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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共作白头会上人(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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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师父是请进来的佛爷,我也不介意当一次善财童子,顶着皮糙肉厚的脸在县衙门里蹭吃蹭喝,屁股后面还跟了两个小丫鬟,青了一张脸,极不情愿地随我到处乱跑,许久没当过府里的小姐了,看来自己恐怕永远都不是那块料......
原来这府里近日都不太平,虽无人同我昨日一般,见过那位把人吓破胆的始作俑者,可每晚总能听到幽森森的啜泣声,时不时还有小厮丫鬟在自家宅院里走丢,两三天后却又莫名其妙出现在府门口。那位整日来求医的小姐,原是当真有病,连续两个多月的梦魇,铁打的身体也会憔悴,更何况是弱柳扶风的姑娘家。
我心想,那红衣厉鬼早就命丧我家师父剑下,有什么好怕的,便大摇大摆在这雕梁画栋的府邸好生转悠起来,身后两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早已不知夹着尾巴逃到哪里去了。
待到中午才摸回房陪师父用膳。看着面前又出去疯跑半天的徒弟,师父多年不变的恨铁不成钢的无奈眼神再次降临我头顶,停了半晌,便不理会我,自顾自夹菜,云淡风轻地说:“外边的恶鬼还未除去,阿灵出去乱晃可别忘了给自己留好退路,为师下半日有事,赶不过去救你了。”
刚进口的白饭立即噎在嗓子眼儿里,我竟在那红衣女鬼的眼皮底下晃悠了半日......打蛇打七寸,师父永远都清楚我的七寸在什么地方,这招果然毒辣,整整一个下午,我连房门都不敢踏出半步,身上滴滴溜溜挂了一身法器,若是被静安师姑看见,又会语重心长对师父说:“这样孩子会长不高的。”
出云的弟子都晓得,所谓的鬼,有些是真正徘徊于世间的灵魂,厉害的法器可以直接将它们送回阴曹地府,或者如师父的承影剑一般,一剑下去,即便是修行千年的妖物,也难逃灰飞烟灭。有些则仅仅只是一缕执念,萦绕在生前最留恋的地方,或者寄托在为人时最难舍弃的事物上,不知源头,是很难除去的。
师父说,那女鬼并不是什么无处可归的魂魄,既是这两个月才出现,那也不是此处所生的魑魅,必是附在了什么物件上。至于是什么物件,他之前也一直苦思不得其解,但听我说她是位着红衣撑破纸伞的女子,一下不光明白了这鬼从何来,连她的生平都一清二楚。
......看来,我在某些方面还是颇有些用处的......
一直纳闷,师父贵为出云掌门,灵气应该也非常人能比,可为什么鬼怪都不在他眼前露面?
后来不知是哪家的小妖告诉我说,掌门大人的灵气闻起来那是相当诱人啊,但是没等它们拖着哈喇子到跟前,就被厉气刮得连根毛都不剩下......那时,听到此处,我满心的同感溢于言表,紧紧握住小妖毛茸茸的爪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与这位难兄难弟诉了一个多时辰的苦。事后,它睁着瞳孔张大的眼睛盯着我说:“你们出云的,全是妖怪!”
......怎么说呢师父,我们师徒俩好像总是不知不觉就给出云丢脸了......
当然,那些都是后话,其实在还没被我扯着裤脚拖后腿之前,师父一直都是享誉人妖两界的神仙人物,甚至还有一个蛇妖姑娘哭得梨花带雨求师父将她收进宝瓶里,只为长伴眼前这位心心念念的意中人......
叹这天底下痴情女子太多,那蛇妖是一个,而今的红衣女鬼也是一个。
原来,这府里的县太爷还是一位附庸风雅的主,两个月前同友人出游,寻到了一幅煞有说头的古画,画里就是一位红衣黑发的女子,撑了把二十四骨的油纸伞,回眸颔首,美得不可方物。那便是一百多年前名动整个九州的舞妓,红姬。
红姬爱着红衣,每每起舞,仿似一朵红莲于烈焰之中妖娆盛开。然而最为后人称道的并不是她惊为天人的舞姿,而是她与陈国开国君王的一段故事。
这故事的缘起缘灭,即便传得再可歌可泣,都不过是后人一厢情愿的杜撰,正史上没有记载,就连野史上也写得朦朦胧胧。
世人最爱这种牵扯不清的风流韵事,所以虽然红姬已经香消玉殒百年,她的名字在这九州大地上却从未黯淡过。
看着眼前这画里绝美的女子,只叹岁月欺人,实在不愿将她与前一日的红衣厉鬼联系到一起。想来这执念究竟要有多深,纠绕百年仍不肯散去,让这样一位妙人变成了癫狂的嗔痴怨鬼。
是夜,昨晚的狂风又开始四起,凄厉的声音不绝于耳,仿佛就在门外。莫不是这红姬认准了我,定要拉我过去陪她?看来我这人见人嫌的孩子,还有这般抢手的时候,谁喜欢不好,偏偏是个厉鬼,就算八抬大轿请我去,那也是断断不能从的。
我搬个小椅子,紧紧缩在师父身边,看他聚精会神研究面前的古画,青峰一般的眉宇认真地抵在高耸的鼻子之上,还有映在油灯下光洁的脸孔,即便没有什么别样表情,还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盯着盯着,我又出神了,眼前原本一心钻研古画的师父突然低下头看向我,之前分外严肃的的脸上露出满眼柔和的笑意说:“阿灵可是觉得无趣了?”
刚刚飘走的神思还没归位,现下更不知云游去了哪里,只知道木然地点了点头,反正无论师父说什么,我都觉着应该是对的。
见我又开始犯浑,柔和的笑意绽放开来,温玉的大手抚向我发间,说:“那随为师去这画里走一遭可好?”
享受着那手心的温暖,连脑子都不乐意使,只知道对着师父笑得傻呵呵的,张口便答:“好。”
这时,师父从月白的衣袖里取出一只小香炉,不用火点,掐了一个决后,香炉竟自己燃起了青烟,片刻之后,眼前一番烟雾缭绕,室内越来越不真切,下意识地拽上师父的衣角,紧靠在他身边,生怕不似凡人的师父当真会在这云里雾里的仙境之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