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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三章 英雄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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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染遍了天与海,海天世界里满满的是瑰丽的嫣红。
沁人的湿凉海风习习扑面,壮阔起伏的涛声和着海鸟喈鸣。
震撼于这无可言喻的雄壮凄美,胡蝶定定地凝身愣怔了很久,美丽的双眸映着金红的余辉贪恋地流连在遥遥的海天一线。
阿牛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侧,不为眼前的美景所动,却无比贪婪地细细凝视着她此刻的娇憨动人:小蝶,为什么我永远也看不够?你的温婉、你的妩媚、你的俏皮、你的忧伤……一切一切,舍不得,片刻也舍不得错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胡蝶才缓缓收拢神思,回转的眸中满是惊喜和感动地道:“原来人竟是如此渺小,一直有说‘心如海阔’,今日看来这话竟然如此偏私狭隘,人心与海相比何其微不足道,我素信人定胜天,可是现在才知道人之于天地何异于蚍蜉之于大树?”她心潮涌动娓娓嗟叹,丝毫没有注意到阿牛眸中慌忙隐去的悲怆。
宠溺地圈过衣袂翩翩的人儿,他的眸光无比深邃悠长地道:“人生短短数十载,岂如这亘古辽阔的波涛生生世世起伏不息?光阴苦短,若能溶入这大海,换你永世凝眸,虽千万人吾往矣。”
如此的沉重挚情深深撼痛胡蝶的心弦,她疼疼地倚入阿牛的怀抱,和着阵阵潮声听他一下一下强有力的心跳。
金红余辉,涛声错落,一双孤影缠绵相偎……
银九为他们两个租下一个僻静的木屋,自己却借住在稍远处的海滩旁。
自从来到海边,胡蝶愈加开朗调皮起来,仿佛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一般:清晨,兴高采烈地看着渔舟竞相出海;日间,缠着村里的渔妇一道学织网、晒鱼干;向晚,掖起裙角混在一帮半大的孩子里在海滩上裸足嬉戏,抢拾沙滩上的贝壳……
每每,阿牛总是安静而宠纵地默默凝视着她,努力地深深地将那一颦一笑隽刻入眼中,烙印在心头……
只是,月夜深处,胡蝶蜷缩在阿牛的怀中倾听着温柔起伏的绵绵涛声时,却隐隐感觉到他仿佛日复一日地憔悴虚弱下去。每次她关切相询他却总是笑着说是水土不服,过些日子就好了,拉过手腕把脉,脉象弦虚却诊不出什么缘故,她只得按捺着心头的疑惑作罢。
而每当夜阑幽深,阿牛却又激情似火,远不像气弱体虚之人,胡蝶顾念他的身体每欲婉拒却总是为他的软语低喃所虏,终究夜夜缠绵不息……
如此堪堪七日,阿牛陪伴她的时间却日日减少,而去找银九的时间倒渐渐频繁。
胡蝶每每问起,他总是带着歉意道:“我虽请辞去线人之职,但手中所有任务的线索却必须要移交给银九,等交割清楚了一定好好陪你。”
胡蝶只得乖巧地点头。
是夜,陡然闪亮的霹雳令天地瞬息彻亮如昼,隆隆的雷声先是隐隐,继而轰然巨响。
阿牛自睡梦中倏睁双眸——不是因为雷电,更不是因为外面已滂沱而下的大雨,却是这几日来身体所熟悉的危险气息。
他的心头陡然沉重:短短几日,那毒性已渐渐蔓延,每天发作的时间越来越长,痛苦的程度也越来越烈,现在,竟突然在夜间发作。
苦笑,他侧头凝视着身边酣甜的人儿:小蝶,我只是想在你身边多留一刻,再多留一刻……
他缓缓凝内力于指尖便要去点胡蝶的睡穴,却见她沉睡的娇颜忽地绽开一抹纯真如孩童的微笑,于梦中向他的怀里拱了拱。
如此的依赖,如此的娇弱,在他凝劲的指下楚楚堪怜,重重地锤痛了他纠结百转的心。
只是这片刻的踌躇,他体内可怖的寒意已经骤然扩散,凝至指端的劲气亦涣散得再也聚不起来。
他神色微变——不能就在这里发作——只这一个念头闪现的瞬间,便提起全身的精气悄然滑下床塌,下一个呼吸已在雷雨声的掩护下自窗口跃出。
雨势激烈,只在他跳出窗子的一瞬间便浇透了中衣,湿冷的衣衫紧贴在身上,虽是春深时节,海风狂虐中依然是寒撤心肺,可他顾不上这些,拼尽全力在雨瀑中狂奔。
肆虐的雨水倾泻浇泼,眼中、口中、鼻中尽是寒涩的雨,他不能呼吸、不能视物,却始终未令他停下疾奔的脚步——一定要离远一些、再远一些……不能让她知道,绝不能!
轻功已随着体内寒意的蔓延而散失怠尽,接着的一轮便是四肢关节如芒在刺的巨痛,阿牛强忍着每一步的艰辛,向着海边银九的木屋跑去……
沙滩边,天与海似被雨幕勾连成了一团混沌,翻飞四溅的水雾伴着轰然的雨声将海浪声连同世间万物一同吞没。
终于,阿牛一个踉跄,不支地仆倒在沙滩上——五脏六腑如同千万把钢刀搅动,周身百骸有若布满针芒毒刺,头痛如裂,身寒似冰,健硕的身躯在沙滩上无助地翻滚扭曲,而惶急的双眸却仍不甘地死死瞪着那隐现在雨雾中的海边木屋:那里才安全,一定要去那里……
在雨花飞溅的沙滩上艰难地匍匐着,他却终于被另一轮席卷而来的更猛烈的折磨击垮。
自由?
对于皇权来说是多么奢侈的东西!一抹悲凉的笑浮现在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上,他的手指深深插入湿软的沙中——对于皇家来说,没有不舍得或不可能牺牲的东西,而他们这些线人,再怎样也不过是皇族的走狗而已,一条妄图摆脱主人的狗,再器重也难逃惩戒。
“啊——”
一声微弱的、被极力压抑着的低吼终于在另一轮更为汹涌的痛苦中溢出阿牛已因紧咬而流血的牙关。他充血的双眸却因这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呼而满是恐惧——不,不能叫出声!
残存的一丝理智让他挣扎着抬起一只僵硬颤抖的手,将满满的一把泥沙塞入口中,接着,又是一把……他已无法阻止自己痛苦的声音,只有不停地用泥沙堵住自己的嘴……
如困兽般的低呜声终于成功地被滂沱的雨声掩盖,蜷缩、挣扎、抽搐——不要她看见他如此没有尊严的卑贱模样。
虽然每个线人都是在无数次类似的践踏和磨折中训练出来的,但他却如此奢望能在她的心中保留那一份早已残破不堪的尊严……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下渐缓,悄悄化作霏霏细丝。
若有似无的烟雨的清凉终于将阿牛从精疲力竭的昏迷中唤醒。
浑身如同散架了一般用不上半分力气,但他却拼尽全力挣扎着支起身,呕出口中的沙砾,微微苦笑地看了看满身满手的泥水——这个样子自然是不能直接回去了。
于是,他跌跌撞撞地仍旧向海边木屋走去……
看着阿牛一身狼狈,银九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替他打了水,将一身干衣服放到浴桶边的矮几上。
每次他从那地狱般的折磨中清醒过来,银九总是特别沉默,不仅是物伤其类的悲怜,更是失望——最初的几次,他还陪在边上,眼见着床褥上扭曲变形的身体,哀恳地道:“需不需要解药?”
在一次次被断然拒绝之后,银九终于不再问了,只是坐在窗前怔怔地望着大海,手中紧握着装药的瓷瓶,然后,待阿牛的哀喘挣扎平息,再静静地帮他汲水、更衣。
虚脱的身体浸入到浴桶中,温热的水轻缓地包裹着全身,阿牛被寒冷和痛苦困顿的躯体渐渐地舒展开来,倦怠和疲惫稍稍有所消退。
“你真的打算就这样下去?”银九盯着他肌肉纠结却已微显虚弱的脊梁沉声地道:“就算你带她去找兵符,也不见得便是勉强:如果她已真心属意于你,自然会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你这样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可曾想过她是否也会为你不惜一切地付出?若她对你不过是寡情薄意,你觉得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还有价值吗?”
静默片刻,阿牛声音平缓地道:“感情的事情不是用值不值得来衡量的,你说得没错,如果她真心待我,自然会愿意为我牺牲一切,若不是这件事,也许我会想要明确她的心意,可是,这件事却断然不能。”他掬起一捧温热的水,看着清滢的细流自指缝中涓滴而下接着道:“你明明知道,一边是疼她爱她的父亲,一边是生她养她的母亲,一边又是君亲家国的大义,每一件都是如此沉重残忍,你叫她如何面对?如何选择?父、母、君、国,情何以堪?”
银九重重地一叹道:“所以你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替她挡下这么多的艰难,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已时日无多,一旦……她岂非还是要面对这些纷扰?这样的话,你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
沉寂了良久,阿牛才开口道:“我死了之后,你就把她交给薛醇……虽然他有他不得已的立场,但是,我相信他会好好照顾她保护她。”
霍然起身,银九已不由地提高了嗓音:“你是疯了还是傻了?不顾一切把她从薛醇身边带走,却在牺牲了你自己的所有之后,再拱手奉还?!”
轻叹一声,阿牛颓然道:“我没疯也没傻,我只是太贪心了,她本就是属于薛醇的,从过去到将来,是我……”他苦苦地一笑:“是我不甘心那样远远地守护而僭越地拥有了她,付出这样的代价也是我咎由自取,不属于自己的,再怎样的占有终究还是要还的,况且,也只有薛醇,我才能放心托付。”
银九忽然转到他面前一字一顿地道:“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一定不会放过她,我会先逼她找出兵符,然后杀了她。”
阿牛仰起脸来,对着他温和地一笑,道:“你不会。”
银九深深地注视着他的笑容,冷冷地道:“再过几天,恐怕就是服下解药也无济于事了。”
阿牛拖着乏力的身躯回到住所,东方已是晨曦微白。
他小心地推开虚掩的房门,一室浮沉着沐浴后的氤氲馨香。
美人新浴,正对镜漫不经心地拢着微湿的秀发。
他的心头微微一动,却已温存地笑着上前接过胡蝶手中的木梳,小心地为她细细梳理,不着声色地问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她从不在清晨沐浴,难道……心头隐隐浮起一丝担忧,他却不愿正视自己的猜测,只是暗暗留意镜中人儿的神色。
眼眶一红,胡蝶已起身扑入他的怀抱。
“怎么了?”强捺心头的惊疑,他不安地轻声询问着。
片刻,胡蝶起伏的气息平稳下来,才仰起脸,略带着哭音道:“你去哪里了?人家做噩梦哭得枕头都湿了,也没人安慰……”似娇嗔、似幽怨、似委屈,微肿的双眸楚楚动人。
阿牛疼惜地将她拢入怀中,满是歉意地道:“银九有些急事……”后面的话却已哽在喉间——忽然忆起那段在山中独处的时光,她夜夜自梦魇中哀唤着薛醇的名字哭泣,他每每凝望着她梦中的哀婉悲戚,心头默想:若有朝一日,能得她如此深情,便即刻挫骨扬灰也无遗憾了。
他轻轻地将吻印在她的额头:小蝶,你的梦中可曾有过我?可曾唤过我?
无语地静默相依,窗外天光已然大亮。
收拢心头的纷乱复杂,阿牛低头细吻着怀中丽人的馨柔发丝道:“天亮了,不去村子里玩了?”
懒懒地向他的肩窝里偎了偎,胡蝶语声含糊地道:“不去,想再睡一会。”
阿牛宠爱地将她轻柔抱起,小心地放到床上,拉过锦被正要为她盖上,却被一双纤纤的手拉住了臂膀:“不要离开我。”胡蝶略带倦意的俏眸中满是依恋。
他隐忍着心头骤然的抽痛倚到她身侧,柔声道:“好,我不离开,你乖乖地睡。”
胡蝶乖巧地枕上他的胸口,长发如锻铺落身旁。
手指一遍遍从乌丝中穿过,掌中的柔滑深深触痛心头的离愁别絮。
时光便在这缱绻的沉默中悄悄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沉溺在温柔静谧中的人忽然惊恐地睁开双眸——竟然这么快就要再次发作么?
身体几不可查的僵硬却已惊动怀中的人,胡蝶抬起略有些惺忪的眼眸关切地望向他。
歉意地一笑,阿牛柔声道:“饿不饿?我去弄点吃的。”
“不饿。”胡蝶娇懒地枕回他胸前。
仔细斟酌着措辞,他小心地道:“我刚才想起一些事情要交代给银九,你先乖乖地吃饭,我去去就来。”
胡蝶忽然支起身道:“那我做点吃的给你们送过去。”
阿牛心头一窒,强忍着酸楚道:“不要了,怪累的,我和他随便吃点就好。”
胡蝶不满地嘟起嘴道:“是不是我做得不好吃?”
努力地压下心头的惶急,他耐心轻哄道:“不是的,娘子做得当然好吃,只是我和他交代的乃是军国机密,你过去多有不便。”
撇了撇嘴,胡蝶撒娇地道:“那我送你去。”
阿牛无奈地笑了笑,身体的感觉已不容他再痴缠,只得妥协地道:“好吧,不过,送到了就马上回来。”
“嗯。”
胡蝶乖顺的颔首令他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
“走吧。”扶过孱肩,他尽量显得不紧不慢地向外走去。
“等一等。”胡蝶飞快地奔到镜前,拿起梳子拢了拢发丝,娴熟地挽了一个发髻,插上蝴蝶木簪,转了转脸,看似满意才缓锾向阿牛身边踱来。
强压着心头的焦躁,待她缓步来至身旁他才携起柔荑,尽力不疾不缓地向银九的木屋方向走去——内息已经开始散乱,他必须非常努力地控制呼吸,才能不被她察觉。
没走几步,胡蝶忽然停下身,扬起脸道:“官人,帮我看看发髻有没有梳好。”
阿牛心中已是忧急如焚,却仍和缓地一笑道:“梳得很好了。”
“是吗?”她轻蹙秀眉自语道:“我怎么感觉松垮垮的呢。”
无暇细说,阿牛只是抓着她的素手加快了脚步——体内的寒气已经渐渐扩散,这一次竟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来得迅猛。
“官人,你的手好凉……”胡蝶狐疑地道,抬眸,更为惊讶地道:“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差。”
阿牛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松开手改为扶在她的背上搪塞道:“兹事体大,我想到得已经太迟了,所以要快点去告诉银九。”他努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稳,已是恳求地道:“娘子,我们走快点好吗?”
胡蝶无言地点点头,加快了脚步。
银九打开房门,看见已是脸色惨白的阿牛身边站着的胡蝶,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有个很重要的图纸我忘记画给你了。”阿牛尽力克制着声音中的颤抖道:“你先送她回去,我进去画出来。”——怕她半路折返,只能让银九帮忙看着了。
“不用了,我自己认识回去的路。”胡蝶小声地道。
没有任何辩驳,他只是一脚跨进房门,向银九递过一个求助的眼神——骨节中的刺痛已经隐隐传来。
银九轻轻叹了口气,跨出房门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迅速地关上房门,阿牛虚脱地靠在门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保持着平静的语音道:“小蝶,听话,我很快就回来。”
门外,胡蝶闷闷地应了一声,两行脚步渐行渐远。
阿牛终于松了一口气,眸中的痛苦搀入了一缕欣慰:小蝶,原谅我的自私,自私地出现在你的生命中,自私地想要占有你的身和心,自私地欺骗你隐瞒你,自私地怕见到你一丝伤心……
他闷哼一声,拖着僵直的双腿扑倒在床上——体内仿佛千万把钢刀搅动,一波又一波。
阿牛粗重地喘息着,努力隐忍着狂吼出声的冲动。
冷汗只片刻就湿透了他的衣衫,痛苦挣扎中,熟悉的清婉容颜浮现在眼前。
小蝶,我想再多陪你几天,原谅我的贪心,哪怕只有两天,对,再给我两天,我一定、一定悄悄地离开……就两天……
只是,这一次的发作却似空前的猛烈,床上的人痛苦地抽搐、翻滚,被褥已被狂乱地撕成碎片,棉絮分飞。
喉间压抑的低吼搀杂着粗喘,瘆人的悲凉。
小蝶,小蝶……心头无数遍地呼唤,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减轻那一轮又一轮噬人的折磨。
清婉的容颜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只是,却带着痛绝的泪水。
不,小蝶,不要哭,我不要你流泪!
心头狂乱地呼喊,阿牛终于努力地伸出颤抖的手,企图抹去虚幻的人儿脸上的泪水……
倏然,充血的双眸瞳孔骤缩:那不是幻影,而是真实的流着泪的脸庞!
泪珠如断线一般滚落,打湿了抚在颊上冰冷颤抖的手。
“为什么要瞒着我?”胡蝶的声音已经哽咽到沙哑。
是她!
她为什么会回到这里?
难道……脑海中闪过早晨的种种蛛丝马迹……
因明了而痛彻的心灵,令他的五指深深嵌入木制的床框。
阿牛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道:“没事。”只有两个字,他却似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原来这才是你说的‘连狗都不如’!”胡蝶的语声已是幽咽凄苦。
“带她走。”困顿中,阿牛费力地望向漠然站在她身后的银九。
似是陡然惊醒,胡蝶霍然返身狠狠抓住银九的手臂道:“解药呢?为什么不给他解药?”
盯着床上痛苦纠结的身躯,银九面无表情地道:“每个线人身上只能根据任务的不同带规定数量的解药,最多不超过三个月,腊八那天,他最后一次领的药前些日子就吃完了。”
“那你的呢?你的就不能给他吃几粒么?”胡蝶的声音已是慌乱而急切。
“带他走!”床上已被痛苦折磨得痉挛的人再一次拼尽全力地低吼,望向银九的眼中满是哀求——求你,别让她知道,别说。
冷冷地将头撇向一边,银九声音平淡地道:“每个人领的药都有记录,决不可能多领,我的如果给他,下一个受苦的就是我。况且……”他叹了口气道:“况且我的药给了他也没用,因为,自黑线起,每升一级体内的毒就要增加一种,所以不同级别的线人解药也是不同的,否则,朝廷如何操控线人的行止。”
皇权和人命哪个更重要?只怕已无需权衡。
再赤胆忠心也不能完全放手,因为,对于皇族来说,本没有信任,只有掌控。
回眸看着床上极度痛苦却又极度隐忍的人,胡蝶忽然抬袖擦干泪水,冷静地注视着银九道:“一定有办法可以救他的,是不是?”她的语声忽然平缓,目光却已犀利如锋。
银九踌躇地看了一眼床上气息已经逐渐转弱的人,沉吟道:“其实我手里有一瓶三个月分量的金线人解药……”
“要如何才能给我?”胡蝶急切地打断他的话,直奔主题。
银九有一瞬间的迟疑。
胡蝶却已冷静地又跟了一句:“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终于似下了莫大的决心,银九沉声道:“主上的命令是只要他亲口答应带你去找兵符,我就可以把解药给他,可是……”
“我答应。”胡蝶涩冷的语声再一次打断了银九的话:“我会和他一起去找兵符。”
银九长叹了一声道:“主上说要他亲口答应。”
“他一定会答应的,我保证。”胡蝶的声音无比坚定。
犹豫了一下,银九道:“其实,主上早已料到他不肯同意,所以……”他自怀中缓缓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道:“如果你愿意把这个吃了,我也一样可以把解药给他。”
释然一笑,胡蝶的纤手已毫不犹豫地伸向那瓷瓶。
突然,床上扭曲着的气息虚弱的人飞身弹起,出手如电向着银九手中的瓷瓶抓去。
只一个侧身,小小的瓷瓶已被胡蝶轻松夺至手中。
虚脱的躯体颓然摔落在两个人的脚边,阿牛却仍是不甘心地仰起头,喉中发出两下含混的嗬嗬声,黯淡无神的双眸中尽是乞求。
与地上衰弱无力的人对视着,胡蝶的眸中似伤痛、似怨恨、似残忍,却是缓缓地拔开瓶塞,倒出里面幽绿的药丸,从容地微笑着放入口中……
一滴晶莹的泪,自阿牛的眼角滑落。
谁说英雄流血不流泪?
是屈辱,不能庇护自己最爱的女人。
是悲伤,为她即将面对的艰难命运。
是痛恨,对那冷酷无情的皇权君心。
阿牛痛苦地阖上双眸,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慢慢滑落,渗入身边的地中——身体的折磨仿佛已经麻木了,心灵的巨痛却彻底地击溃了他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