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第三十二章 今生错 ...
-
四道强猛的气息。
三刀一剑,石破惊天,向着薛醇席卷而至。
“放下兵符!”沉沉的低喝。
却赫然是景王的四个精锐影卫。
堪堪避过凌厉的攻势,薛醇桀骜地冷笑道:“景王大势已去,还想孤注一掷么?”
胡蝶悚然一惊。
抬眸,已收到阿牛默默递过的一个安心眼神,方才心头一宽。
那一边,四个影卫却已与薛醇迅捷往复转瞬已是几度沉浮。
之前,剑气回震他已受了不轻的内伤。
此刻,强敌环伺,薛醇纵然功力已是今非昔比,却依旧难抵这四大高手的迅猛之击,全凭心头一点孤绝悲彻奋力支撑。
银光交织如层层巨网愈密愈紧,网中青芒若困兽般狂乱奔突。
胡蝶看得心胆惊颤,一瞥眼,却见薛醉双瞳火赤,闪着兴奋嗜血的亮光,好整以暇地剪手而立,身后,大风堂一众紫衣杀手静默肃立亦无半分动作。
“你,你们为什么不去帮他?”她声音轻颤。
薛醉闲闲定定地一笑道:“你听见了,刚才他自己说的,他的事情轮不到我管。”
“可他是你的亲哥哥!”胡蝶悲愤扬声。
薛醉轻轻颔首道:“可是皇位只有一个。”
兄弟如何?爱人如何?儿女如何?为那高高在上的一座至尊,有什么可以不值得牺牲?有什么可以不成为棋子?
寒透心扉,胡蝶转眸望向交迸的刀光剑影,切齿道:“兵符在他手,你也不要么?”
薛醉漫不经心地一笑道:“他死了,兵符才能完全属于我。”
原来,他等的就是坐收渔利的那一刻。
哧哧两声,战团里已有衣衫划破的轻响传来。
薛醇咬紧牙关,决不发出丝毫的痛声——生来就注定的傲世孤绝,贪恋那份温婉柔情就是他人生最大的错,既然已如烟华一梦,不若无羁无绊孑孑来去。
亲情?爱情?人情?生死之间看来竟如此单薄可笑!
他不需要任何一丝的同情怜悯,他是帝王后裔,从生到死只能选择傲然面对不容亵渎。
银网骤然猛收。
胡蝶强忍泪水,提起手畔的婉月,再不看自己身侧那双满是忧痛的眸,剑光潋滟如银蝶般投向风雷万钧的巨网。
阿牛心头沉痛,却依然自血泊中慢慢站起,金线翻卷欲跟上前,却被红光一闪拦住去路。
薛醉幽幽冷笑道:“她去得,你却去不得。”他一挥手,紫衣人已半成合围之势:“我哥哥生前最喜欢这个女人,就让她去陪葬吧,也算是聊尽兄弟之谊。”
那一边,铮铮数响,胡蝶的身形如电已飞入刀剑光影之间。
擦肩的一瞬,薛醇凄寒的眼眸中似有微光一漾。
“把兵符给他们。”胡蝶低声道。
“不!”他断然的回绝声中却隐隐着一丝微颤。
“你……”不及再说,汹涌的刀光剑影再次重重压下截断了胡蝶的语声。
不同的剑,相同的人,虽已是覆地翻天的别情,却依然心头一点的灵犀相通。
双剑合壁,依稀是当年的神仙眷侣。
婉月,轻盈灵动;青剑,霸气凌厉,只几个回合已渐扭转颓势。
阿牛怅望着寒光中的一对璧影:相契相辅相依相恋,若非心心相印哪来如此行云流水般的轻畅契合?
他苦苦一笑,原来,自己始终都是个局外人,那迟到的一步,今生今世一如千山万水般永不能超越。
薛醉饶有兴致地负手旁观,忽然似是自语地低声道:“你猜谁会赢?”
阿牛冷冷地道:“你以为会是你么?”
妖惑的轻笑响起,凤眸中红光盛炽,已尽是得色。
腹中骤然袭来的一阵绞痛令胡蝶眼前一黑,婉月被呛然震飞脱手。
“蝶儿!”
“小蝶!”
两声惊呼。
薛醇已不顾一切地纵身接住坠落的纤弱身形,飞旋地以自己的身躯为她挡住所有的攻势。
一时间,刀光肆虐、剑影残戾、血光飞溅、筋骨迸裂。
脚尖着地,薛醇拼尽最后的一口气奋力地抱着胡蝶跃离险境,他扑跌在地,却稳稳地护住怀中的人儿。
一挥手,薛醉已带着大风堂和身而上——血泊中的人已不再是他的任何顾忌。
遍体鳞伤,薛醇却温柔地检视着回护在胸前的人儿。
血如注,从他身上的每一个伤口中涌出,瞬间浸透了胡蝶的衣衫。
“薛醇……”胡蝶痛绝凝噎——他的体温随着涔涔的鲜血渗入她残碎的心。
薛醇艰难地抬起手,为胡蝶抹掉滂沱的泪水:“活下去……”鲜血自口中汩汩而出,淹没了后面的话。
蝶儿,替我活下去,替我幸福。
蝶儿,忘记过去的种种,忘记我。
蝶儿,不要哭,真的好想再看一眼你柔婉从容的笑。
生死执著的这一切,在最后的时刻反而释怀坦然,不能言表的柔情尽在他寒意消散温柔涌动的眸中。
不求哀思、不求眷恋、不求悲鸣……却原来情深浓处,放手,也并不艰难。
薛醇缓缓移动视线看向不远处那个萧瑟的身影,渐渐黯淡的双眸闪过各种复杂的光芒,遥遥相惜的通透:却原来,他能放心托付挚爱的,也只有这个生为夙敌的男人。
你赢了,替我好好照顾蝶儿:她梦魇的时候要温存安抚,她生病的时候要悉心关切,她的倔强你要纵容宠溺,她的脆弱你要小心呵护,不喜欢甜腻的糕点,不喜欢艳丽的衣饰,不喜欢嘈杂的场面……
千言万语,无限叮嘱,薛醇却终于只是沉默地缓缓阖上双眸……自双目中缓缓淌落的不是泪水,而是鲜血。
一声轻响,黝黑的虎符从满是创伤的手中滑落,跌入血泊之中。
人生如梦,富贵如烟,来也匆匆,去也空空。
阿牛静静地看着胡蝶怀抱中的那具满是殷红的身躯,耳畔的刀兵交错声恍若隔世。
痛,如磐石般重重碾压在心头。
薛醇,为什么,始终总是比你晚一步?
为什么,最后的胜者永远是你?
你用死亡深深地锲入她的心底,令我今生再也无从撼动。
而我,却必须在她对你的幽幽哀思中默默隐忍,一生隐忍。
胡蝶木然跪坐着,怀中血肉模糊的身躯已渐渐变冷。
“蝶儿,你是我的女人,今生今世来生来世,都休想逃离我的怀。”
“蝶儿,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要今夜所有的人见证,我爱你。”
“蝶儿,我要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你,因为,只有最好的才配得上我的妻。”
可是,为什么?你却用你的血、你的命把我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薛醇,你好狠,你好毒,用你的解脱来换取我一生的愧疚,用你的深爱来惩罚我一生的痛苦。
金声交错之音已平息。
血流成河。
猛虎不敌群狼,四个武艺高强的影卫终于倒在大风堂杀手的血河中。
而大风堂所剩亦只寥寥数人。
薛醉抬袖抹去溅落到脸上的不知道是谁的血珠,缓缓地走到胡蝶身侧,蔷薇枪在地上拖曳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踏在薛醇的血泊上,薛醉俯身捡起跌落的虎符,嗜血的双瞳中尽是无限痴迷。
“你以为你会是最终的赢家么?”依然木木地拢着怀中的尸首,胡蝶却忽然静静地道。
妖娆地粲然一笑,薛醉道:“难道不是么?”
胡蝶麻木地一笑道:“没有人是赢家,所有的人,都输了。”沙哑的嗓音中满是痛绝人寰的滞涩。
“小蝶……”阿牛伸手欲给她抚慰,却在将将触及她肩头时凝止——这样的时刻,我还有权利、有资格再次碰触你的身体吗?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薛醉忽然仰天大笑着转身走开,未几步却霍然回首冷笑道:“你们是在等她么?”
夕阳如画处,一个身着华贵紫袍的女子袅袅行来。
玉指轻扣,她的手中牵着一根细细的铁丝,在地上拖曳的铁丝那一头箍在一个容貌素淡的女子颈间。
不,应该说是铁丝那一头深深嵌入到那具苍白尸体的脖颈的皮肉中。
所有被勒死的人应该都是面目痛苦扭曲,可是,这个女人却不同,平凡的容颜上竟勾着一缕奇异的微笑。
“柳宜仙。”阿牛缓缓转过身声音平稳地道。
娇妖地抬了抬手中的铁线,柳宜仙笑道:“我知道,你一直在等她的消息,所以特地帮你带来了。”微微沙哑的磁性嗓音依旧带着致命的迷人魅力。
阿牛只是漠然地瞥了一眼被她拖在地上的尸身,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那女尸一般奇异的微笑——一种线人间对于生死的遥遥相契:生而未必欢,死而未必苦。
“怎么,看见你的同伴以身殉职一点表示也没有?”柳宜仙的唇角挂着慵懒的笑,讥诮道:“她可是心心念念地盼着送消息给你呢。”
只是平静的淡漠,阿牛的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胡良睿呢?”
轻瞟了一眼他满身的血迹,柳宜仙淡淡地冷笑道:“自顾尚且不暇,你还有心思惦念着他?”
阿牛抿唇不语。
柳宜仙挥了挥手,两个紫衣人飞身而起,片刻回转,丢下一个苍老颓靡的身躯。
胡良睿。
“爹?”胡蝶空洞的眸子终于有了焦点:“爹!”她哭叫一声,放开手中的尸身飞扑过去。
“不用叫了,”柳宜仙妖惑的眸中带着无边的恨意道:“他的药瘾犯了,听不见你的声音。”
“你给他吃了什么?”胡蝶嗓音嘶哑歇斯底里地狂吼道:“你给他吃了什么!”再也不是昔日淡定从容的温婉女子。
“不过是樱粟的籽而已。” 柳宜仙若无其事地掠了掠鬓边的散发,嫌恶地盯着胡蝶怀里蜷缩颤抖的老人:“他如果乖乖地说出兵符的下落,我也不舍得用那么贵重的东西,只是,现在他每天要吃五次,我实在是喂不起了,就把他还给你们吧。”她说着,放肆地大笑着扬起薛醉递过的兵符,高声道:“老家伙,你看清楚,这就是你熬了那么多年不肯说的东西,你的乖女儿和女婿亲自送到了我的手上。”
阿牛黯然地看了一眼胡蝶抱着父亲抽噎的背影:自从薛醇死后,她就再也没有看向自己一眼。
小蝶,我们的情分已经走到尽头了么?
他强压下心头的凄凉,不动声色地护到他们父女两个身前,看着柳宜仙跋扈张狂的笑靥,平静地道:“那兵符是假的。”
笑声戛然而止,柳宜仙的眸戾气闪动:“事到如今还要骗我?打算力挽狂澜么?就凭你?”
阿牛的脸上安稳得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和缓地道:“真正的兵符已经交给银九绕道走水路回了京师,而我和小蝶,拿着当年歆淑媛仿制的兵符引开你们的注意。”
“不可能!”柳宜仙不置信地尖叫道:“我的人亲眼看着你们逃上山道……”
“在那之前呢?”
柳宜仙怔怔地盯着手中的兵符,忽然喃喃地道:“歆淑媛,又是你?你死了那么多年,还是要赢我么?”
树林中,静静地出现十七条人影,为首的赫然是梁亦可。
十七名捕!
这才是皇家的运筹谋略。
这才是真正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坐收渔利。
这才是远在京畿的翩翩新主的决胜千里!
“不——”
“爹!”
两声凄厉的尖叫。
前一声是柳宜仙不甘失败的挣扎。
后一声却是胡蝶眼见着胡良睿口吐白沫抽搐昏厥的痛呼。
“柳宜仙,我杀了你!”急怒之中,胡蝶发髻散乱双目尽赤,如疯狂般涌身向那紫袍女子扑去,却在身形跃起的瞬间,只觉气血上涌,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