却总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年复一年,她总是这般客气。
      “听说宋家得罪了天子,此番逃不了灭门之灾,叶姑娘你说这是真的吗?”
      “真的假的,有干系的人还操心不过来,你且把病养好才是正事。”
      桃枝垂眸不语,待叶萋萋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时,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望着案几上的红梅愣愣出神,幽香传来,忽然感觉一阵困意,不久便沉沉地坠入了梦乡。

      二

      王竹生这几日颇为苦恼。
      大约半月前,他任东海知县刚满十年,便向朝廷递了奏表,打算安安稳稳等待升迁。
      在任以来,王竹生也算是兢兢业业,所治之下虽不能说太平无虞,在这乱世之下,也大抵算得上安稳。终于熬到将离任之时,不想镇上却发生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前兵部尚书宋世忠宋老太爷三年前告老还乡,除了大兴土木在西街修了座奢华无比的宅子外,从未仗着势力做出什么横霸乡里的恶事,这让县衙上下着实松了一口气。可老天要降下横祸来,任谁也躲不掉。不久前,宋老太爷刚娶进门的八姨娘就一纸诉状把他告到了县衙,说他收受贿赂,以在野之身干预政事。
      这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听说那位八姨娘刚进门,就被一向专宠泼辣的三姨娘排挤,银钱花销被克扣不说,甚至一度见不到宋老太爷的面。说到那位三姨娘,平素也是骄横跋扈惯了的,仗着宋老太爷的偏宠,前一阵子以“姿色平庸”为由,生生把刚进门的七姨娘叶萋萋赶出了宋府。
      谁知这位八姨娘也不是个省事的,见宋老太爷处处护着三姨娘,妒意加怨愤一齐发作,又不知受了谁的撺掇,在宋老太爷的书房里偷了一筐书信就跑到衙门来捶鼓。正巧御史台派人下来巡查,王竹生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一纸诉状。
      不查不要紧,一查起来,丝丝缕缕都牵上了线。
      这八姨娘也忒是能干,随便在书房里偷出来的几张文书,其中就有宋老太爷写给当朝国师蔡绍的书信,信里面隐晦地提及他帮蔡国师往辽国贩卖兵器一事。御史台的人派兵封了宋府,仔细一查,果然又发现了更多的证据,遂下令将宋家上下都关进天牢。
      悔不当初的八姨娘哭天抢地,王竹生被哭声扰得心烦意乱,又觉得自己前途未卜,审案时拍惊堂木的节奏都乱了。
      宋家一干人等都跪在堂下,主犯宋老太爷却迟迟未现身。王竹生正烦躁之时,方有衙役前来禀报,说宋老太爷疯了。
      等王竹生带着一众捕快到了宋府时,便看见宋老太爷衣衫不整,头发披散着,手里拿着一把桃木剑,围着庭中花木一圈圈地走,嘴里还嚷嚷着花妖作祟的胡话。
      众衙役在王竹生一声令下,纷纷冲到跟前儿,迈着飘逸的八卦步,将宋老太爷团团围住,却怎么也近不了身。
      王竹生皱着眉头低声咒骂,都是一帮子吃闲饭的,真碰着事儿,全部加起来都没一个秦鸿信顶用。
      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疯癫的宋老太爷制住,想把他绑起来时,却听见几声杀猪般凄厉的吼叫,绳子瞬间被睁开。王竹生没办法把宋老太爷弄到衙门,只好暂将他软禁在宋府,找了许多方师术士治他的魔障。无奈和尚道士都不管用,宋老太爷依旧疯疯癫癫,说不出一句清醒的话来。
      案子本身就有几分离奇的蹊跷,若是分寸没把握好,难免县令大人仕途不保;更何况,这跟宋家扯上关系的千丝万缕,顶头的就是当朝国师蔡绍。
      这位国师大人颇受圣上器重,手握大权,在京城翻云覆雨,可谓权倾一时。而东宫和太傅一行人也不是吃素的,三天两头没少给这位蔡国师找麻烦,巴不得抓住什么小辫子。若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站错了队,没准就是灭门的灾祸,
      王竹生背着手在堂下走走停停,嗟叹不已,抽空狠狠地瞪了旁边哭瘫在地的八姨娘一眼,无名闷火不知往何处发。
      窗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王竹生抬头一看,正对上自家闺女儿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千金小姐声泪俱下,拽着亲爹的袖口不松手,说那宋家小公子身子弱,怎禁得住天牢的折磨,非要王大人放了他不可。王竹生看着哭成泪人的女儿,又气又心疼,师爷得了眼色也来劝小姐。八姨娘见没人管她,用手帕掩着脸,哭哭啼啼就往外跑。

      县衙已然乱作一团,而这一切似乎都没有扰乱第一巡捕秦鸿信的好心情。
      前儿龙岗山无缘无故起了场大火,几乎将山上的林木烧了干净,秦鸿信念着叶萋萋的棺材铺,将残存的几棵老树砍了送来,软磨硬泡地换了萋萋的几顿招待。这厢秦鸿信手上拎着雕花老酒,刀别在腰后,在门外喊了几嗓子,推门便往里走。
      院门只是虚掩着,进来就能看到几口棺材横在不甚茂盛的荒草之中,愈发显得凄凉。抬眼看,四下寂然,除了几只母鸡咕咕地叫着,就只有敲打木片的声声钝响。
      穿过院子,秦鸿信来到了声音的源头。他站在门口挡住了日光,整间屋子似乎陷入黑暗之中,只有桌子上一盏孤灯发出惨淡的白光。往旁边挪了两步,才让阳光重又照进屋内,却也并未明亮几分。
      自打秦鸿信认识叶萋萋以来,似乎就没见过她出门,她大约更喜欢安静地坐在屋里守着那抹微弱的灯光。
      那盏灯,秦鸿信注意到,似乎两年前就在那个地方,一直也没有变过。
      “王大人怕是正满世界找你呢。”叶萋萋放下手中的木片,却并未抬头。
      秦鸿信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那我更得躲起来了。左右我不过是小小巡捕,干多干少,俸银也没甚差别,何苦给自己找罪受。”说着整个人就陷进了萋萋旁边的椅子里,给自己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眯着眼睛看向屋外的太阳。
      “叶姑娘真是生了一双巧手,做的椅子比县衙里的还舒服,以后改行做木匠罢。”
      叶萋萋笑了一下,“这次的案子闹得满城风雨,你倒是一点也不关心?听说宋家私藏国师私通帝国的罪证,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闹得越大,要干的活儿就越多;知道的越多,要杀的人也就越多。倒不如躲躲清闲,干嘛费这个脑筋。”
      自从先皇被逼宫退位,天下大乱,悍匪横生。秦鸿信两年前到了东海镇,不到三个月就升到了捕头的位子,按他的话说,就是拿命换钱,还好大多数情况下,要的是别人的命。
      “所幸你没被牵扯进去。”秦鸿信停了半晌,又道:“不说这个了,我给你送来的木料可还合用?”
      叶萋萋眼皮动了两下,淡淡道:“那几棵树年纪太大,质地有些太过干硬,不适合做棺木,倒是适合做兵器。所以,”她顿了顿,从身后拿出一根长长的木棍,递给秦鸿信,“你试试可还顺手。”
      惊喜的神情一闪而过,秦鸿信从椅子上跳下来,接过那根长棍。棍身已经被叶萋萋磨得光滑无比,棍首处刻出几道痕迹,上面缠着青灰色的布条。
      秦鸿信走到院子里的碧桃树下,放下背后的刀,手持长棍随风而动,在树林中飞舞着,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转眼间落了满地的桃花。
      叶萋萋用手遮着太阳,望向树下的男人。她忽然想到了第一次见到秦鸿信的样子,黑衣短靴,一根齐眉棍耍的虎虎生风。
      他用棍,本是无心下杀手,可他的敌人却毫不手软,招招致命,直到鲜血将他的衣襟濡湿大半,直到他虚弱地倒在她的院门前。从那之后,他便用快刀换了长棍,再没有手下留情。
      秦鸿信其实武功不错,加之多年的磨练,下刀可谓是快准狠,几乎从未失手。他常笑说,自己杀人的技术简直要和萋萋制棺的手艺一般好。
      每次有人劝叶萋萋金盆洗手,换个营生,也好将来嫁个好人家时候,秦鸿信总忙不迭地自荐。他也对萋萋不止一次地提过,能够平常心接受她这个特殊职业的人确实不多,他算一个。
      “我杀人,你装殓,咱们俩天生一对。”说这话的时候,秦鸿信一脸认真,而叶萋萋只是一笑而过。秦鸿信以为她尚没有嫁人的心思,也就踏踏实实地等着,谁知某一天她就莫名其妙变成了宋老太爷的七姨娘。
      虽然过了不到半月就被三姨娘赶出了府,这半个月对秦鸿信来说却实在不怎么好过。从此秦鸿信下定决心,寸步不离地守着叶萋萋,免得她一不留神又把自己嫁掉了。
      一套棍法舞下来,薄汗沾衣,秦鸿信斜靠在树上,长袍曳地。他用手托着下巴,笑盈盈地向叶萋萋望过来,双目狭长,璀璨如星。

      待到秦鸿信离开之后,叶萋萋复又坐到了那盏孤灯下。这盏灯还是娘亲留给她的,可是娘亲的模样,她却有些记不清了。除了这盏灯,娘亲留给她的,只有这个名字。
      叶萋萋,维叶萋萋,娘亲希望她的生命里就像葛草一般,无忧而茂盛,可她做得到了吗。
      往事与她之间,仿佛有一片穿不过去的白色迷雾。萋萋也曾想念过,想她从未谋面的爹,想她不知所踪的娘,想桂花蜜藕、酒酿元宵,还有娘亲细细熬出来的乳白色的排骨汤。
      可在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在发呆,或许她也是生性凉薄,因为她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娘亲美得像天上的仙子,只记得娘流着泪对她说爹的薄情,可那刻骨的仇恨呢?她从没有恨过,也未曾爱过。
      有时候叶萋萋也会想,这样凉薄的性子,是不是就来自她的爹?
      她试图闭上眼睛,却依旧逃脱不了惨淡的灯光,只有苦笑。百年、千年,还是万年,这盏灯亮了多久,她又在这世间徘徊了多长时间。
      方才秦鸿信临走时透露,宋老爷子如今满口胡话,无法指证蔡绍,但太傅却趁此机会在朝堂上参了蔡大国师一本。世人皆知国师蔡绍神通妖魔,招使花妖堵住宋世仁的口自然不在话下。传言天子听后大怒,将奏章摔到地上几丈之远。
      秦鸿信说,蔡绍如今被罚闭门思过,圣上的雷霆之怒或许悉数会落到宋府的头上,若判得判满门抄斩,又不知有多少无辜的人遭殃。自然,也包括宋家那位小公子。
      叶萋萋不知为什么秦鸿信要对自己说这一番话。
      他与宋家看起来并无交集,平日里更没有与宋家公子有任何往来。但叶萋萋注意到,当他提及小公子时,眼神中的忧虑似乎太多了些。
      这一切,她没有说破。她从来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就像她从来都不会问秦鸿信,两年前他是受何人追杀,为何带着满身血污逃出了宋府,又为何从此与宋府再无瓜葛。
      不过她倒是见过这位小公子一面。那是三年前她第一次来到镇上的时候,宋家告老还乡,第一次举家搬进新建的宅子。马蹄卷起夏日的扬尘,迷了她的眼,待她再抬起头来时,正对上了少年微微含笑的一双明眸。
      后来,她就留在了这里,时不时就会听人讲到这位宋家公子的故事。人都说这小公子长得容色秀丽,仿佛美玉雕出来的人儿一般剔透,内里却有一股子痴傻之气。
      据说在他十三岁的时候,有天宋老太爷宴请门下清客,其中一人抚琴一曲,在座诸人都是些风雅之士,顷刻便听出这人所奏的乃是前朝乐师陆迟的名曲《醉翁操》。彼时小公子随师傅研习琴艺已逾半载,宋老太爷似是有意在众人面前试探他的学问,待琴声渐息,四下接静,遂问他是什么曲子。
      众人都微笑地将小公子望着。《醉翁操》名满天下,胸中稍有笔墨之人便能够辨别出它的曲调。可小公子却想了半天,许久之后才回答:“听起来似乎是陆迟的调子。”顿了顿,又道:“陆师年轻时多用抹挑,而此曲重勾剔,温厚稳实,大约是陆师晚年之作。”在座的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后又摇头唏嘘,这位传闻中早慧的宋家公子也不过如此,竟听不出这是《醉翁操》。宋老太爷捻着胡子,不辨喜怒。
      纵然如此,小公子凭借天生的好皮囊,仍旧俘获了全镇少女一众的芳心。人人都在议论,他以后将看上什么样的姑娘。
      叶萋萋也曾悄悄地想过,因为从她来到东海镇来,只有他会对她那样温柔地笑。她知道,这些笑容和礼貌,不过是良好的教养和温和的性子使然,可脖子里却如同灌了春日的暖风,吹动她细细柔柔的发丝,直钻进耳朵里。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至少该是好看的吧,可她叶萋萋却连平凡都算不上。
      然而,在寂寂无声的岁月里,在无人知晓的心底,还是忍不住偷偷的想。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三

      看着秦鸿信爬上爬下的笨拙样子,很难将他和捕快这个身份联系起来。
      叶萋萋细细地将枇杷洗净,放在新编的竹筐里,眯着眼望向屋顶上手忙脚乱的秦大捕头。枇杷是陈李氏早上刚送过来的,说是前些日子萋萋去看过后,桃枝的病便好了许多,如今已经能下床行走,待过些日子便能过来同她闲话。
      “你的伤口尚未愈合,”叶萋萋望着他良久,轻轻叹了口气,究竟是没有忍住,“若是再裂开,我这一晚上可就算白忙活了。你还是下来吧,房顶漏两天有什么打紧。”
      秦鸿信郑重地望着下面那个瘦小的人影,眼睛里泛起感激的柔情。前夜他来敲萋萋的门时,左臂的血正带着他的体温往外冒。萋萋什么都没问,帮他包扎了伤口,天还未亮便背着竹篓上了山。
      他躺在床上,外面的风吹着树叶沙沙地响,他总疑心要下雨,望着窗外的残月,思绪不知不觉的飘回了两年前。那时他受人追杀,好不容易逃脱,却因为体力不支倒在了街头。次日他醒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萋萋坐在桌子边对灯捡药草的样子。那个时候,她也是连夜为自己去采药的吧。
      后来,他改名换姓成了县衙的捕快,在这个四野动荡的年岁,又过上了刀尖上讨生活的日子。纵是他秦鸿信武艺再高超,摸爬滚打的次数多了,也不免有几次要跟阎王爷擦身而过,每一次,都是萋萋把他从阎王手里救回来。
      捯饬了半晌,终于把房顶上被狂风刮破的一角重新砌上,秦鸿信轻轻一跃,稳稳地落在地上。
      “多谢叶姑娘救命之恩。再一次。”他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揖,“这人情,我恐怕一辈子都还不起了。”偷偷瞧她的表情,萋萋却不说话,只是笑,秦鸿信只好把他的后半句话生生吞回肚子里。
      还不起,他不怕,一辈子不够,不是还有下辈子。
      秦鸿信正出神,耳畔却忽然传来萋萋的声音:“我不问,你是真的不打算说了吗?”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落在他的耳朵里却不啻惊雷。“听说,前日宋家小公子在大牢里突发暴病,当晚就没了。第二天,运尸体的衙役连带着小公子的尸首便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个时候,你在哪儿?”
      秦鸿信怔了一下,默默地用软布擦拭剑身的泥污,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情绪。忽然,他的手停住了,抬眼将萋萋望着,道:“我一直知道,你虽然什么都不问,可心里比谁都清楚。”说罢,他的神情一下子放松下来,无奈苦笑:“是我做的,却也不是我做的。”
      “所以你救了他?”
      “是。”
      “可送尸体的衙役并不是你杀的?”
      “不是。”
      当听说圣上欲判宋氏一族满门抄斩的时候,秦鸿信就在暗地里策划着怎么把宋家这位小公子救出来,他买通狱卒,悄悄给小公子服下假死的药。可万没想到,翌日清晨他在义庄准备将小公子带走的时候,却忽然来了一群黑衣人,他们仿佛也是冲着小公子去的,而且招招致命。刚走不远的衙役闻声赶来,三招之内便全数死在黑衣人的刀下。
      秦鸿信眼眸低垂:“宋世忠前日被发现死在院子里的枯井之内,蔡绍若要斩草除根,宋家公子恐怕会是他的下一个目标。两年之前,我被仇家追杀,是小公子救了我一命,如今他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管。”
      萋萋眼前又浮现出那时他满身血污逃出宋府的样子,轻叹:“你知不知道那群黑衣人是谁派来的?”
      秦鸿信迟疑了一下,眼神有片刻的慌乱,最终还是重重地摇了摇头。
      “他在哪里?”萋萋问,仿佛不经意的,眼神清冷而悠远。
      “我带你去见他。”
      日光透过树叶落下斑驳的影子,叶萋萋坐在马上,任暮春的微风带着湿润的寒意拂过她的双颊。多少年了,她似乎又一次感受到心脏在真实地跳动着。
      终于再次见到他。仿佛过了千年,仿佛穿越了万水千山。
      “嘉禾。”秦鸿信下马,对院子里端坐的少年轻唤。
      嘉禾,正是这位宋家公子的名字。

      四

      此刻的叶萋萋平静地有些吓人,她望着眼前的少年,看他藕色的长衫,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看他瘦削的肩膀,目光终于落到他的双眸,却倏地呼吸一滞。
      她转头看秦鸿信,秦鸿信抿了抿嘴唇,摇头,又点头。因为义庄的一场血战,延误了给嘉禾服解药的时间,嘉禾的眼睛,永远都不能再看见了。
      叶萋萋的心紧紧地揉成一团。嘉禾的眼睛和以前一样好看,却没了曾经灵动的神采,看着他双眉紧蹙的模样,她的心中涌起无限悲伤的情绪,浓得仿佛山水里化不开的烟雨。
      那天以后,叶萋萋每日都来看他。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以前的嘉禾或许会因为礼貌说些话,但如今却常常陷入沉思。所以,大多时候,都是两人一起沉默。寥落漫长的日子里,偶尔会有一个穿赭色短衫的人来找他,那人小厮模样,嘉禾一出去便要大半天之后再回来。
      某日傍晚,夕阳斜落,萋萋不忍看到他寂寂无聊的身影,便请他去自己那里坐一坐。天色昏沉,没人看清萋萋牵着的是哪个人的衣袖,而嘉禾的行动也比嘈杂的白日灵便许多。
      到了屋里,萋萋看到嘉禾的表情忽然愣了一下,顺着他的角度望去,是那盏娘亲留给她的灯。灯火依旧昏昏沉沉地亮着,萋萋心头一动,以为嘉禾还是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些,可又不敢直接问他,怕他听了难过,便伸出手放在嘉禾的双目前,嘉禾却什么反应都没有,萋萋垂下眼眸,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次日正午,懒洋洋的日头窝在云后,氲出一圈白光。叶萋萋提着篮子来到嘉禾的住处,看到秦鸿信和宋嘉禾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执子对弈。秦鸿信每走一步,便将自己的棋路说出来给嘉禾听。叶萋萋第一次看到秦鸿信这般平和的样子。
      赭衣小厮又来请嘉禾出去,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叶萋萋放下篮子,径直坐到了秦鸿信的对面。
      “你知道他去哪里吗?”叶萋萋扫了一眼棋盘,接过了嘉禾的白子,顿了顿又道:“你就不怕他急于复仇,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来?”
      秦鸿信眉头蹙起:“嘉禾不是这样的性子。更何况,他到底该找谁报仇呢?”
      叶萋萋执子的手停了一下,面上神色不辨,落子,浅笑:“秦捕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给了你解释,你或许也该给我一个解释罢。”秦鸿信的语气有几分怒意,又有些心疼,最终都化作无奈的叹息,“宋世忠的死惹得龙颜大怒,圣上连夜招蔡绍进宫,当晚就将他软禁在了宫中。可这宋老太爷的死却着实跟他没有关系,他是动过斩草除根的念头,可有人偏在他前面动了手,这一点你我心里都再清楚不过。”
      叶萋萋手一抖,快速地将心绪平复,:“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过了一会儿,她把头偏向一边,仿佛在努力说服自己:“……若不是用宋世忠的命向皇帝揭露蔡绍的狼子野心,又如何能扳得倒他。这位一手遮天的国师大人,是他害死了我的娘亲。”
      “可你却害死了宋家满门。”这是秦鸿信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仿佛气急,仿佛失望之极。他从来猜不透叶萋萋的心思,她的表面有多简单,背后就有多复杂。他怀疑过,也调查过,可当叶萋萋亲口承认时,他还是百感交集,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没有人是清白的,若是宋世忠没有勾结蔡绍,我自然不会对他怎么样。”叶萋萋定定地看着秦鸿信的眼睛,“说到底我也并没做什么,不过是在当七姨太的时候翻出了他与蔡绍的书信,给八姨太的火上浇了一把油罢了。”
      她的面色有七分惨淡,沉吟半晌,终于没忍住:“你自己呢,秦捕头,或许该叫你,尉迟大人?”
      秦鸿信愣了一下,忽然就释然了。萋萋从前不说破,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他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你早就知道我是太子的人。”
      “所以我做的一切对你有利无害。”萋萋低下头接着说,“那天你从黑衣人手里救出嘉禾,你对我说不知道黑衣人的身份,可你撒了谎。”
      “黑衣杀手是太子派去的。”秦鸿信眼神有三分凛冽。
      “而你是太子的人,所以你不该救他。”
      秦鸿信重重地落下一个黑子,“两年前,他也本不该救我。”他停了一下,“我被蔡绍的人追杀,是他助我脱困,我欠他的。”
      叶萋萋有些怜悯地望着秦鸿信,他是君子,嘉禾也是。可这个世界不是。蔡绍必然容不得他,若是太子发现他为了救嘉禾而杀了手下十个精兵,也必生出嫌隙。嘉禾在他身边,早晚会出事。
      她看着秦鸿信的脸,在心里默默下了决心,他舍不得的,她来做。“你输了,尉迟大人。”萋萋落下最后一粒白子。

      五

      叶萋萋没想到会在自己的家里看到嘉禾,回来的时候他正坐在桌子旁发呆,屋子里的光线依旧昏昏沉沉,灯光映出一张煞白的脸。
      她坐在嘉禾对面,看着这个面容清秀的少年。
      他生了那么耐看的一张脸,眉目如画,微弱的光在他的身上洒下一层轻辉。半晌,萋萋抬头,语气轻柔却郑重:“跟我走吧,如果你不想连累尉迟。”
      嘉禾循着声音抬头,没有迟疑:“好。”
      “你不问我为什么?”
      “我信你。”
      她心里一颤,为了秦鸿信,她不能让嘉禾留在他身边;可真的杀了嘉禾?她叶萋萋到底是狠不下这颗心。所以她要带嘉禾离开这里,宁愿让秦鸿信以为她杀了嘉禾,让他恨自己,恨一辈子也好。
      临走前,萋萋陪嘉禾偷偷回了一次原来的宋府,看到原先嘉禾养在院子里那几株梅树,因为没人照料,又耐不得旱天,黄的黄蔫的蔫,不出月余,便相继死了大半。出来的路上,她问嘉禾:“你很喜欢梅花?”
      嘉禾点头。接着,又是长久的沉默。
      马车颠簸的路途,叶萋萋靠着车窗恹恹欲睡,耳边却忽然传来嘉禾清明的声音:“叶姑娘为何苦心救我?”
      萋萋抬眼细细地将他望着,“因为我记得你,你是嘉禾。小的时候我们见过。”
      “是在哪里?”嘉禾皱眉,似乎在努力回想。
      “神叶山。”
      嘉禾更疑惑了:“在下从小在京城长大,未曾到过神叶山。”
      萋萋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方轻轻道:“是在你未曾记起的,更小的时候,或许你忘了。”说罢,睡意全消,只想这样细细地看着他。
      看他只一瞬间,便仿佛在春风中坐了半年。

      路过小溪,叶萋萋为嘉禾取水,看见倒影里的自己,恍如隔世。
      终于离开了东海镇,终于能去掉重重的遮掩。谁又能想到,在叶萋萋平凡无奇的面孔下,还藏着这样一张倾城的容颜。她用水慢慢擦拭着自己的脸,几乎是洗掉了一层皮,露出她真正的那张脸,娘亲给她的那张脸。她印象里的娘亲是极美的,她自然也是极美的。
      有次途径陌生的小镇,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她慌乱地领着嘉禾躲进了街角的一间简陋的茶铺里,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妇人坐在低矮的凳子上择菜。见他们进来,妇人抬头朝她们笑了笑,手上的活计却没有停。旁边更矮一些的凳子上坐着一个形容尚小的女孩,大约四五岁的年纪。
      “五月的雨一下起来就停不了,看来客人得在这里多耽搁一会儿了。”妇人利落地将剥好的花生放到碗里。桌子上有一盏油灯不温不火地燃着,时不时有几许黑烟升起。再看上方的土墙,已经被这灯熏出了一块黑色的痕迹。
      茶越冲越淡,雨越落越大,萋萋和女孩子摆弄了一会儿沙包,有些困乏且无聊。妇人终于摘好菜,抬头看着嘉禾,忍不住夸赞:“二位是从远处来的吧,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萋萋的脸蓦的一红,转头望向嘉禾,只见嘉禾轻轻弯了嘴角,细长的眼角微微勾起,宛若浊世风华,清雅绝伦。冷风裹着雨滴打到叶萋萋的脸上,把她红红的脸蛋吹得清醒许多。清醒过后,是彻骨的遗憾。
      嘉禾从没见过她真正的样子,她的眉眼嘉禾看不见,她的好看嘉禾看不见,以前未曾看见,以后的一辈子也都看不见。
      他若是看见了,不知会不会欢喜。
      有时候,阳光正好,路过的街市上熙熙攘攘,萋萋便让嘉禾牵着她的手。行人来来往往,嘉禾的手僵硬着,脸上有些窘迫。萋萋的脸皮子也在发烧,可偏要逞强,硬是把嘉禾的指节放到自己的手心:“我们行得正坐得端,问心无愧,又何必在乎旁人怎么说?”
      嘉禾愣了一下,仿佛在看她,缓缓道:“若是我问心有愧呢?”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回答让人心头一喜,萋萋飞快地将那丝喜悦扑灭,她还是那个她,风轻云淡,没心没肺。

      六

      这一觉,叶萋萋仿佛睡了整整一个夏天,待她醒来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她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被铁链锁住。玄铁铸成的链子从她的锁骨处穿过,每动一下,都痛得直冒冷汗。
      她心里猛的一惊,有些慌乱的语调叫着“嘉禾”。
      嘉禾……嘉禾……嘉禾。
      “叶姑娘。”叶萋萋看到阴影里走出一个人影,是嘉禾。她先是松了一口气,彻骨的冷风呼啸而过,她脸上浮起苦涩的笑。她早该料到有这一天,在她杀了宋老太爷的时候,就预料到了会有这样一天。
      嘉禾慢慢走近,萋萋看到,他手里拿着的,正是自己那盏灯。她还是最爱他拿着灯的样子,手指骨节分明而又纤细,那轻轻绕在莲花底座上的优雅姿势她学了许久也没有学会。
      “我什么都看不见,却唯独能看到这盏灯的光,叶姑娘你说奇怪不奇怪?”他没有等萋萋回答,自顾自地说着。
      “家父说,花妖作祟。”
      “叶姑娘,你是妖吗?”
      叶萋萋的心仿佛坠入万丈深渊。她终究还是输了,输给了蔡绍。那个赭衣小厮是蔡绍派来的,所以嘉禾才会知道真相,才会将她带到这西北苦寒之地将她囚禁。曾经那个前朝国师蛊惑天子,将她的娘亲炼成了丹药;如今她终于找到国师转世的蔡绍,却仍旧是一败涂地。
      这都是命。她的娘亲不怪她父亲,她也不怪嘉禾。
      西风如刀割般刻在叶萋萋的脸上,传来冰冷的刺痛,那痛楚初时是极锋利的,可不多久之后也便钝了。玄铁的链子嵌进她的皮肉里,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她忽然庆幸嘉禾的眼睛看不见,所以也看不见她此刻狼狈的样子。
      嘉禾的脸向她靠近,无神的双目仿佛能看穿她的心底。叶萋萋猛地往后一缩,肋骨生生断了两根。她看见嘉禾望着千年古树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织魄灯的光渐渐微弱,她仿佛能感受到生命从身体里慢慢流逝的感觉。
      嘉禾不过是个凡人,在这苦寒之地待久了,是活不长的。所以她咬紧牙关不说话,或许他闷了,也就走了。只是对不起娘亲,她成不了梅花仙了。萋萋笑得惨淡,眼前一片模糊,前尘往事接踵而来。
      那个时候,叶萋萋还是神叶山梅花林里的一只小梅花精,她的娘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留给她的只有一盏叫“结魄”的灯。娘亲有个很美的名字,叫浮月,她本是天上的仙子,却因为与凡人相恋,不得不舍弃梅花仙的身份,堕入妖道。可她爱上的人却是一国之君的帝王,天下人容不得他,甚至,连那个男人也容不得他,听任她被国师扔进炉子里炼成了丹药,只剩一缕魂魄。
      娘亲临死前让萋萋不要恨自己的爹,要她发誓,此生再不用法术,好好修炼,只等天罚一过,便可位列仙班。萋萋并不想当什么神仙,可她想让娘亲回来。而若想将娘亲破碎的魂魄织起来,必须借助梅花仙的法力。
      萋萋只有位列仙班,才能拥有梅花仙的法力,才能可能救回娘亲。她一直记得娘亲曾经跟她说过的话。娘亲说,不要怨你的爹;娘亲还说,萋萋,你要修成仙骨,就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她知道修仙很好,可是修仙之路那么漫长,那么……寂寞。
      直到有一天,少年的身影闯进了她的世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稻田里,她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她笑得弯了腰,歪头向着他的方向:“干嘛,你难道想打我,打得过我么?”
      他气喘吁吁地扶住膝盖:“梅花精,你别乱跑,小心野狼吃了你。”
      你叫什么?
      嘉禾,嘉木的嘉,稻禾的禾。
      虽然嘉禾冒冒失失的,曾经从半山腰上一跃而下,幸而挂在了山下的一棵树上,还是被她用竹竿捅了下来,但终于有人陪她玩,同她说话。他带她骑马,带她逐风,他说,萋萋,我要带你去看长河落日,大漠孤烟,穿越风沙漫天的戈壁,去看朔方皑皑的雪原。那个时候,嘉禾叫她萋萋,除了她娘,只有嘉禾叫她萋萋。
      可忽然有一天萋萋醒来的时候,却什么都没了,没有稻田,没有原野,没有山峦,她只看到织魄灯明灭闪烁的微弱光线,方知梦中那个唇红齿白的男孩子不过是她无意织就的一个梦。
      不过是个影子。
      求不得,舍不得,爱不得,思不得。
      萋萋不甘心。
      拼着体内仅剩的一点修为,带着结魄灯上了九重天。她颤抖着身子,看到司命神君也在不远处,眯着眼睛觑着她。她身子一抖,拽着司命神君的袖子,有些语无伦次:“他在哪里,我要见他。”语调里似乎带着哭腔。
      擅闯九重天是大罪。司命神君一拂袖,她从诛仙台跌落,被轮回道的戾气打散了魂魄,只剩下孤魂一缕,在三界之中漂泊了千载。
      不知过了多少年,终于又修炼成人形的小梅花精路过一个小镇,看到少年打马阶前过,忽的被沙子迷了眼。
      在小梅花精漫长而寂寥的一生里,只动过两次恻隐之心,前世今生,都给了嘉禾。

      (FIN)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结魄灯·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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