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南宫再见 ...

  •   已入了秋,一到夜里,街上便有些萧瑟。打更的此刻更不知去哪偷懒了,月方过中天,周遭已静谧得有些可怕。胡木巷往里再走二十步,有一株桂树自墙里探出枝桠来,令得淡淡香气飘散开来。浪子的手心却开始出汗了。

      他曾见过穷凶极恶的凶徒,也曾见过行踪诡秘的刺客,平生遇到的生死关头更是不计其数,但唯有这一次,他的手心出汗了。江湖人的直觉让他感到了一点不妥,可哪里不妥,他却说不上来。
      ——兴许他应该回去。心里有个声音在撺掇他。
      可这世上哪会有人因为手心出汗这种理由退缩的呢?即便他那个闻名江湖的最不靠谱的杀手朋友,也从来没找过这么无稽的理由。
      ——说出去都要被人笑死。
      他暗啐了自己一声,便不再犹豫,一纵身,整个人就似一片树叶,随风滑进了那青石墙里。

      这宅子的奇门阵法果然已被毁得彻底,大片烧过的竹林只是粗粗修整,依旧枝叶杂乱交错,借着微弱月光瞧去,竟有几分可怖。
      不对劲。
      真的很不对劲。
      不妥。
      当真大大不妥。

      心中那个声音越发大了。
      可浪子没顾上那些,他来不及细想,已腾身往整座宅子最亮的那一处去了。
      最亮的那一处,在宅子的最深处。
      两只灯笼挂在桂树上,树下是一张桌,两个人,一壶酒,一个杯。
      两个人,竟都是认得的。
      独孤忱与二两青。

      二两青瞧见他,冲他笑眯眯地招了招手。
      独孤忱却背着他附身倒了杯酒,悠悠道,“既然来了,不如喝一杯?”
      二两青笑得自然很美。
      独孤忱的声音,自然也没有半分害怕或是惊讶。
      仿佛他们专程在这里等他。而他们已很有耐心,等了许久也不着急。
      “怎么只有一个杯子?”浪子笑了,他偷偷抹了抹手心的汗,缓缓走了过去,大大方方捡了个位子坐下,“你们不喝?”
      “我不在晚上同男人一起喝酒。”二两青眨眨眼。
      “今日我蛊毒发作,不宜饮酒。”独孤忱笑了笑。
      于是这一杯酒倒满,竟无人去接。
      “怎么?你也不喝了?”独孤忱问道,“这可是青姑娘带来的十八年陈酿。”
      确实,酒香很快便和在周遭的桂花香中,浓郁醉人。
      “无人相陪,我喝不下。”浪子道。

      “既然不喝酒,那你可以走了。”二两青道,“你坐下来作甚?等他蛊毒发作?”
      “恐怕要令你失望了。”独孤忱抱歉道,“自从放出了这个消息,原本没料想会第一个见到你的。”他说得真挚又诚恳,仿佛他一不小心才骗了对方,而令得对方受骗上当,实在非他所愿。
      谁知浪子听了却哈哈大笑,抬手竟就将那杯酒举起一饮而尽,“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更击掌道,“原来他们道你每月望日会蛊毒发作都是假的。这我便放心了。”奇怪,这一笑之下,他的手心竟也不出汗了。

      这两人,一个为了自己骗了人而抱歉不已,一个为了自己被人骗了而高兴不已,简直没有比他们更奇怪的了。可二两青却笑了,这一回,她对浪子的语气柔缓了许多,“他骗了你,你也瞒了我,所以你们是扯平了。”

      “不对。”浪子摇了摇头,“我和你是朋友,我瞒了你,是我对不住你。他与我却不是朋友,我高兴,只因我终于能堂堂正正寻他晦气了。”
      他说着已定定看向了独孤忱。
      “所以你先前气息不稳,不过是因为担心我当真蛊毒发作,令得你胜之不武。”独孤忱赞叹道,“一别经年,傻义气果然还是傻义气……”
      “旁人都道你深受重伤,现下看来也是假的了。”浪子高兴道,“我虽不介意趁人之危,但能与你真真正正打一场,倒也不错。
      “慢着!你当真与他没有私人恩怨?”二两青狐疑道,“我瞧你倒不像行侠仗义,反似寻仇报复的。”
      “这世上,总是好人像坏人,坏人像好人的多一些的。”浪子道,“你往后便懂了。”
      “就非得动手么?”二两青道,“亏得我在这里等你,就是为了帮你们看看能否化解。”
      “青姑娘,这是我对不住了。”浪子叹道,“他若是死了,还请你不要难过。”
      “他若是死了,我自然不会难过。”二两青道,“我只是不想你为人所用。”
      “当然,死的那个也不一定是我。”独孤忱补充道。

      “好,既然如此,我便给青姑娘个面子。”浪子想了想,终于道,“独孤忱,我问你两个问题,请你老实答我。”
      “洗耳恭听。”独孤忱说着又替他倒了一杯酒。
      “其一,你是否曾拷打过那杨小兄弟?”
      “哪位杨兄弟?”独孤忱笑道,“我下令拷打过的姓杨的,似乎太多了些。”
      他二人一提到姓杨的,自然让二两青心下一凛——这难道会是当初陋巷里那个杨姓少年么?这念头刚一闪过,浪子已开口了,“其二……那南宫恶贼是不是躲藏在了你这里?!”

      南宫……恶贼?!他难道,难道说的是……
      “等等……你说什么?什么意思?”二两青突然之间懵了,仿佛有无数细微的念头同时钻进了她心里,而她还来不及分辨,就有一柄大锤打在了她心口上,闷得发慌。
      可下一刻,浪子却来不及回她的话了。
      只因他已悄无声息地软倒了下去。
      “你说一个人心得大到什么地步,才竟会喝对头斟的酒?”独孤忱赞叹着踢了踢浪子,将他一脚踢到了石桌底下。

      酒确实是二两青带来的。她若是知道酒中有诈,便不会让浪子喝下去,而浪子若非因为酒是她带来的,兴许也不会那么容易就中了着。
      可这壶酒自她带来到现在,并未离开过她眼前。
      “是杯子?”她问他。
      独孤忱挑了挑眉毛,“不然呢?”
      “原来独孤家主还有这等手段。”二两青叹道。
      独孤忱不以为意,犹自笑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岂非上上之选?”
      “实在高明。”她冷笑道。
      “青姑娘不害怕?”他奇道,“也没有什么要问的么?”
      “横竖今夜你有什么计较,已是不会由我的了。”二两青叹了口气,“所以我害怕不害怕,倒是没有什么所谓了。”
      独孤忱笑了笑,竟递了块帕子给她,“青姑娘,你额上出汗了。”
      “多谢。”二两青接过那帕子,却并未擦拭,“我只是觉得我有些对不起这位朋友。”
      “愿闻其详。”
      “他若是不信任我,来了城里便不会先来寻我,他若是不来寻我,你必然也不会来寻我,你与他若都不来寻我,我自然不会逞这个能,想要当这个和事佬。我若不是那么多事,他兴许就不会躺在这儿了。”
      独孤忱摇了摇头,“你若不是那么多事,他兴许此刻已死了。所以你莫要那么自责。”他温言细语,竟似在安慰她。
      “这么说,你是不会要他的命了。”
      “青姑娘是我朋友,我怎会让朋友为难?”他瞧着她,平静温和,眼里甚而带了几分平日未见的笑意。
      这简直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所以原本我已可以走了?”
      “原本。”他点头同意。
      “现在呢?”
      独孤忱苦笑道,“现在我就算赶你走,恐怕你也不会走了,对不对?”

      她自然不会走,“独孤家主若是肯答疑解惑,我二两青感激不尽。”
      “我若说我也什么都不明白,你信不信?”他无奈道。
      “我想你至少比我明白一些。”二两青道,“比如,那位杨小兄弟是谁,又比如……他口里的南宫……又是谁。”
      “他口里的,自然只能问他。”独孤忱踢了踢依旧人事不知的浪子,“我而今只能猜个一二,你若不介意,我就猜给你听?”
      天下谁不会猜呢?她二两青也会猜。
      “那位杨小兄弟,就是自你府上被劫走的那位?南宫……说的是南宫璇?”浪子所说的,独孤忱藏了一个大恶人,难道竟是南宫璇?!
      “青姑娘猜得真准。”他笑着夸奖她。
      可她却半点笑不出来。
      “我记得你当初对我说,那杨家后人是为了他父亲当年在试剑大会上输给了南宫家而来。”
      “所以呢?”
      “所以他为什么要呼南宫璇是恶贼?南宫璇又究竟在不在你这儿?”她问到这一句的时候,终于禁不住带了颤声。

      可回答她的,却已不是独孤忱!
      “嘻嘻。这女娃儿问得好!”这声音磔磔如鸦,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
      下一刻,破空之声骤起,一支甩手箭直直向二两青的面门飞来。
      根本瞧不清,也来不及瞧清,这一支小箭顷刻已要洞穿她的头颅!
      二两青没有惊呼。
      她后来一回想,似乎她也来不及惊呼。

      幸好,独孤忱出手了。
      独孤忱抬起了手,轻轻地接下了这支小箭。仿佛他接下的不过是一片花瓣,又或者一片落叶。他要做的不过是不让它拂到她的面上而已。
      “好!”那人赞了一声。
      可未等那尾音落尽,竟又一连发出了三支小箭——三个方向,三种力道,却一样锋利的小箭。

      二两青自然瞧不清独孤忱的手法。
      到她瞧清了的时候,他已安然端坐在她面前,仿佛并未动作。
      他手里捻着的,正是四支褐色的小箭。

      “‘甩手掌柜’骆一秋?”二两青脸色一变,“他向来在河东颇有侠名……”

      “看来是晚辈招待不周了。”独孤忱将那小箭搁下,朗声道,“晚辈不过是身有微恙,不曾想竟连前辈都惊动了。当真惭愧。”他是笑着说的,只是这笑意却分明未到眼里。
      二两青知道他今日设的是请君入瓮的局。她会来,不过是因为不忍心浪子也成为那瓮中的一员,却并未料想过,她可能亦会遭到这池鱼之祸。
      而今她瞧见那四支齐整的小箭展在面前,终于有些后怕了。
      只因独孤忱方才若是慢了那么一点,她此刻便已不能后怕了。
      她陡然之间意识到,独孤忱的瓮,似乎并非牢不可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