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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章四 修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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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李寻欢来历这个话题揭过,除了定期的诊脉外,西门吹雪每日都会来李寻欢这坐坐,时而对弈,时而品茶,有时也会谈谈天,虽然西门不是话多的人,但因李寻欢对这个江湖的事不是那么了解,所以西门总会简要跟他说说历来发生过的大事和一些格局,李寻欢心里不禁暗暗感动,他也看得出来西门对这些事不是那么感兴趣,跟他说这些完全是照顾他。作为朋友这样的相处倒也温馨。
当然西门其实也是享受这种时候的,虽然事情是他在说,但李寻欢有时的一些看法总很合他的脾胃,因为和李寻欢聊天实在是一件很舒服的事,他既是个完美的倾听者同时兼备出众的口才,学识渊博才华过人却不爱卖弄,所以西门吹雪尽管寡言,但和李寻欢在一起永远不用担心气氛尴尬。
可有件事却让李寻欢对西门有些“怨念”,他们一日比一日熟稔,李寻欢的客气确实少了,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酒鬼,“六如公子”的第一如便是“贪酒如命”,然而酒鬼李寻欢却已经好久没碰过酒了。
西门不是贪酒的人,他们在一起时品茶居多,当然这其中肯定也有对他病情的考虑。所以有时李寻欢明里暗里暗示西门吹雪,良辰美景无酒不欢呐,大多时候都被西门沉默掉了,这时李寻欢就会大大叹口气,闷闷的喝他眼前的茶,实在次数多了,西门吹雪也不禁无奈,这人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病人?
最近一次在李寻欢又一次讨酒后,他暗暗叹了口气,执起他的手腕为他号脉,才回答说:“再喝三天的药,才能喝酒,不许贪多。”
李寻欢眨眨眼,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对西门这性子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没想到这次竟有意外之喜,听到确切回答他惊喜之余又有些内疚,明知道对方是为自己好,可没有酒的李寻欢就不是李寻欢了,让一个酒鬼的生命中没有酒无疑是最残忍的。西门果然是真正的朋友,于是他眯了眯眼笑道:
“好兄弟!”
“我说不可贪多。”西门无奈,可看他听到有酒喝时瞬间明亮的双眼,和绽放的笑容,西门有些后悔,是不是禁得太久了,他当然知道李寻欢是酒鬼,试问一个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忘带着酒囊,不是酒鬼是什么,从梅林立捡回他的那时西门就知道。其实不是李寻欢对西门的性子没法,只有西门吹雪自己知道每次听到李寻欢叹气他都有冲动想满足他的要求,但想到他的病忍下了,这次是看他的病情有了起色,也实在是不忍看他再失望所以答应了,结果令他这样开心,西门又考虑是否适量每天让他喝一点。
可叹西门吹雪一点也没发现,他对李寻欢一步步在退让,看他讨厌苦药,所以闲暇时总琢磨药方,斟酌配方比例可否加多一点甘草;怕他卧床静养无聊,就送来画策书籍供他消遣,还准他多加衣服时外出透气,现在不忍看他无酒的烦闷,又取消了禁酒令,其实他正捉摸着要酿什么酒才能补身又不伤肺。
其实西门如今的生活要比他过去二十几年要丰富得多,就算时不时有陆小凤来找麻烦,大多时候他还是一个人的,一个人练剑,一个人静思..............如今和李寻欢相伴,就算只是静静坐着也少了几分伤人的寂寞。
平静美好的光阴悄悄从指缝溜走,这日李寻欢正懒懒的躺在亭栏上享受冬日难得的阳光,亭子内烧着取暖的炭火,这炭是经过特殊处理据说没有丝毫烟尘不会伤肺,他身上披着一件暖和的裘衣,手中是一小壶酒,酒是暖好的,他正慢慢饮啜,因前些日子受了风咳了一会儿,又被禁了好几天的酒,这会儿才开禁,却也只有这点量,可不能牛饮浪费咯。
一个温雅的公子手托银壶啜饮琼浆,他身后是一片灿灿金阳,这个场景岂不让人心醉。然而李寻欢心里却没有表面看起来这般惬意安然,西门已经三天没来了,他有点无聊,叹了口气,放下酒壶,问身边的小珠:
“西门最近在忙什么?”
“庄主正在斋戒沐浴。”小珠歪头想了一会儿说道。
“哦,可是最近有什么盛大的祭祀庆典需要西门亲自主持?”李寻欢问道,心想近来并无甚重大节日,莫非是庄内的什么日子。他站起身,想去看看有什么可帮忙的,再闲坐着,不知道他的小刀会不会生锈...........
“呃,不是的.............”小珠有些犹豫,公子这般神仙温柔人物,会不会对这种事排斥,小心瞄了眼公子的神色,见他起身要走,连忙跟了去,这还是庄主自己说得好......
李寻欢看她含含糊糊遮掩的模样,不禁好笑,起身对那丫头说道:“走,带我去找他吧。”
“哦,好。”又看见李寻欢的笑容,小珠还是有点眩晕,傻乎乎的在前边带路,快走到的时候才后知后觉想起,这时候庄主好像是不准任何人打扰的诶,瞄了一眼身后正缓步走着的李寻欢,心想:
公子的话,应该没关系吧。
该说来的也巧,李寻欢他们到时西门正要出发,只见西门吹雪一身雪白劲装不染纤尘,腰间一把乌黑古剑,面容冷峻。看到李寻欢,西门有些意外。
只听李寻欢道:“你这是要出去了?”不是要准备祭典什么的吗?
西门吹雪微微颔首。
“听说你最近在斋戒沐浴.........”李寻欢有些犹豫,也不知道这地方的习惯和他们一不一样,这类事会不会忌讳..........
西门吹雪点头,看出李寻欢的好奇和犹豫,沉吟一会儿道:
“我要去杀一个人。”
他既不说是谁,也不说是为何,他没有一点解释的打算..............事实上,这种事情他从来没有让旁人插手的习惯。
“因为要杀人所以你要斋戒沐浴?”李寻欢讶异。
西门吹雪摸了摸腰间的古剑,脸色没什么变化,似乎这种事情很理所当然...........他点点头,“嗯”了一声,能耽搁在这,给李寻欢解释这么多已经是例外..............
李寻欢忽的对面前这个白衣如雪的男人起了敬意。
有些在旁人眼里奇怪到甚至不可理喻的事情,却有人当做吃饭喝水一样理所当然,这种人如果不是疯子一般也会被人看成疯子,事实上就算陆小凤,也觉得他这朋友有时候实在奇怪的不可理喻。
但李寻欢却忽的明悟了什么,不管谁的生命在他心里都是十分珍贵的,其实在面前这男人眼里也是,只是他表达的方式和一般人不大一样,但他却使用了自己心中最神圣的方式,对即将消失在他剑下的生命表达了敬意,类似一个仪式,西门吹雪以他最虔诚的姿态,对他手里的剑,对他即将杀的人................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疯子?和他相处这么一段时间,李寻欢当然知道西门吹雪正常得很,甚至比世上很多人都要正常..............他不是疯子,只是有着世人难以理解的纯粹和干净.............
李寻欢蓦地笑了,他发现自己对这人的理解又深了一步,而这感觉,其实不赖...........
“那我等你回来喝酒?”
西门吹雪正欲抬步,听到这话,微微顿了下,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于是便走了..............只是心情如何,旁人从未可知。
等西门回来已经是十天后,和走那日相同,也是个难得的晴日。
西门吹雪沐浴更衣完毕就去找李寻欢,他还记得分别时的酒约,再说他也得看着切莫让这个不自觉的酒鬼太过贪杯。
他发现自己有些想他,外出这些日子,他有时会想起走那天他对自己露出的那个笑容,这是平生第一次。就算陆小凤第一次知道他这个习惯的时候,也没控制住流出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他习惯了世人的不理解,但忽的碰上一个对他理解然后包容的人,实在是种很奇妙的感觉。于是,他向来寂寞跳动的心脏微微快了几分..............
等西门吹雪到花园,李寻欢早已在亭中摆好酒具。他今日一身雪白的中衣,外罩一件鹅黄外衫,就算亭内已有取暖的炉火,这种着装随他来说也稍显单薄,真是不懂照顾自己的人。吩咐下人把屋里的貂裘拿来,才继续走近。看西门到来他一笑说道:
“等好久了。你可算来了,你再不来,这满桌的佳酿就该喂了我肚里的酒虫了。”
见此景西门有些恍惚,任他桃李争欢赏,不为繁华易素心,公子如梅,晴阳暖照,他身后是梅雪摇印,万般繁华好似只为作他铺垫。西门心里轻叹,这李寻欢,颜色只怕太好。
西门吹雪走进亭子,落座后指尖轻触壶身,酒是暖的,还好。他看着李寻欢在给他斟满一杯后,自己就悠然的自斟自饮起来,心里不禁暗笑,这人真不客气。
听他的话,他心底一动,道:
“你若真把这满桌的酒全喝了,就得再多喝一个月的药。”
看见李寻欢蓦地僵住,他才满意的接过他手中的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李寻欢哀怨的看了他一眼,一开始真没看出来,这人有时候这么恶劣..............
“我去了关中,为杀一个人。”西门径自开口。
李寻欢停下手中的活,看着他默默倾听。
“嵩山脚下有个门派叫金鼓门,门人善用鼓锤,多用铜制,因制作精美看起来外表似金子而得名。虽说是江湖门派,其实门人多是商贾,鲜少参与江湖纷争,作风倒也正派,平日里乐善好施。
然而,一个月前金鼓门却被灭门,全门老小包括还待哺乳的婴孩无一活口。”听到这,李寻欢不禁皱眉,神色有些悲悯,却也没出口打断。
“这件事是掌门金老爷子的大弟子干的,因不满掌门之位传给师弟,又兼门派内口角和利益纷争,所以下毒干下这等丧心病狂的事。”西门讲到这抿了口酒,看着李寻欢道:“我此行去就是为了杀他。”
“这般欺师灭祖的无耻狂徒,确实人人得而诛之。”
李寻欢叹道,喝了一杯酒,他问:“西门与那金老爷子有旧?”
“素未谋面。”
李寻欢浅笑不语。
又过了一杯酒,他才说:“西门和我说是怕我误会?”顿了一下又道:
“我自是信你的。”
“我没解释你就信我?”说着,他眼底微松。
“我不也什么都没解释,你就信了我?”李寻欢笑着反问。
西门吹雪定定看着他,半晌,软了眉梢,微扬手中的酒盏,道:
“干!”
李寻欢自然乐意,也笑道:“干!”
西门看见李寻欢的笑容,心底莫名柔软了几分,他忽然明白为什么陆小凤这么喜欢交朋友了....................
已近日暮,夕阳泻进亭里,打在李寻欢的头顶,西门莫名觉得那深栗色的发丝质地应该会很柔软,差点就伸手去触碰感受,好在理智及时来了一把,李寻欢奇怪地看着他。
“没事。”西门说道。
李寻欢瞄他一眼,不管,又径自惬意的眯眼品酒。
西门望向远方天际,双眼微眯,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