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结》无吴雨久

24、共作白头会上人（三）

　　霎时白光一闪，下意识地闭上双眼，搭在师父衣角上的手拽得更紧了。刺眼半晌，眼前的光线骤然变暗，隐约感到有水汽氤氲在鼻息之中，睁开眼睛，只见师父云霭般的衣袖悬在我头顶，遮去了斜密的细雨。而水珠却缠连在他墨锦似的发间，沾染在他玉白的脸上和剔透高挺的鼻翼上。
　　迷失在这烟雨蒙蒙的美景之中，突然，一句貌似熟悉却又感到陌生无比的话出现在我耳际，“姑娘，下雨了，不若与在下一同去前面的廊桥，避雨可好？”
　　幡然回味过来，这分明是当日红姬与我说的那句话，她百年执念的凝集。
　　顺着师父的目光望去，不远处，一位身着雪青外衫的俊朗公子，撑着那把同画里一般模样的油纸伞，儒雅地将其举向面前女子的头上。那女子背对着我，黑瀑似的长发顺着纤细的腰肢一泻而下，水蓝的云罗裙轻裹着曼妙的身姿，即便看不见样貌，也能感觉得到，那必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好。”，女子清幽的话音在山谷间回绕，然后，两人一伞，渐行渐远。细雨密织，将这相得益彰的一对璧人紧锁在空山烟雨之中，纵使是画外人，也恍若可以看到其间情丝如线，悄然暗生。
　　这时，头顶专属于我的清澈声音随细雨击石一同响起：“阿灵，山雨路滑，小心跟上。”，话毕，温暖的大手将我糯米团子似的小手紧紧裹住，师父随着前方的美好的幻影，我随着师父似幻的衣摆，踏上青石小径。
　　尽头，一座古朴的廊桥悬于万丈深渊之上，男子昂首阔立于桥中，望向远方连绵的高峰。佳人菀丽而坐于桥尾，低眉颔首，目光流转。站在空旷的悬崖之上，只能听见落雨声，和身边师父绵长的呼吸声，廊桥上的二人，始终无话。
　　忽然，之前那道白光又惊现在天际，攥住我手的大手更紧了，一瞬间，天地混沌，光影乍变。
　　再次睁开眼，又是一个不同的地方，之前的空山细雨已然不在。面前人声鼎沸，灯火高悬，雕梁画栋的楼里，男男女女来来往往。
　　这种地方我再熟悉不过，可当时却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后来齐礼还有那堆师兄弟每日总爱叨叨这些，谁若进过这地方，那在师兄弟里必是让人艳羡不已的。起先是因为不清楚状况，跟着凑热闹，后来每每听他们吹嘘，我便高深一笑，学老师尊捋着并不存在的胡子，道：“我倒是在里边住过些日子。”，话音至此，下面便咋咋呼呼一片，怂着我讲故事，被人崇拜的感觉总是这般曼妙无穷。
　　眼前这莺莺燕燕云集的地方，就是花楼，而且不是一般般的花楼，单就这舞台子来说，便比当时潐城最大的花楼还要大上四五倍不只。
　　我与师父就站在这楼的正中央，身边的人络绎不绝，却无人看见俊逸男子牵着灵秀小娃娃，这样一个与花楼格格不入的组合，看来，这只是红姬寄于那画中的记忆罢了。
　　一声铜铃响，原本杂乱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纷纷驻足转身，望向那空荡荡的偌大舞台。煞是不解，从未在花楼里见过这般场景，刚欲张口问师父，可他却好像早已料到一样，轻轻将食指放于双唇之间，示意我噤声。
　　不待我再次思索，一展红绸于眼前乍现，然后，再一展，再一展，一时之间，红纱幔围住灯火，满室如浸在烈焰霞光中。霎时古琴铮铮一响，一朵红莲于台中盛放，定睛一看，那红莲之中却还包裹着柔荑般的娇娆面庞，还有仿似一笔水墨染开的黑发，随风荡漾。
　　初雪一样的脸映着绚烂的红光，秋水的瞳顾盼流转，原来世人所谓的风情万种，说的便是这个吧。
　　一双玉足轻踏莲步，皎白的脚踝上系着的铜铃，随着琴声和步伐应和，清灵动人。红衣翻飞，似一朵天边红云迎风飘动。我不知到如此程度的律动是否还能被称为舞姿，如若是的，那但凡是有幸一睹的人，或许可以说是神游过九重仙境。
　　不知何时，竟已一曲终了，无人回过神，蓦地一个清脆掌声从二楼的雅阁响起。抬头望去，珠帘之内，看不清那男子相貌，只见他穿了一身绛紫华服，嘴角隐约有笑意浮现，似是能感到他目光凝注在台上惊为天人的女子身上，薄唇微张，好听的声音飘荡而出：“前几日山中偶遇，还不知姑娘芳名。”
　　“红姬。”，朱唇轻启，与之前一样的清幽声音回应着，柳眉轻提，梨涡浅笑，好像凌雪绽放的红梅，娇艳却高傲无边。
　　“红姬...红姬......”楼台之上的男子轻喃着她的名字，淡淡的两个字，却每说一次，都意境不同。
　　我沉浸在这无边的话音里，眼前的场景又忽然消失，灯火通明转换成无边的黑暗，狼的高嚎声骤然四起。下意识地躲进师父怀里，任温暖的衣袖搂着我小小的身躯，单只透出个脑袋，抬头冲师父傻笑，正对上他望向我的柔和目光，顿时便不觉恐惧，只感到心安了下来。
　　再随师父向前方看去，那日的男子一身的戎装遍布血渍，蜷缩在山洞之中，看那血的颜色，估计已有数日，只见他灰白的脸艰难地吐息，似是生命在随之溜去。
　　我欲向前，却被师父拦住，目光坚定地冲我摇了摇头，霎时清醒，只是幻境而已，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济于事，满心的伤感油然而生，虽我就见过他两次，却许是受了红姬的影响，不愿看见这个场面。
　　突然，一个黑色的身影掩在黑夜之中潜入，发疯一般在这群狼遍及的山野里横冲直撞，带有浓重哭腔的口中念念有词，仔细分辨，才发现，只有两个字：“褚洵！”
　　那是陈国开国君王的字号，原来那男子真就是陈国高祖。
　　或许是当真有心心相印之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她竟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心上之人，一瞬间，原本高傲的脸上泪水肆虐，与男子的血液混在一起，怀中枯槁的嘴里缓缓发出声音：“红姬...红姬......”,还是那日的好听声音，却没有了风韵无边的呼唤，只有生命随着一声声的“红姬”在不断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