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年》临安

7、再见

　　八宝香车平平稳稳地行使在通向凤都的官道上，车内车外都是寂然无声。
　　车内，萧寂怀抱着那个紫木的匣子静静地出神。许久许久，才抬起头往前看去。在她对面，南宫横剑而坐，闭目养神，他的睫毛黑而长，在眼眶下投出一圈淡淡的阴影，让他越发显得苍白单薄。她的黑氅此时披在他的腿上，黑白两色的反差更让萧寂有种不实之感——然而不知为何，相比之前的一身青袍，萧寂反而觉得，阿岫，是应该穿白衣的。
　　仿佛感觉到被注视着，白衫人睁开双眼，微微一笑：“怎么？”
　　“为什么这么安静？”萧寂终于有些疑问。然而南宫显然误解，反而答道：“车上的‘青’字记，会让所有人望而却步。”
　　萧寂暗叹一声，不再问这个问题，突然轻声问道：“你不觉得青旅族长有些奇怪么？”
　　“哦？哪里奇怪？”南宫微微一挑眉，回问。萧寂知道南宫其实只是想看看她的分析观察力，于是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他分明便是客店中的说书先生，为什么方才在客店中不对我们施与援手，反而袖手旁观？还有那个霍婴，夜里他也在店中帮厨听书，却装做此刻才遇见我们，到底为何？”
　　有些赞赏地看向萧寂，南宫微微一叹。
　　“你很喜欢叹气。”萧寂轻声说了一句。
　　南宫闻言一笑：“你真不像个十五岁的女孩。”然后他又是一叹，淡淡解释，“青旅族长原本等在客店是为了接你进京，没想到送你的人竟然是我，于是便以说书来暗示我不可向他求救。”
　　“为什么？”萧寂脱口问。
　　“因为我姓南宫，虽然我本身并不愿意。青旅族长接掌青族后大改狠厉之风，专心守成。但青宴族长当年所有的对外之策中，有一条他却是坚决执行了下来，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便是，极尽一切手段覆灭南宫世家。
　　“不必奇怪，门阀间的事情本来就是这般，恩恩怨怨没完没了。”
　　“当时有南宫家的人在场，他们原本互相知道对方的身份，却决不会公开干扰对方内部的事务。这就是门阀间的规则，虽然他们其实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对方。”
　　“所以你当时让我走，嘱咐我莫回头，便是知道会有人出手救我，而你只能独自留下？”　　萧寂忽然问，眼中光芒明灭不定。
　　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白衫人叹了口气，却不回答。
　　此时车帘外一个声音极长极长地叹了口气，说了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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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日的最后一个傍晚，一架朱轮翠盖的八宝香车停在了这座山下。
　　若是此时，你站在此处，抬眼的瞬间仿佛就被完全遮住了视线，撞入眼帘的是重峦层叠的广阔山壁，在眼角边又无限的扩展开来，让人下意识地仰头望去，只见那近乎垂直的陡峭断崖不断向上延伸连成一体，最终又没入巨大的山脉中直指云霄。
　　太矶山的怀抱正中，围着一座天下闻名的城市。
　　这座城呈长方形，墙高十五米，底宽十九米，顶宽十六米，东墙长三千五百七十九米，西墙长三千四百五十六米，南墙长四千三百二十一米，北墙长四千五百六十七米，有东南西北城门四座。以城墙为主体，包括护城河、吊桥、闸楼、箭楼、正楼、角楼、女儿墙垛口各种防御设施一一俱全。
　　夕阳的余晖正照射着东面高大宏伟的城墙，为其镀上了一层闪亮的金色。墙下，白浪河的沙滩上，风筝铺星罗棋布，人群熙熙攘攘，扎风筝，卖风筝，试风筝，买风筝，放风筝，热闹里洋溢着欢乐。清清的河水，映照着五彩的风筝，成了一道明丽的风景。
　　一男一女两个白衣人一前一后站在城楼下，仰头看向城门顶上那被夕阳余晖映照地有些刺眼的金色字眼——凤都。
　　“到了啊。”白衣的女孩喃喃说了一句，低下头去，夕阳的光芒将她的侧脸都映照有些不真实。
　　“是啊，我就不再送了。”她身后同样白衣的男子接了一句。萧寂回头笑了一笑，道：“今日是我生辰呢，你就送我最后一程吧。”
　　白衣男子微微摇头：“不了。我发过誓不再进这座城，我不会毁弃誓言。”
　　“那好吧。再见。”
　　“再见。”
　　勉强一笑，萧寂登上那架由灰衣老者赶着的马车，缓缓入城。
　　南宫身形微微一晃，却又立时稳住，嘴边还挂着淡淡的微笑。只见八宝香车的浅色纱帘突然被人撩起，萧寂探出头来，对着那个已经有一段距离却仍站在原地不动的白衫男子喊着：
　　“阿岫，我真的还能再见到你吗？”
　　看着那个高声问着的白裳女孩，南宫青岫禁不住微微一笑，这一笑让他原本有些苍白惨淡的一张脸都变得温润起来。
　　许久许久，直到已快看不清对方时，白衫男子才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然而出身草原的女孩眼力却是出奇的好，看见他的应允后喊了一声：“不能忘了。”才万分喜悦地坐回车内。
　　——阿岫是答应了便必会做到的人。
　　萧寂心下一静，知道自己必定还会再见到他。

　　女孩放下车帘的那一刻，白衫男子的笑容蓦然凝固在脸上，他右手狠力按向自己的脊骨，极力想将即将爆发的某种事物狠狠压制下去，然而尚未碰到自己的背，白衫男子全身一晃直直向后倒去。
　　身后一只冰凉的手伸来，将他扶住，另一手替他按住了腰背部的脊骨。然后扶住他的人长长一叹，声音温柔：“阿岫，你莫要再死撑了。”
　　南宫看向那个扶住自己，轻纱覆面的青衣男子，眼中竟有一种难言的色彩，似忧似喜。
　　“唉……你还是来了……”
　　“郦云难道拦得住我么？何况我只是来接你。或许我错了，不该让你……”
　　“没有，她确是一个好姑娘。”低低地阻住了身后人的话，南宫看向那架早已看不清的马车，神色安然。
　　——或许，我也错了。
　　很多年以后，南宫才终于知道自己那半年的生死相送带来的不可预计的可怕后果。也才开始怀疑，自己或者当真错了。
　　而此时，他仍旧看着那个黑白分明的女子远去，或许，也在等着实现自己那个“再见”的诺言。却不知道，再一次相见已经是多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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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后再翻开《渡世书*神母纪*风灯》时，人们可以看见这样一段记载：
　　“敛帝十九年秋，长公主寂归京，携母叶氏入主白朱宫，自此开始了她长达十数年的宫廷斗争生涯。
　　“同年冬，叶夫人薨。长公主悲绝大恸，盲。
　　“温后怜其不幸，命郦夫人薇亲抚长公主。
　　“时年，长公主寂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