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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夹路桑麻行不尽(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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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云山上的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却也很快。每天跟在师父后边修习,师父教着我看着,师父走着我蹦着,师父坐下,我也很有眼力见儿地急忙上前去端茶倒水,练就了我引以为傲的煮茶好功夫。
也有师父繁忙,一天都捕不到影的时候。我就蹲在院子里那棵千年桃树下数蚂蚁,门外一有动静,就连忙拍拍屁股去迎,可是每每都不是我望穿秋水的那个皎白身影……
后来,一次师父晚归,我左望右望始终不见千思万想的那个夜归人,不知不觉间倚着桃花树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中,听到他如踏粼波般的微微步伐,走进院子,就更轻了,感觉一阵清风拂至我面前,正享受着那风里夹带的怡人气息,却到了眼前戛然而止,接着我感觉自己慢慢升空,飘飘然的滋味好似仙人腾云一般,飘着飘着,我就睡得更沉了……
次日醒来,我正躺在熟悉的花梨木大床上,师父在下边穿衣。瞬间醒了醒神儿,爬到床下去帮他系带正冠,许是被我侍候惯了,没了我帮手,师父现在竟连衣冠都穿戴不正……
取了他平素里最常用的檀木簪子,站在小板凳上点着脚,与他插在那黑缎似的发间,然后伶俐地把板凳抹了一把,搬回铜镜前坐好,等着师父给我梳……
日日早起皆是这样,我俩梳洗妥当统共都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待到用完早膳,我就跟在师父屁股后边,依依不舍地送他出去,然后颇有十里长亭望穿双眼之势,看着他直到没了身影。
今日,我正酝酿着幽怨眼神的时候,师父却蓦然回头说:“日后我再出去,阿灵便到小师叔那儿去吧,省得我挂心。”我本是千不甘,万不愿,可听师父说怕挂心于我,就头点的跟药杵似的,满口答应了。
说来我与百里小师叔必是有着隔世的仇,不然怎的一见面就红眼,不是我把他的伊耆园闹腾的鸡飞狗跳,就是他在师父面前锋刀暗藏地告我个劈头盖脸,总之,我俩撞到一起,就静安师姑的话说,出云山早晚都得被我俩给掀了......
我踌躇了半晌,院子里的草都快被我硬生生压出一条路,无奈既然答应了师父,我定是不能反悔的,可一想到与百里小师叔终日呆在一起,头皮便一阵发麻。最后,做好了至死方休的打算,闭着眼犹如上刑场一般,出门往伊耆园方向走去......
不过,这次既是劳烦人家,也不得不低眉垂首地表示一下,给小药童知会一声后,我很是听话地坐在他药园子里,对着刚打苞儿的芍药发呆,谁知那厮竟特意走到我面前凤眼一挑,道:“哟,这么乖巧,是哪家的娃娃。”
我恨的牙根痒痒,想这家伙,明明看不见,还能把眼睛挑的这般风情万种,走起路来一马平川,双目亮的跟明镜儿似的,到底大家是怎么瞎了眼睛把他认作瞎子......
没等我反驳,那丫又开口了,白玉的脸扯出一丝坏笑,道:“莫不是丫头你也学那混账小阿灵,欺负我这瞎子?”
我蜜桃样的小脸,气的连茸毛都快炸开了,可一想师父早晨深切的目光,愣是把火压了下来,换上一副嬉皮笑脸说:“小师叔哪里的话,阿灵怎么惹着你了,若是有的话,您消消火,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全当我陪个不是。”
听了这话,百里集那般算计的一个人怎会轻易放过我,绝美的容颜堆了满眼的狡黠,笑得醉了三月烟花,鳞波荡漾千峰展,我却始终觉得透着一股子小人得志,见他轻拂了一下衣袖离去,转而故意回身,对我道:“既是这般诚心,便去给我收拾一下药材吧。”
满院子的药香味熏得我鼻子一个通透,他那几个小药童,都与我差不多大小,这个年龄的孩子,都是与他家师父一个鼻孔出气,扔我一人分药,全跑的不知所踪。
我一边勾勒着百里小师叔刚刚那副嘴脸,一边收拾药材,一边咒他月初拉肚子,月底便秘。后来细想,在损人这方面,我当真不聪明,百里集可是神仙圣手,咒他生病,不就跟咒猴子爬不上树饿死一样,压根是不可能的事......
待到下午,我就对暗骂他没了兴趣,开始想念师父,想师父快点过来,看看他家宝贝徒弟在别人这儿受了多大的委屈。
想着想着,一只皂白蹑丝靴映入我眼底,这不是我天天早晨提的那双靴子还会是哪个,霎时眼泪竟不争气地开始打转儿,我正准备抬头对着师父抹上几把泪,谁知师父很是欣慰地开口说:“看来是长进不少,日后我若有事,你便天天来吧,百里师弟的医术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学到的。”
看见师父劳累一日后终于舒展开的笑容,我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抬头傻笑,对着他满口承诺道:“阿灵一定好好学,日后给师父治病!”
那张比出云圣山还要清逸悠远的俊美面容会心一笑,冲淡了漫天的云烟,难得戏谑地同我调笑说:“为师还身体康健,阿灵便要巴望我生病不成。”
时年不过六岁的我,总角丫头一个,听见师父说我巴望他生病,小脸一下皱了起来,眼泪像决了堤一样哗啦啦地淌,带着浓重的哭腔,说的连字都不清晰,极力解释着:“阿灵......阿灵......阿灵没想师父生病......阿灵......想给......师父治病......师父要好好的......好好的......长命百岁......”
我又把师父吓了一大跳,看着我突然哭的这般肝肠寸断,一时竟连安慰我都不知从何说起,一只温暖的大手摸着我被他梳的光溜溜的头发,另一只拂到我的脸上擦泪,青葱般的十指张开,把我不比馒头大多少的头搂在手里,即便这样,还是挡不住我越哭越委屈。
黄昏落日下,一个儒雅如仙的男子,白衣映着晚霞,俯身安慰着怀中不及他腰间的灵秀娃娃,小娃娃脸上挂的泪滴在夕照下闪着点点金光......若是当时有人经过,必是以为误闯了九重天星河尽头的神尊圣地,如梦似幻的景象,哪里会是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