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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夜店 ...


  •   深秋,京郊,王室狩猎场。
      碧空如洗,猎鹰高高的飞翔在天际,锐利的目光紧盯着地上奔跑的鹿群。麋鹿在草原上奔逃着,躲避骏马和猎鹰的追逐。
      箭羽破空,精准地射中了一只尚未成年的雌鹿。只在瞬间,鹿的哀鸣就被侍从的欢呼声所掩盖。
      那支飞箭穿透了鹿的脖颈,鹿血潺潺由箭孔流出。
      但是在猎队的嘈杂声响中,雌鹿负着羽箭仍在奔逃。直到猎鹰的利爪将鹿掀倒在地的时候,又一只箭贯穿了它的身体,将整头鹿钉在了地上,由鹿眼渗出的泪水已经表示了它生命的终结。
      然而,鲜血很快便淹没在了各门阀贵公子的互相吹捧中。
       “唉。”远远地在山坡上看着这一幕的青衣公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惋惜地摇了摇头。他独自策马停在坡顶,手中把玩着一把金黄色的短剑,此时低下头去不再看下面那群继续角逐着的国家新秀。
      他将视线移到自己手中鞘身秀雅,刻着精细秀丽的花纹的短剑上。拇指按下鞘上的机簧。
      “铮”地一声轻响 ,剑身弹出了吞口一寸。他轻轻地将剑拔了出来。
      日光下,淡金纯澈的剑身流转出了耀眼的光芒,青衣公子微微闭了一下被眩花了的眼睛,看见了剑脊上四个淡淡的小字:“秋水无痕”。
      “秋水……”适应了光芒后,青衣公子看着剑身上映出的自己的脸。那是一张极瘦削俊美的脸,任是天地光芒在这张脸前都要黯然失色。
      然而青衣公子看着,眼中居然渐渐显出了厌恶和憎恨,蓦然回手将秋水剑按回了鞘中。
      一个蓝衣作护卫装扮的少年策马来到了他身旁,和他并骑站在坡顶。显然看到了主子的举动,蓝衣护卫却不说什么。
      青衣公子长出一口气,看向草原上追逐着猎物的门阀公子们。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身边的护卫:“郦芸可曾回来过?”
      蓝衣护卫闻言只是摇了摇头。
      青衣公子面现忧色,自言自语:“阿岫走了已有大半年,该回来了。”
      “南宫若是回来了,郦芸自会来禀报。”蓝衣护卫道。
      青衣公子又是叹了口气,眉宇间的担忧却是越来越浓,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那一把秋水剑。
      “阿岫该不会有事吧?”他忽然说了一句,语气更是自责,“或许当初便不该求他去这一趟,他原本逍遥自在过得快活……”
      “公子不必为南宫担心,他自会逢凶化吉。第一剑的声名不是白来的。”
      仿佛受了些安慰,青衣公子点了点头,喃喃:“是啊,他是南宫青岫啊。”
      “希望他能早些回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青衣公子微微笑了起来,“大半年不见,我还真是有些想他。”
      听见这样满是暖意的话,蓝衣护卫也不禁微微一笑。然而他却忽然面色一变,指向天边:  “公子快看,金丝烟!”
      蓦然也是一惊,青衣公子看见了东面天空瞬间爆开的一朵金黄夺目的巨大烟火。
      “是阿岫!”青衣公子面色急变,显然知道这个信号代表的意义。
      主仆二人相视一眼,几乎是同时拉转马缰,一前一后策马奔下了山坡。

      * * *

      凤都东,银角镇。
      漫天的风沙呼啸着,肆无忌惮地横扫大地,有如天之神在怒吼,在咆哮,而大地是一片阴沉迷晦,不时有尖锐的唿哨盘旋飞舞,枯萎的枝叶也在这暴虐的狂风中飘零浮沉。
      天已全黑,这座小镇三街六市俱全,茶楼酒肆齐备,在平常的日子一定是相当热闹的,但今天这种恶劣天气却把这些繁嚣一扫而光。几乎家家门窗紧闭,户户声息皆寂。
      四周黑漆漆的,连街道上也找不出一两个人影来,静僻而冷清——除了呼啸而过的狂风——它宛如得意十足地掠过屋顶瓦面,穿越大街小巷,不可一世地暴笑着周而复始,始而复周——将这座颤栗的小镇玩弄在它强而有力的手掌中。
      一个身披黑色大氅,头戴黑色斗笠的旅人在黝暗中拍开了镇上一家普通的客栈,在店小二惊奇的目光里,身材高大的男子交待了几句话,不待店小二表示什么,便匆匆走进门里了。
      另店小二更加惊异的是,黑氅男子进门后,他身后原来还有一个与他装素相同,但明显身材矮小许多的同伴静静地跟了进来。
      抖去满身的灰土,又用力扑打了衣衫一阵,黑氅男子才长长吁了口气,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清秀温和而略显苍白的年轻的脸,张目四望着。
      这客栈从里面看来比想象中要大得多,大厅里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张张的方桌圆凳,琉璃宫灯与小巧的翠玉朱栏交相点缀着。
      与外头的冷清形成极鲜明的对比,客栈中人声鼎沸,温暖如潮。
      “要说当今天下武功最高的人,莫过于南宫世家的少当家南宫青岫了!那一身的工夫!在军校场出科大试中,轻功比那郦家的风流大少郦芸还高明;一把长弓使得连专出神箭手的铁萧秦家都得甘拜下风;内家功夫自不必说,就是叶青将军见了也得怕他七分。别说一把秋水剑,便是十八般兵器也俱是样样精通;奇门盾甲更不在话下——更难能可贵的是,岫公子心怀宽阔,襟容坦荡,就算最后头魁让王子殿下夺了,也不过一笑了之……”
      台上说书的惊堂木连击,说得口沫横飞,下面一共摆着的十七、八张桌子,少说也有数十个人聚精会神地听着,连帮厨的小霍也趴在了栏杆上边擦着栏杆边侧耳听着。
      “扑哧——”刚进门的黑氅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却好在没有什么人听见。眼角余光里,他看见坐在大厅另一头的两个陌生人正在向他们注视。
      他不动声色地转头对着胖乎乎的掌柜笑着道:“掌柜的,方才我已对你那位伙计说过了,一间正对马厩的房子,房子好不好无所谓,主要是我一推窗就能看到我那只瘸马。”
      店掌柜也是阅人无数,见多识广,当下没有多问,笑吟吟地道:“成,成,小店正有三间房面对着马厩,厩里的夫役打扫得勤,包管在房里闻不着臭味,干净得很……”
      点点头,黑氅男子道:“吩咐他们多加料喂那我那匹瘸马。”
      掌柜的忙应承着,先唤店小二来带两人上楼,再让帮厨的小霍送吃喝的上楼。
      一迭声地交代着,店掌柜又亲自从柜头倒了杯热茶凑了上去。
      黑氅男子伸手接过,却是递给了身后仍旧戴着斗笠的同伴。店掌柜忙又倒了一杯,那黑氅男子却一摆手不再接。店掌柜看去,见黑氅男子的同伴也只是将茶杯捂在手心,没有要喝的意思。
      店掌柜微微不悦,眼角却看见黑氅男子大氅下露出的一抹象征权贵的青色衣物,当下笑得更加殷勤。
      “客官不先用热水擦把脸?暖和暖和……”
      “不用了,我们先上楼歇歇。”那旅人温和有礼地笑笑,领着自己的同伴上了楼。上楼时他有意无意地瞟了眼大厅边上的那两个人。
      这一眼使他不禁眼皮一跳。
      一老一少,老的双目如风,鼻挺嘴方,领下蓄着三绍黑髯,少的那位却美眸横波,唇红齿白,肌肤细嫩,宛如冻玉。老少两人尽管相貌出众,气韵高雅,但是,在眉宇唇角之间,却皆冷漠深沉,寒酷凛到。一眼看去,另人禁不住凛气盈心……
      此时那说书的却又极长极长地叹了一口气,微微闭着眼,仰头说了一句: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反手关上了房门,方才还谈笑自如的黑氅男子斜靠着房门,面色惨白,忽然伸手掩住了自己的嘴,止不住地咳了起来,几乎咳得弯下了腰去。
      走在前头的同伴一惊,连忙揭下自己的斗笠,却是一个年纪尚小的姑娘。她从怀中掏了一方绣帕出来,一看却发现绣帕上早已血迹斑斑。
      连忙扔开那方帕子,她拉出自己黑氅下白色的袖子为同伴捂着嘴。年轻的公子毫不犹豫地接过那雪白的袖子,剧烈地咳着。
      只是片刻,雪白的袖口已经被染得通红。
      看着那个重伤之下却仍旧不敢大声咳出来的男子,女孩眼眶一红,却没有哭出来。
      许久许久,黑氅男子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慢慢地回过神来,一睁开眼便看见身前女子的眼睛,那样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他徒然间便是一阵恍惚。
      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抓着她的袖子,年轻的公子连忙放开,眉间痛苦的神色也渐渐地舒展开来。
      “我没事。”他对着面前的女孩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女孩忽然说不出话来,这个人,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仿佛是这样地无所谓。
      她将那个一路护送的男子扶了起来,为他倒了一盅茶,黑氅男子解下大氅,露出里面一身破了数处的青衫。
      侧头看见递过来的茶水,他也并不推辞,伸手便接过热茶喝了一口。
      女孩转身解下自己的黑色大氅,露出里面的一身白裳。不同于男子已显破的衣衫,她的白裳依旧如一早那般雪白。
      这一对风沙夜里投宿的男女赫然便是萧寂和那个姓南宫的青衣人。
      白裳女孩在青衣人对面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举到了嘴边却又放下,仿佛想到了什么,神色黯然。
      离开母亲已经两个多月了,不知她如今是生是死……
      然而只是片刻,女孩便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然后看向对面的青衣人,微有笑意:“南宫,你的全名是南宫青岫?”
      青衣人先是一愣,而后哑然失笑,没有想到她还注意去听那说书人的胡言乱语。一笑之下登时觉得胸中血气翻涌,喉头一腥,一口血便冲口而出。
      萧寂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他,神色担忧。
      南宫这两个多月来已经负了十数次伤,纵然每次当她忍不住询问他的伤势时,他都是那么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但是这却也不能掩盖住他伤重的事实。
      近些天来他呕血的次数更是越来越频繁,甚至有时会出现短暂的昏迷——她已不止一次感觉到他再也支持不下去了。
      然而,然而……他却一直一直地撑到了现在。

      “嗒。”
      门外忽然极轻极轻地响了一声。
      面色惨白的南宫眼神一凝,如一个完全正常的人般一振臂,将长青剑从布包里抖了出来,握紧。
      极其默契地,萧寂一俯身,迅速吹灭了桌上的那盏灯火。躲在南宫身后。
      “嗒——嗒——”门外的脚步声慢慢靠近,然后响起了店小二的声音:
      “客官,客官睡了么?小人送洗脚水来了。”
      南宫青岫全身一松,感觉疲惫感排山倒海重重地袭来。微微冷嘲地想着:
      “原来自己已成惊弓之鸟了。”
      当下应了一声:“端进来吧。”
      说着便要去开门,然而甫一站起,身形却微微一晃,几乎站立不稳。身后一双温柔而坚定的手伸过来,将他扶住。
      白裳女孩叹了一口气,道:“我去开门。”说着便再次点了灯,走向门口。轻轻将门拉开一条缝,萧寂从门缝里看见了店小二那殷勤无比的脸。
      然而门还未开,身后突然有人猛力将她拉开,一剑刺了出去。
      显然想不到开门便是一剑,店小二来不及闪开,正当那剑即将刺中他时,店小二却突然整个腰身猛地向后一折,轻巧地将这剑避了开去。
      南宫青岫一剑不中,冷笑一声,顺势将剑往下斩去。那店小二已从水盆下摸出一把青钢刀来,此时横刀向青衣人劈去,却是不管即将斩下的这一剑,拼死也要杀伤对方。
      一瞬间,青衣人的剑已自店小二的顶心斩入,店小二的刀也砍进了青衣人的腰间,立马便要将他拦腰斩成两段。
      “咔”地一声,店小二斩入青衣人腰间的刀却被什么阻住了,他腰边的物件坚硬异常,在这样临死反扑的致命一击下居然分毫未动——只这一瞬,青衣人已将他劈成两半。
      然而店小二却没有立死,目眦欲裂地看着完好无损的对方,显然无法置信。
      青衣人收剑,甚至没有看他一眼,极其平常地走入房中,反手将门扣上,仿佛他真的只是出来接了一盆水。

      青衣人极其镇定地关上门后,迅速拉起摊倒在门边的萧寂。
      萧寂回过神来,要伸手去拿自己的黑色大氅时,南宫已将大氅展开一抖,披在了她身上。
      “本以为这已是青族的领地,那些人不敢追来。
      “但是,青族人,或许……也是想要我死的。
      “因为南宫家而连累你,是我疏忽。”
      萧寂微微一怔,,却是不甚明了。她自小没有离开过格林密草原,对凤都间复杂的门阀斗争自是丝毫不清楚。
      “我今晨已向帝都传了求救信号,相信王子的人马很快便到。”
      “你记着往西走,别回头。”
      萧寂蓦地抬头,脱口问:“你不和我一起?”
      “不了。”南宫的神色有些奇异,末了仍是再三叮嘱,“记着,莫回头。”
      她低了低头,这样的情景下,他想做些什么她当然知道——然而,她什么都没说。
      她要活着回到帝都,所以她不能问。
      南宫为萧寂拢了拢大氅,这一个下意识的举动却让她察觉到了大氅中的不同,萧寂诧异地抬头。
      却只见青衣人淡淡无谓地向她一笑,忽然执剑一挑窗屉,如一道青影从窗口掠出,瞬间隐没在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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