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皇后武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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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文学馆内，年老的宦官闭着眼，用苍老迟缓的声音，讲着汉朝吕后的故事，学堂内，女子的吵闹声早已掩过了老师的讲述，只有席下一个青衫少女一手托颈，听着老师的讲述，一人讲，一人听，似乎两人与这周遭的吵闹不在同一世界一般。
武后安静地站在门口，看着那师生二人，眼眶微红，曾经，她也在这里，也是这个老宦官，也是这般情景。西沉的落日将她的影子拉长，内文学馆内突然安静下来。只余下老宦官低沉的声音，伴着更漏的点滴流逝。武后示意众人安静，轻声地走进来，在青衫少女身边的空席坐下。
鼻间荡过阵阵沉郁的香味，不同于她所习惯的低劣脂粉的气味，上官净儿一转脸，看见身边坐了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束着高高的发髻，髻上一支蔷薇花形的簪花。武后冲她一笑，席上，老宦官径自讲着：“后太史公曰：孝惠皇帝、高后之时，黎民得离战国之苦，君臣俱欲休息乎无为，故惠帝垂拱，高后女主称制，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
语音一落，武后含笑抚掌。老宦官睁眼一看，颤巍巍地跪伏在地，武后急忙上前扶着他坐下，自己则坐在老宦官下手位置，道：“老师不必多礼，我只是来看看，许久不听老师授学，甚是怀念。”说着，眸光一转，冷冷看了跪伏一地的女子，那班女子惧怕武后威仪，不敢抬起头来，然而仍能感觉到她冷厉的目光，吓得身子发颤。武后收回目光，满是暖意地看着老宦官，问道：“老师近来可好？”
老宦官受宠若惊地回道：“多谢皇后眷顾，老奴一切都好。”武后又问了许多老宦官的生活起居，她一边问着，站在她身后的灰发宫人仔细地看着老宦官的表情，然后用极轻微的声音对着后面年少的宫人吩咐着。武后问罢，也不回头，只轻声问了一句：“都记下了？”
那灰发宫人恭敬地回道：“奴婢已经都吩咐下去了。”武后满意地点头微笑，眸光转到席下，厉声道：“今日暂且到此，尔等先行退下，若再有这般情景，这内文学馆也不必来了。”
席下诸女子闻言，俯身叩首道：“奴婢知罪。”武后一挥手，灰衣宫人斥道：“还不退下。”诸女子这才起来弓身退了出去。
上官净儿跟着她们，正要一起退下，却被那灰发宫人伸手拦住，她疑惑地抬头，那宫人低眉垂目，用着一贯尖细的声音道：“姑娘暂且留下。”
老宦官见状刚想开口，武后已经吩咐人扶他先回住处，见他一脸的担忧，笑道：“老师不必担心，哀家只是见那孩子学习认真得很，心里喜欢，想跟她说说话儿。老师一日劳累，早些休息才好。”他这才放心地离去。随后，灰衣宫人一挥手中拂尘，也领着其他随侍一同退下，并关了内文学馆的门。
已是迟暮的余辉从镂花门窗泻入，落在玄色的地砖上。上官净儿垂首望着那样红色余辉勾勒出的雕花模样，馆内安静得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武后走到她身边，柔声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上官净儿犹豫了片刻，终是抬起了脸，一张清丽出尘的脸庞映在武后宛如沉墨的眸底，浅褐色的眼眸清冷无波的与她对视着。武后微微一愣：“好久没人敢这样直视我的眼睛了？”净儿闻言，只是微微垂目，眸中始终安定无澜。武后含笑道：“你这性子，倒十足像了你祖父。”
“祖父？”净儿抬眼，望着武后深不见底的双目。
“是的，你祖父，上官仪。”武后敛去了笑意，眼神中，似乎有一种怀念的情绪在流动，那个即使面对死亡，依旧将背脊挺得笔直的男子，清隽的面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讥讽着一个懦弱的帝王正将自己的王朝拱手让给一个女子。“但我希望你不要学你的祖父。”不要做一个懦弱男人的替罪羔羊。
净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始终没有开口。
武后拉起她的手，白晳纤长的双手，指尖掌心却是粗糙的。“我听说你母亲生的是一对双胞胎，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是幼女上官净儿。”
净儿讶然的抬眼，再次对上武后似笑似笑的黑眸。“吾掌管六宫，自然知道这些。”武后说着，眸光转向净儿并无遮掩的颈间，“而且我还知道，你昨夜去了东宫。”
净儿闻言，猛地将手从武后手中挣脱，退离了两步，眼中满是戒慎。武后一愣，眼底掠过一抹阴暗。落日渐沉，馆内渐渐暗了下来，暗得净儿无法看见武后的面容。
“贤儿他——很优秀，对每个人都温文有礼。”武后语气平静的说首，仿佛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母亲，在跟别人谈论自己的儿子一般，“我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上过心，也不知道这是幸亦或不幸。我一直希望他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君王，但如此，他就必须舍弃很多，包括他的情感。净儿，你明白么？”
净儿心中满是疑惑，她不知道眼前这个权掌天下的女子，想要她明白什么。
武后伸手抬起她低着的脸，一手抚着她未施脂粉的面庞，暗色中，净儿仿佛看见她宛如沉墨般的眸子异样的黑亮。“我已经失去了弘儿，我不想再失去贤，也不能失去贤。”双手渐渐滑下，停在净儿纤细白晳的颈上。“所以，这个世上，有一个上官婉儿就够了。”说着，手指缩紧。
净儿安静地阖上眼，没有挣扎，没有抵抗，任凭喉间被越勒越紧，透不过气来，意识渐渐模糊，眼前有无数光影交错。却都是母亲怨恨的脸，骂着她这个出生不祥的妖孽。早该这样了结了吧，从一开始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沾惹这许多俗世怨恨，却始终不能被人接受。魂魄似乎渐渐从身体中抽离，一个声音从遥远的隔世传来：“宁儿……宁儿……回来……”又是他，又是那个声音，熟悉得让她心痛，却又遥远得让她绝望。她无声地启唇：“哥——”
武后看着她安静的表情，清丽的脸，渐渐涨红，发紫，却始终没有挣扎。上官净儿，从第一眼见到她开始，便是安静的，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无波无痕，即便是死亡，也始终保持着她的安静，而这种安静，却让武后想到另一张脸，那个小小的，粉粉的，睁大了一双眼睛，没有眼泪，没有恐惧，只是那样睁大了眼，看着自己，黑色的瞳孔渐渐放大，里面倒映着的，是自己那张美丽却满是杀气的脸。
武后突然松了手，喘息着倒退了几步，任凭上官净儿如风中落叶一般，跌落在地。“来人！来人！”她突然大声唤道，守在门外的宫人们立时进来了，两名宫人熟练地上了灯，馆内刹时亮了起来。
上官净儿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武后慌乱的叫道：“宣太医，快宣太医！”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皇后武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