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赭墨/蓝色矢车菊》鈞天

9、营救

　　“就是这里了。”
　　茂密的林区外，能熊把高倍望远镜递到赭杉军手上。
　　“有靠近看过吗？”
　　“他们明显有防备，我们的人伤了两个。”能熊的表情很凝重，像林区这种地方地形复杂，天然植物是最好的掩体，如果不熟悉地形的人贸然闯进去，无异于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猎物，只能被阴影下的捕猎者无情绞杀：“还好外围没有狙击手在，不然……”
　　后面半句话被咽了回去，不然就不是受伤那么简单了。
　　紫荆衣把地图摊开在地上，仔细丈量着什么：“这片林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方圆十几公里都是黑松林，要是大部队这样闯进去，恐怕就是给人当活靶子的份儿。”
　　“而且。”紫荆衣放下地图，突然严肃的挺直了肩膀：“我们并不能确定那五个被绑的医生是不是在那栋房子里。”
　　所有人都沉默了，紫荆衣说得没错，他们迄今为止所有的行动都是出于推测，虽然每一步都看起来合情合理，但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也就是说——现在的行动完全可能是一场竹篮打水。
　　“少校，我们是不是应该再考虑一下……或者……跟长官请示一下？”断风尘说得很犹豫，但他的意思很明白。上头下了死命令，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是先开火的一方，换句话说，维和部队是处在一个绝对被动的立场。
　　“没那个时间了。”赭杉军放下望远镜，检查了武器：“这里并不需要太多人进去，只要绕过或者处理掉他们的防御哨，想办法救出人质就行。”
　　“你又想逞英雄？”紫荆衣一条腿蹬在树干上，抱起了胳膊：“我发誓，你要是身上再被开个洞，绯羽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把你丢回总部。”
　　没有理会他，赭杉军依然板着脸：“能熊、太慈心、步南极跟我进去，其他人原地待命随时准备支援，现在开始，调动指挥由你负责——紫荆衣上尉。”
　　“开什么玩笑！”紫荆衣跳了起来：“对方的人员、火力状况你清楚吗？四个人这样闯进去，有几条命去玩儿？别忘了，你才是第七中队的最高指挥官。”
　　“还有更好的方案吗？”赭杉军把枪背在身后：“你应该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小部队渗透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而且——这并不是我们遇到过的最糟糕的状况。”
　　“够了吧你。”赭杉军的话总是很可靠，让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会不由自主的去信任他，但这种语气显然对紫荆衣来说并不受用：“步南极留下，换我进去。”
　　“不行！”赭杉军在第一时间反对。
　　“你应该知道，任何地图我只要看一眼就能印在脑子里并作出精准估量，而且——你们需要一个有超强反狙击能力的人不是么？”
　　不可否认，紫荆衣对于地形有着近乎完美的掌控力，最关键的是他还拥有一个狙击手天生的敏锐性，这样的能力可以在极大程度上规避敌方狙击手的伤害——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进入这片未知的林区。
　　“你留下，这是命令。”赭杉军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初衷。
　　“理由。”
　　“因为你不能保证这次行动中出现的人不会影响你的冷静判断。”
　　赭杉军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住，只有紫荆衣冷哼一声：“赭少校，在你眼里紫荆衣就是这么没用的人？”
　　“保证你们每一个人的安全，这是我的责任。”
　　“放弃最合适的人，这才是你对所有人的不负责任！”紫荆衣提高了声音，两人之间的火化一触即发。
　　“少校……”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断风尘突然开口：“如果必须要潜入林区的话，紫上尉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赭少校，请你不要质疑我的能力。”
　　“步南极留下，断风尘负责现场指挥，在没有确定威胁清除之前，任何人不能以任何方式贸然进入林区！”赭杉军看了一眼手上的表：“你们三个原地整备，半小时后跟我进去。”
　　太阳已经开始西沉，黄昏往往是一个人精神最为松弛，也是狙击手视线最为薄弱的时候，他们必须抓紧这段时间，在天黑之前想办法找到五个医生。

　　“我们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啊啊——”天草蹲在地上疯狂的抓着头发。
　　已经第四天了，虽然如月影的话让他们安心不少，但这种不见天日的牢狱生活还是让人忍不住抓狂。
　　“等吧，除了等我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墨尘音再次闭上眼睛，就在昏昏欲睡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如月？”天草抬头。
　　“不是如月影。”金鎏影按住他的肩膀，皱起了眉头。
　　如月影的脚步很轻，而这个人的步子又快又重。
　　墨尘音也从地上站了起来，静静等在门边。
　　“哟，三位医生。”提着油灯过来的是个看起来有些沧桑的中年人，胡子拉碴，头发不羁的绑起来：“这几天过得可还好？”
　　他笑着打开门锁，看起来很轻松，甚至带着几分痞气：“咱们地方破，也找不到好好招待各位的，不过还是有事要再麻烦各位一次。”
　　话说得很客气，还尽是打商量的调调，但墨尘音心里清楚他们要麻烦的事情根本没得商量。
　　“你这不是准备放我们出去？”墨尘音开口问道。
　　“放自然要放。”男人说道，却笑着看向站在另一边的金鎏影：“不过还要再麻烦金医生跟我去看个病人。”
　　“不行。”天草突然从地上跳起来，想要扑到男人面前：“你们不能把金医生带走。”
　　天草的手刚伸出去，就被面前的男人单手抓住，然后往后一拧，反剪到身后：“哎呀呀别激动嘛少年人，只是请金医生帮忙看个病人，看好了自然会放了你们。”
　　往前一送被天草推出几步踉跄，然后继续笑着看着金鎏影：“请吧金医生，我想你也不喜欢被枪顶着脊梁骨出去吧。”
　　“金鎏影。”墨尘音拉住了他的胳膊
　　“放心，我不会有事。”
　　金鎏影跨出了栏杆，牢门再次被哐当一声锁上，昏黄的灯光消失在走廊尽头，又只剩下长久的黑暗。

　　“这个人我治不了。”
　　灯火通明的房间里，金鎏影话刚落音，就被一根漆黑的枪管顶上了额头：“你说什么！”
　　金鎏影面不改色：“我说我治不了。”
　　“你——”
　　“好了老三，把枪放下！”把金鎏影一路带过来的男人出口喝止。
　　金鎏影清了清嗓子：“我是医生不是神仙，这里什么仪器也没有，仅凭症状做不了任何诊断，更不能做出治疗。如果你们非要个说法的话，我只能说从他现在的状况看来颅内占位性病变的可能性比较大，也就是说，很大程度上怀疑是脑部的肿瘤，至于良性还是恶性我就不得而知了。”
　　躺在床上的老人看起来已经年过六旬，皮肤干瘪而消瘦，眼睛里却有矍铄的光芒。
　　屋里站了三个人，一个是刚才的中年男人，一个是用枪指着金鎏影脑袋的年轻人，他低着头，整张脸都掩进了兜帽里，最后一个是个一头白发的年轻人，他一直站在床边，注视的老人的目光露出毫不掩饰的担忧。
　　“好了我明白了，谢谢你医生。”
　　老人撑着床沿坐起来，用平静的目光在屋里扫视了一圈儿：“我的状况自己心里有数，无人，送几位医生出去吧。”
　　“可是父亲……”
　　“送他们走，然后你们三个带着大家马上转移。”老人用力按了按眉心，显然是头痛又发作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快。”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整栋房子都剧烈震动起来。
　　“出什么事了！”中年男人迅速冲到门边，拉开门冲外面大喊。
　　“我们暴露了！有人在试图进攻这里！”
　　金鎏影抬头，只见窗外有什么耀眼的东西倏的跃上天空，将整片黄昏都烧成了刺目的红色，不远处的黑松林，一片火海。

　　“该死！这是什么东西！”刚制服一个躲在树上的暗哨，紫荆衣抬头就看到了跃上天空的□□。
　　□□落在树林里轰的燃起一片火海，几人同时伸出胳膊，挡住朝脸上飞溅而来的火星。
　　“怎么会突然有□□，断风尘在外面干什么！”能熊大吼，腾起的火焰把天空照得通红，热气扑面而来。
　　“不是断风尘。”赭杉军站直了身子，指向远处：“□□是从北边过来的，跟咱们驻扎的地方根本不在一个方向。”
　　“那是谁？”太慈心拉开挡在眼前的枝桠，依旧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恐怕塞军那边已经发现这里了。”赭杉军神色凝重，随即对剩下的三人喊道：“抓紧时间！我们一定要赶在他们之前找到那几个医生！”
　　如果真是塞军的话，恐怕会直接把这片林子夷为平地。

　　“墨医生！刚才那是什么？地震吗？”虽然在地下室，但天草和墨尘音依然感觉到了外面强烈的震动，石灰从墙面上抖落下来，突如其来的状况加剧了内心的不安。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还有金属碰撞的声音。
　　“如月？”看清提着油灯跑过来的人，天草露出惊讶的表情。
　　来不及多作解释，如月影把油灯扔到地上，掏出怀里的钥匙，飞快打开牢门：“快……快出去……塞军发现了这里……他们放了□□！”
　　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如月影拉住天草的手就往外拽：“你们那两个同伴我已经帮他们打开门了，你们……你们也快走……”
　　“什么？□□？！”接着又是轰隆一声巨响，整个房子再次颤抖起来，这次还有细小的石块从头顶落下。
　　“快……快走……”如月影把墨尘音从牢房里拉出来，随即蹲在地上，脸涨得通红，和那天一样开始大口喘气。
　　“你怎么了！如月！如月你还好吗！”天草在他旁边蹲下来，轰隆隆的炮声越来越密集，整栋房子开始不停的晃荡。
　　“你……你们快走……”想推开天草，却只轻轻一用力就瘫倒在了地上。
　　“背上他快走！这栋房子要塌了！”墨尘音一把拉起地上的如月影，这时无论是墙面还是地面都在剧烈的晃动，他们扶着墙艰难的前进，努力向出口跑去。
　　混蛋！这哪里只是□□！简直迫击炮都有了！
　　“金鎏影！金鎏影在哪里！”炮声越来越响，墨尘音扯开了嗓子，大声问趴在自己背上的如月影。
　　“他……萧……萧……带他出去……”如月影的声音已经变得十分微弱，墨尘音能感觉到他胸腔剧烈的起伏，这里充满硝烟和沙尘的空气，随时都会要了他的命。
　　转眼三人已经跑到了才进来时那个空旷的厂房，此时这里人头攒动，所有人都奋力往外跑去，健康的人拖着伤员，母亲抱着孩子，吼叫声哭喊声和外面隆隆的炮火声交织成一片。
　　“快！大家快出去！扶好伤员！让女人和孩子先走！不要乱！”
　　这时墨尘音看到了来地牢的那个男人，他把如月影交给天草，回头嘱咐一句：“你们快出去，尽可能往林子外面跑！”就往那个男人的方向跑去。
　　“金鎏影！金鎏影在哪里！”墨尘音跑到男人面前大喊。
　　“你说什么！”炮火越来越近，大块的砖瓦开始从房子上脱落，隆隆声几乎把耳膜震破。
　　“金——鎏——影——！”墨尘音连比带划：“刚才被你带走的那个医生！”
　　与此同时，又是哐当一声巨响，男人和墨尘音同时卧倒，墙上的玻璃被震碎，碎片落满两人一身。
　　“混蛋！那群该死的畜生！”中年男人第一个从地上爬起来，瞪向破了个窟窿的墙壁狠狠咒骂。
　　“墨尘音！墨尘音你怎么样！”把人从地上拉起来，墨尘音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太好了你没事。”
　　“走！赶紧从这里出去！”中年男人在他们身后用力推了一把，子弹上膛，眼睛里有嗜血的决绝。
　　剧烈的摇晃已经预示着这栋建筑的寿命即将走到终点，金鎏影和墨尘音两人往门外奋力跑去，就在这时，从耳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只见在距离出口不远的地方，倒下来的横梁把一个□□妇女半个身子都压在了下面，无数人从她旁边匆匆跑过，只有一个小女孩儿跪在旁边不停的哭泣。
　　“求……求求你……救……救救我的孩子……”女人抓住了墨尘音的裤腿，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哀求的看着墨尘音。
　　房梁将她的下半身压得血肉模糊，眼里的神采已经变得涣散。
　　墨尘音弯下腰，一把抱起了地上的孩子。
　　“妈……妈妈——！”女孩儿剧烈的挣扎，奋力想扑向倒在地上的母亲。
　　“谢谢……”女人对墨尘音笑了笑，欣慰的闭上了眼睛。

　　“快看！那是不是失踪的医生！”太慈心冲不远处一指，正是背着如月影往这个方向跑来的天草。
　　“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猛的被紫荆衣抓住，天草条件反射正要反抗，突然觉得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是……”
　　“没时间你是我是！我问你其他人呢！”紫荆衣再次晃着他的肩膀大喊。
　　“其……其他人不知道……”显然这场状况已经让天草彻底犯懵，吞吞吐吐半天说清一句完整的话，这时他看到从另一个方向跑过来的赭杉军。
　　“少校先生！”像看到救命的稻草，也终于想起眼前这个蓝头发的军人在哪里见过，天草抓住紫荆衣的手：“快！快救救如月！”
　　“对了！墨医生！墨医生跑回去找金医生了！快去救他们！”
　　这句话让紫荆衣和赭杉军的心同时沉了下去。
　　又是一声炮响，在眼前炸开一片火光。
　　“混蛋！简直是疯子！”紫荆衣大喊。
　　这时黄商子也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挥手：“天草——！”
　　“太慈心你带他们三个疏散！紫荆衣能熊跟我来！”赭杉军把枪挂到手上，三人匆匆奔向已经被火焰包裹的厂房。

　　“金鎏影！你他妈给老子滚出来！”
　　里面不停的有人跑出来，紫荆衣冲进浓浓的硝烟里，漫天的飞尘让他根本看不清一个个从眼前跑过的人影。
　　“紫荆衣！”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拽住了赭杉军的手臂：“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
　　熟悉的蓝色眼睛，整个人看起来异常憔悴，却在看到赭杉军的一瞬间泛起了笑意。
　　已经来不及多说什么，赭杉军抓起墨尘音就往外面拖：“荆衣这边！人找到了！”
　　地上有无数被坍塌下来的房梁或者预制板压在地上的人，哀嚎声不绝于耳。
　　“想什么呢！”紫荆衣拉了一把突然愣神的赭杉军：“你救不了他们，再留在这里只能是陪葬！”
　　一行人在炮火声中冲进了树林，就在离开不久，摇摇欲坠的厂房终于在最后一声炮响里轰然倒塌，火海席卷了整片空地。
　　在坍塌的前一秒，金鎏影似乎看见了火海中一个昂着头的身影，刚刚还躺在床上的老人和那些无法离开的伤员站在一起，下一秒，一切都变成了废墟。
　　“父亲——”密林深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不停的有人向四面八方逃散，炮声却在厂房倒塌的瞬间戛然而止。
　　这时，墨尘音看到了远远跑过来的九方墀。
　　“九方墀——这边——”他挥着手臂大喊。
　　同时，一串密集的枪响从丛林深处传来。
　　“卧倒！”赭杉军和紫荆衣同时按倒了正冲九方墀招手的墨尘音和金鎏影，已经晕过去的小女孩儿被能熊抱着，也迅速倒在地上被护在怀里。
　　枪声夹杂着惨叫，不停的有人倒下。
　　墨尘音抬起头，正好看到在不远处颓然倒下的九方墀——鲜血在白色的衣服上浸开，像是山谷里盛放的鸢尾花，此时的九方墀就好像落叶一般，轻飘飘的倒下，倒在铺满了黑松叶的泥土上，鲜血流到地里，红和绿巧妙的融合在一起。
　　“九方墀——”墨尘音嘶声大叫，不顾一切的想要冲过去。
　　赭杉军把他死死的按在地上，有泪光从金鎏影眼睛里溢出来。
　　火焰、鲜血，一样的颜色，像是一场让人绝望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