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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一章 杀逃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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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逃,逃。
密室的出口足够隐秘,胡蝶和阿牛却终究要踏上赶往京畿的必经之路。
大风堂仿佛已倾巢而动,身后是无边无际的漫漫紫影。
昨夜到现在,他们已是连续逃亡了将近七个时辰。
胡蝶的额角已悄悄渗出汗水,而更令她惊惶的却是腰间隐隐传来的酸坠感——才不过三个月的小生命,如何禁得起这般的颠沛流离?
她的步伐不过微微滞涩,却忽然已被阿牛腾空抱起。
“快放下,我自己能跑。”胡蝶小心地微微挣扎着。
阿牛的臂膀却更有力地箍紧她道:“我不许。”温柔而不可抗拒。
安稳的怀令腰间的压力骤减,而胡蝶担忧的眸却越过他的肩头望向身后:“可是,这样会被追上。”
阿牛轻轻地叹息一声道:“被追上也许并不是最糟糕的。”他已停下脚步。
胡蝶回首,只见轻疏的树影前一红一黑两个翩然的身影相背而立。
薛醇,黑衣如夜。
薛醉,红衣胜血。
唯美若地狱的修罗惊现人间,无边的杀意萧瑟了一片春光。
阿牛小心地将胡蝶放落在地,垂眸,却是迎上同样生死相契的决绝,会心一笑,他牵着她的手,稳稳地一同迎面走去。
一声妖魅的浅笑:“别人的女人,你抱得还挺顺手么。”薛醉的声音如针一般冷冷刺来。
“她不是别人的女人,她是我的妻子。”阿牛的声音平稳有力而充满着毫不掩饰的眷宠。
胡蝶感激地望向身畔的人,却换来他悄悄地一紧握着柔荑的手。
眸,如亘古的冰魄,寒彻骨髓,再没有一丝温度,薛醇的声音沉沉传来:“交出兵符,留你们不死。”如同来自地狱般的彻骨阴冷——那一声“你们”用尽了多少心力?岂非,从已不再是“我们”的那一刻起,她便将他弃入无边的地狱?
从容地指了指肩上的布包,阿牛笑笑道:“兵符在此,要的话从我尸身上取。”
薛醇完美的唇角勾起一丝冷酷讥诮道:“你以为我杀不了你?”
阿牛轻轻放开胡蝶因紧张而微凉的手——小蝶,原谅我,不是故意要忽略你的感受,只是,我和他之间必须要有一个了断。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到薛醇近前,安稳地一笑道:“你说呢?”
青剑,寒冷森然的幽光游移。
剑在手的一刻,衣袂翩翩,薛醇的长发如魔般无风自舞。
冰冷摄人的霸气无可抵挡,纵然置身其外,胡蝶亦被这如暴风雪般强劲的势力迫退了半步——曾几何时他竟已拥有如此孤绝震撼的力量?
“想不到三个月冰魔之窟的罪果然没有白受。”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飘来,却是薛醉凤目微眇地若有所思。
静如朴树。
阿牛双袖中游出的金丝亦似凝固了一般岿然不动。
不张扬,如同恬静的港湾,平稳地拥抱滔天巨浪,疾风骤雨般肆虐的气浪接近他的身侧时却似被静谧地消弭于无形。
仿佛对峙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又好象只是弹指。
青锋炽烈,金芒缥缈。
如万马千军,似浅酌低吟。
时而风雷隐隐,时而凄寂无声。
惊心动魄的争斗仿佛自亘古而始却遥遥无终。
棋逢对手!
薛醉不耐地蹙眉,蔷薇枪殷红一卷,已如妖蛇般加入战团。
“卑鄙!”婉月银虹闪动,胡蝶挺剑欲拦。
紫影晃动却已将她团团困住。
“嫂子,你乖乖地在那里别动,等收拾了他,我就带你回去给婆婆奉茶。”薛醉魅惑的调笑声自战团中响起。
那一边,局势立倾,呼吸间,阿牛压力倍增已是险象连连。
“滚!我的事不要你插手!”薛醇的怒吼已如雷响起。
“你别忘记娘的交代。”薛醉的声音阴阴恻恻:“何况,我可没你那么大方,自己的女人被别人睡了还装什么谦谦君子,我要是你,先活剐了这奸夫,再奸杀那个□□!”
似有瞬间的隐忍,青剑沉默地加重了攻势。
胡蝶心急如焚,婉月剑银芒盛炽如闪电般迅捷,屡屡划破紫幕,但却终因寡不敌众而数度被逼迫回原地。
一声极度隐忍的闷哼,却如霹雳般震彻胡蝶的心扉。
“阿牛!”一声哀唤,胡蝶涌身而起,婉月化作长风破浪,不顾一切地冲破紫色屏障。
“小心!”阿牛目眦欲裂失声急呼,一缕金辉势如破竹般穿过层层紫幕替她格开那致命的两支锋锐。
下一刻,蔷薇枪已如影随形而至,呼吸间便似毒蛇般钳制住阿牛的身躯。
阿牛闷哼倒地,每一根蔷薇刺都深深嵌入肌体,血流如注,而他却是一脸欣慰。
电光火石,青剑已如雷霆般带着彻骨的冰冷破风而至。
阿牛,避无可避。
安详平和,他没有丝毫恐惧——死,对于他早已不过是人生的另一隅,却只是眷恋地想抬首再看一眼心尖上的可人儿。
“不!”胡蝶绝望地痛呼,耗尽毕生全力地奋然一跃。
竟然,超越那雷霆的一剑后发先至!
却已,无力将她深爱的人再带离半步。
只有,紧紧地将犹在咳血的人搂在怀中。
万钧之力在碰触到胡蝶的单薄春衫之时凝定如山。
是这个女人吗?
还是那个曾经为他“相思成泪泪成灰”的痴情女子吗?
她的青涩是他开启,她的娇艳为他绽放,她的妩媚被他点燃……
青藤促膝棋犹暖,玉阁缠绵梦未回。
“醇,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却那么贪心,要你做我生生世世的良人。”
“醇,没有你,世界都变成了灰色,我听不见鸟语,闻不到花香。”
“醇,不要离开我那么久,‘朝羡秋露噙霞影,暮恨清风伴月辉’你可知你不在的日日夜夜我是如何孤苦熬过?”
……
一句句柔情软语犹在耳畔。
可是,为什么?那曾经情意深浓的双眸如今却痴痴缱绻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是否,情路之上只要行差踏错半分便会跌入无尽的地狱深渊?
薛醇的眸中波涛暗涌,是恨?是爱?是伤?是妒?是痛?是悔?错综交织无从分辨。
只是这一剑的距离,却已如天上地下,永不可及。
“你……”才说了一个字,腥浓的血已自薛醇口中涌出——那致命一击如脱缰野马,强行收羁就只有回荡反噬自身。
几滴温热溅落在胡蝶的后襟,洇透单薄的衣衫,将微弱的温度传到她的脊背上。
胡蝶的背影微微一凛,却终于只是疼惜地为怀里的人拭去唇角的血渍:“你为什么那么傻?”泪眼迷蒙,轻微的语声中带着哽咽。
阿牛微笑地低声安慰道:“别哭,我没事的。”
如蔷薇毒刺般的一陈冷笑,静伏在侧的蔷薇枪头忽然拔地而起闪动着妖艳的红光骤然向胡蝶的背上激射而去。
铮然龙吟,青剑已将枪头格开,蔷薇枪激荡地插入旁边的泥土。
薛醉声音讥诮地道:“看着人家当面你侬我侬还要故作风度么?你不顾自己的脸面,薛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薛醇的嗓音幽暗如从冥狱中传来:“放开,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管。”
如妖地冷笑一声,蔷薇枪应声翻腾,将两个相依的人霍然掀翻,残忍地自阿牛的身上慢慢抽离,用根根芒刺给他留下钻心的疼痛。
阿牛闷哼一声倒在血泊。
胡蝶跌坐一旁陡然一阵晕眩,勉强撑住身体,却见薛醇正缓缓走向血泊中的人。
心神俱碎,她却仍无力挪动身体,只有哀绝地哭叫一声:“薛醇,求你!”
看似温婉的胡蝶,内心其实倔强骄傲,此生历经锉磨却从未开口说过一个“求”字——蝶儿,对于他你已用情至此了么?
伤绝痛绝,薛醇的脚步却没有一丝踌躇停滞,慢慢蹲下身,冷冷地盯着那双平和回望着他的眸。终于,他伸出左手,狠狠地插入跌落在阿牛身侧的布包中。
妆匣的木片飞迸,插满木刺的手用力地握着兵符缓缓收回,鲜血一滴滴滑落。
痛吗?有什么能比此刻的心更痛?
一步,一步,步步艰辛,只是,这样的伤倾世难医。
看着他缓缓经过自己身侧,胡蝶突然冰冷地问道:“这兵符对你真的如此重要么?”
握着兵符的拳骤然收紧,掌心与兵符之间的木刺深深扎入薛醇手中,他却任由鲜血涔涔滴落——我该如何回答你,蝶儿?放弃江山、背离亲情,但却仍在自己母亲的算计下失去你,原以为,可以用一片山河换你心回意转,今日才明了,这不过是她另一个计算筹谋,而我,我始终是血肉至亲的一颗棋子。
不能恨,亦永失爱,除了握紧这冰冷的社稷,坐拥百年寂寞,我又能如何?
不放手,我还有皇权至尊,一放手,我却要一无所有。
薛醇踏着她失望痛苦的目光渐渐远离。
骤然,疾风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