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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西宫夜静百花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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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乐的时光总是像一把美妙闪烁的金色一般飞快地穿过我的身躯,飞快地穿过我那仍然天真单纯的心灵。
如今,正是我十五岁的生辰,在寒冬腊梅之中的十二月初一。
我的芳菲殿隐在白雪皑皑和簇簇如红云压顶的红梅之中,仿佛是被装在白玉点朱玻璃盘中的一点艳艳的朱砂泪。各宫的娘娘妃嫔或是我的兄弟姐妹都送来了各式各样的贺礼。整整齐齐放在芳菲殿之中,满目琳琅。
芳菲殿的掌事姑姑静若正在点算贺礼。她现在已是二十五岁,清秀可人,办事稳妥,性子聪慧不失稳重,穿了一袭浅绿色的长裙,更衬得她身材高挑,眉清目秀。
溶月正沏了壶新进贡的女儿茶,盛在青瓷绿釉妆花茶盏之中,碧澄澄如一汪碧玉,微微起着滚热的水花,香气清淡绵远,极为吸引人,令人心旷神怡。我微抿一口,暖暖沁入我的咽喉,我的心田,仿佛置身于春花烂漫之中,其感觉真是美妙至极!
正饮着,静若浅笑道:“殿下,贺礼已经点算好了,不晓得殿下要不要过目呢?”“只挑你认为好的,说来给孤听听。”
静若让小顺子呈上一盒金花五彩珍珠项链,耀耀夺目,珠光宝气,十分的昂贵,我叹道:“这金花五彩珍珠项链可是上等的名贵啊!乃是前朝杨淑妃的爱物,金花由赤金雕成,缀细小的碎玉,栩栩如生。五彩珍珠是南海几百年前的名产,能够在一日中不同时间变幻出五种不同耀目的色彩,好比美人宜嗔宜喜,又唤作‘美人心,海底的珍珠’。如今,过了这么多年,这种五彩珍珠早已绝迹。这样名贵的东西,是谁送来的?”静若灿烂地笑着:“自然是朦雪帝姬了。朦雪帝姬虽是已故德妃之女,却自小与殿下亲密无比,自然是有这份心送帝姬珍贵的东西了。”
朦雪帝姬,小字涫涫,是我的长姐,亦是个绝色的佳人,与我关系亲密,姐妹情深。
我连忙让静若将这一盒金花五彩珍珠项链收好,又让满星回了一份金镯为回礼。
静若又挑出了一块牦牛玉佩,由碧玉制成,通体晶莹剔透,温润如水,用象牙和金色水晶雕刻着精细的“春草茫茫牦牛漫漫”图,是当年吐蕃的贡品。我的同母大皇兄赫成哥哥曾立下赫赫战功,所以,父皇将这枚珍贵的牦牛玉佩赐给了皇兄,皇兄一向珍爱无比,我也很是喜欢,只怨自己是女儿身,不能建功立业,不能得到这枚玉佩,曾经向皇兄苦苦请求转让给我,可皇兄亦是很喜爱,不愿给我。我一向是父皇母后的掌上明珠和心头肉,未免任性些,哪会受到挫折?为了此事,我竟还会与皇兄冷战好一段时间!现在想来,还真是好笑。
而如今,皇兄竟然“忍痛割爱”,将这枚玉佩送给我作贺礼!不禁眼中漾起晶莹一点,一股暖流涌入我的全身上下。我就知道,皇兄,是这样待我好的哥哥。
我让溶月特地去库房取了那一对金灿灿的龙凤镯作回礼,让皇兄成婚之时与他心爱的未来王妃戴上。
又有一支并蒂海棠花步摇,碧色水晶雕琢为绿叶,片片艳丽花瓣繁复,以流光亮丽的粉紫色水晶刻成,闪闪烁烁,温润如玉,花蕊则是用金黄碎玉和青绿碎玉做成,精致细巧。海棠,是我最喜爱的花之一,又是并蒂,可见送礼者对我一番浓浓亲情,想要我嫁一个如意郎君。我欣然笑道:“这支并蒂海棠花步摇,可是母后所赠?”
静若微笑着点了点头,又看向一串赤金荔枝蜜蜡手钏,颗颗浑圆剔透,珠珠闪耀夺目,金色耀人目,在暖阳光辉之下,微微一转便是那流光灿烂,是南诏的贡品,这样美丽精致的手钏,想必是只有父皇才有的吧!
正这么想着,静若又呈上了一个水晶琉璃瓶子,我本来并不在意,只是那一股迷人而又温暖入心的薰衣草芳香纷纷绕绕袭来,使人几乎要沉溺其中。我定睛一看,淡紫色的薰衣草被做成了干花,永远保留着柔柔的香味,被放在瓶中,淡紫色的光辉映着剔透晶莹的瓶子,精致无比,又在盖上用柔粉色丝带打了一个蝴蝶结,在那蝴蝶结之上,还撒了些金粉。在我大周,蝴蝶结上撒金粉意味着男子对女子情深似海。而且,薰衣草的花语是,爱的等待。
我心中咯噔一下,一定是他,一定是他送给我的贺礼。上官胤止,你果然,是对我暗生情愫了的。小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我正看着薰衣草瓶发呆,静若见我不语,便问:“殿下,上官统领对殿下情深意重,大伙儿都是有目共睹的。”我将瓶子收好,长叹一口气,“不论他上官胤止,多么优秀,多么对孤好,可是孤始终是对他没有感觉。在孤的心中,他,是孤的兄长,虽无血脉之亲,但是,他很体贴,对孤,真的很好。所以,孤愿意将他当作孤的兄长。”
顿了顿,又道:“静若,你将其余的礼品,捐献给国库。如今国库空虚,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们皇家,也不该如此奢华。还有,父皇最近为国事烦忧,想必国家正处于危难之中,所以,孤的寿辰喜宴取消。国家危难,本不该大肆铺张地庆祝。”静若福一福身,“是,帝姬心系于天下,奴婢必会按照帝姬的吩咐做事,还请帝姬放心。还有,一年前,皇上曾赏了一些波斯进贡的奇珍异宝,奴婢见帝姬也不怎么喜欢,也不是经常拿来赏玩的,不如一并捐献国库?”
我颔首,“好,静若,你果然想得周到。”
静若微笑着,仿佛是仲春一派质朴的粉红色木槿花,“静若伺侯帝姬,帝姬心系百姓和天下,静若必须要做到与帝姬同心同德。”我紧紧握住静若滑如丝绢的手,“静若,还是你最懂孤的心。快去吧!百姓们与将士们急需粮草。”
静若回了声“是”,就匆匆退下了。
到了夜晚,雪,如同轻盈的鹅毛一般,纷纷扬扬地撒落在大地上,冰彻心扉。
我坐在暖炕上,三寸长的碎玉嵌蓝镶翠长护甲轻轻敲击着平金手炉,发出“叮叮”的清脆响声。炉里的火,是那样的红,那样的温暖,耀耀的,照耀着美人如花的面庞,火入水眸。如今,天下大乱,许多人都因为保定失守而颠沛流离,在这寒冬之中,不晓得要有多么饥寒交迫了。而我,父皇与母后的掌上明珠,大周的胧雪帝姬,正在享受着艳红烈火的暖气。我从小是在父皇与母后的羽翼之下长大的,我从不晓得,外面的贫民们,过的是怎样的困苦生活。我从未为大周做过任何事,却还过着优越的生活,从小便是娇生惯养,这令我不禁良心上过不去,产生了浓浓的愧疚之感。我不想在这愧疚之感中永远生活下去。
我忙唤了静若、溶月、满星三个人来为我梳妆。只穿一身烟紫色翡翠拈羽大氅,朴素淡雅,近看,才会发现细密的凹青凸碧花纹,又拿了一个暖烘烘的手炉。叫人准备了许多食物、衣物、棉被、火炉放在三辆马车上,自己在静若的手托之下上了马车,就想偷偷夜行出宫。
马车在茫茫雪地之中飞快如箭一般地奔驰着,溅起细碎的小雪花,到我厚实的大氅和廉价上,微凉,又感觉到有酥酥的痒。我轻轻拭去雪花,依然有碎屑黏在手指上,更衬得肌肤胜雪。我望向远方,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仍然点着耀耀的灯,挥洒着金晕,隐藏在簇簇由莹白雪地中赫然而出的艳烈红梅和茫茫白雪之中,仿佛不是真实的一般,恍若仙境。
大周朝,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我多么希望,大周子孙千秋万代,大周国祚千秋万代。可是,不会有哪一个王朝,会永远延续下去。就算鼎盛如李唐,亦有衰败的一日。
寒风刺骨,我瞬目一瞧,已经到了神武门。小顺子下了马车,对守门的侍卫说:“咱们是奉了主子的命令要出宫办些事情。”侍卫仔细地打量了小顺子一下,道:“公公衣饰不同其余内监,想必是哪位娘娘身边的吧!公公出宫所为何事?”小顺子愣了一下,我们本身就是微服出宫,照理来说,未通报君上而私自出宫,这是要“赏”一百大板的。可是父皇正为国事担忧,正与大臣们商讨国事,已经不便打扰。我在马车上轻轻咳嗽了一声,小顺子旋即道:“算你有眼,既然你晓得本公公不是普通内监,就该让本公公出宫。”侍卫却反驳道:“如果没有皇上的金龙御牌,任谁都是不得出宫的,即使受宠如胧雪帝姬,也是一视同仁的。”
我正焦急着如何是好,忽然,一个俊秀颀长的背影出现在我的面前,明月皎洁的光芒照耀着他,仿佛散发着淡淡的光辉,是个十七岁的俊美少年。是胤止!
上官胤止是皇宫紫奥城禁卫军领,其父、祖父、曾祖父,皆为朝中官员,且对我大周朝忠心耿耿,所以与皇家多亲近些。而胤止,是我青梅竹马的伙伴,一起玩耍,一起读书,一起习字,他对我很好,我已感觉到,他的情意,对我的情意。
只见胤止向侍卫正色道:“顺公公是高官内监,想必是有什么旁人不能泄露的机密。若是顺公公出宫办事,铁定是有什么要紧事。不要妨碍了顺公公。”侍卫的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上官大人,可是,顺公公无金龙御牌,照理是不得出宫的。”
胤止的神情很是坚毅,两条卧蚕眉透着沧桑的英气,“若有什么事,一切由我承担!”
我想,他晓得是我要出宫的。胤止······
侍卫听胤止这么说,唯有让步。
马车又踏起白雪皑皑,寒风凛冽,呼呼得刮在人的脸上,只感觉生生地疼。
就在那一刹那,布帘随着寒风朔朔飞舞而起,映入眼帘的,是胤止那俊美的面庞,他的声音,饱含深情,又十分细微,轻如细蚊,“帝姬,不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我永远相信你。”
又在那一刹那,他的脸,他的声音已不见,但又仿佛仍然回荡在凛冽寒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