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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0.爱的对立面(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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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病了,发高烧,体温计内的水银都要沸腾的温度。她从不轻易生病,我曾怀疑老黄历上所有“万事大吉”的日子,她都会发高烧,一切“诸事不宜”的日子,都是她的幸运日。在幼稚园以及小学时代,她会相当“适宜”地选择春游,秋游的前一晚发烧,而我只得“牺牲小我”地陪她呆在家里。
虽然玫瑰发烧同我出游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可我那“无理取闹”的爹娘却决定这两件事有非常大的关联,“想想你姐,她躺在床上,你却在玩,她能好受吗?”
我只得对着病榻上的玫瑰,无比伤感地吞咽下两份原本用于出游的零食,在灿烂的春天或者动人的秋日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结束完与藤明的篮球比赛,刚到家,进了门厅,就被由厨房内飘出的中药味道所围绕,关于童年无法外出的记忆再度浮现。
“玫瑰生病了,不知怎的,昨晚还好好的。”老妈背对着我,蹲在小炉子前一边熬中药,一边说道。
“哦,我去看看。”我放下书包,蹑手蹑脚地推开玫瑰的房门。
“比赛怎样了?”躺在床上休憩的玫瑰,听到我进房的声音,将眼睛睁开,问道。
“我才想为什么今天没在比赛时看到你,回家听妈说,才知道你病了,”我看着她两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接着说,“怎么陆川没告诉你说,你们赢了?”
“呵。”玫瑰凄惨一笑,“我和川,分手了。”
“什么?”我坐到床边,见玫瑰费力地想要坐起来,便挪过去,扶她起来,帮她掂上枕头,让她靠着说话。
玫瑰拉过我的手,“薇,告诉姐姐,我和他分手,你开心吗?”
见我不说话,她又问,“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我们分手了,你就能和他在一起了。”
“我和他在一起?”我战兢兢地看着玫瑰,壮起胆子,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烫手,于是,耐着性子说,“姐,是不是只有等你不要了,才能轮到我呢?”
玫瑰推开我的手,“你这话说反了,是你不要的,才能轮到我吧。”
这样的玫瑰让我想笑,又想哭,两种相互抵触的情绪在我的体内打起架来,难分胜负,温热的液体从眼睛流出,嘴角却滑稽地上扬。
玫瑰来到我家,是我六岁的事,我叫她姐姐,不过因她比我早出生了半年。那一年,我和她相同的年纪,正预备上小学。她的生身父亲,我的大伯父,出了意外。大伯父的最后一面,除了大伯母外所有的家人都没能见着,出事的刹那,他的血肉之躯,支离破碎,飘飘撒撒,飞扬出去。
原本警方要让男性家属去认领尸体,世人皆以为,男人比女人有更强的承受能力。可大伯母没等父亲去认尸,便坦然地翻开医院内,隔离生死的白色的布帘,“他是我的丈夫,我有什么好怕的。”
爸爸匆忙赶去见到的,不过是装有大伯父身躯的骨灰盒,以及瘫坐在医院长椅上,面色惨白的大伯母。
玫瑰就站在他们的面前,医院长长的走廊上,眨着双眼,似懂非懂地看着眼前长相和父亲相仿的男子,她怀里揉着大伯父生前买给她的最后一个洋娃娃。那只娃娃,躺下来,眼睛闭上,站起来,眼睛睁开。
“怀恩,若你看见怀义的样子,我怕你会受不了。”大伯母在旁解释道。
之后便是轰动一时的明清风事件,他与大伯母是故交,大伯父往生后,明清风及时出现,出现得太及时,甚至让人觉得这是一场预谋。
大伯母决定嫁给明清风,成为明轩堂夫人,前往美国。临走前,她拉上玫瑰,来我家道别。
“玫瑰,乖,和叔叔,婶婶说再见。”
玫瑰只顾着折腾怀抱里的洋娃娃,她反复地把娃娃放下,拿起,娃娃的眼睛,张开,合起,不知疲倦。
爸爸走过去,俯身蹲了下去,他用双手按住玫瑰稚嫩的肩膀,长久地凝视,终究崩溃。他将玫瑰抱在怀中,想起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的大哥,想着玫瑰即将远渡重洋,此生难以再见,他再也按奈不住,失声痛哭。
大伯父走的时候,玫瑰对死亡没有概念,她只道是父亲去了离她更加遥远的地方,没那么快回来,可眼前抱着她哭泣的男子,音容笑貌,温暖的怀抱,身体散发出来味道,甚至连扎在她脸上的胡渣都和父亲一模一样。
“爸爸,”玫瑰丢下洋娃娃,把脸搁置在父亲宽厚的肩膀上,跟着放声大哭。
从那一刻开始,我和玫瑰分享了一切,惟独无法分享爱情。
“薇,你这是怎么了。”玫瑰的指尖抹去我眼角的泪水,“我和你开玩笑的,你看我手上。”
玫瑰的手腕上,仍旧闪烁着“川”字招牌的手链。
“玫瑰,明轩堂夫人刚来过电话,听说你病了,她要来看你。”妈妈走了进来。
“我有什么好看的!”玫瑰赌气地躺回被窝,然后把棉被拉过头顶。
妈妈无奈地摇摇头,走了出去。
大伯父死后,父亲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伯父出事前,父亲任职于政府部门,是个前途堪称不错的公务员,刚刚从科长顺利晋升成处长。他一心一意地打算,在安分守纪的氛围内,一级一级的往上升。大伯父的意外丧生,把父亲的人生也一并扭转到了另一条道路上。
当大伯父的身体遭受到强烈撞击,灵魂脱离躯壳之际,父亲正在办公室里绞尽脑汁地修改领导明日要用的发言稿。
警局通知认尸的电话,把父亲从被领导表扬的喜悦中给剥离出来。
这边,他跌跌撞撞地赶到医院,那边,大伯父化成一缕轻烟。
没来得及的道别,是父亲一生的自责。伯父死后,父亲便接手他遗留下已颇具规模的企业。
“我恨她。”玫瑰的声音透过棉被。
这是她每次生病,必念的咒语,她记恨的女人,给了她生命,却还是不能抹去无法陪她成长的罪责。
她的母亲,早成为那个每次她一生病就蹲在厨房的小炉子前,专心致志地给她熬中药的女人;那个陪伴她去上钢琴课,在别人夸奖她时,笑得一脸得意忘形的女人。
这个女人,没能给她生命,却见证了她的成长。
“我也恨你。”我回击。
玫瑰翻开棉被,惊讶地看我半响,忽然笑了,“我才恨你。”
这回,轮到我惊讶了,我问,“你为什么要恨我?”
“我为什么不能恨你,你与我不同,我需要那么的努力,温顺,听话才能获得父母的喜爱,我林玫所得到的,都是通过百倍付出得到的。而你,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拥有。陆川也是如此,你觉得自己爱他,却从也不曾为他做什么。他是那么辛苦地想要被家族承认,你问你自己,就凭你,能帮到他什么?而我就不同了,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他,我还会继续站在他的身边,陪他承担一切。”林玫一口气就把话连贯地说了下去,“我知道他喜欢你,但那已成为过去,他的现在以及未来都将由我来陪伴他完成。”
玫瑰说的对,我从来都不曾为这份感情,实际地付出过,努力过。习惯“坐享其成”的我不过是躲在角落里,傻傻地,固执地,爱着这个男人。直到,爱情比赛的裁判再也看下去了,对站在场地上,不肯出力的我,喊了声“O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