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迹途》风溯君

54、*四十七*

　　舰船非常大，周围坐满了乘客。他们的打扮不一，有许多甚至是左迹从未见到过的。如果左迹不是处于现在这个心情，也许他会颇有兴趣地去研究一下这些正人类的肤色差异和语言差异。尽管现在全球大多用一种通用语，但各国已久有自己的国语以及方言。

　　但很显然，现在左迹根本没有这个心情。他被带到座位上后，除了翻了翻眼皮打量了一圈这个庞大而豪华的舰艇外，没有更多的举动了。他的脑海里已经全部被那头长发填塞满了。梅丽……是梅丽。他在脑海里不断回想着那个声音，虽然在嘈杂的人声下显得非常模糊，但左迹还是无法迫使自己不去幻想那就是梅丽。凯恩已经被逼走了，梅丽却依旧追来了，那么……他忐忑不安地看着窗外，窗外是一片湛蓝的海水，随着深度的加大，周围开始有了奇形怪状的鱼类。这是左迹第一次看到这个时代的其他生物。这些鱼类的体形大小不一，形状怪异，和左迹记忆里的鱼类全然不同。舰船的的深度不算太深，他能看到上方水波的滚动，一条白线就在他们头顶上方……

　　左迹的双眼忽然瞪大了，那不是什么白线……那是一条被摩托艇分开的尾迹！左迹险些跳起来，刘絮灵疑惑地看向他，却发现他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外面的鱼类，脸上不禁松了下来，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蓝星的生物，除了人类，你想要不花上大笔的钱就只能在这里看到。怎么样？它们和原来的蓝星有什么不同么？”

　　左迹没有平静地说：“就像正人类和亚人类的区别。”刘絮灵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想了一会儿没有想明白，便不再理会他，转而开始闭目养神。这一站路不算长，哪怕他们已经追到了入海口，在下一班船出发之前他们就会到达第一个停靠点，只要到了那里，没有人能够再阻拦住他带走左迹。但不知为什么，刘絮灵就是感到有些心神不宁。他每隔五分钟睁眼看一次左迹，而左迹不是在看着窗外，就是在看着前面座位的A发呆。刘絮灵让自己放下心，试图说服自己左迹只是还对那个Z抛弃了他的事有所在意。

　　这个亚人类在他眼里，只要一碰到Z的事情，他就像是个被丢弃的宠物。而左迹自己却没有这个意识。他甚至直到现在还在考虑，如果那真的是梅丽……怎么办？

　　左迹看了一眼窗外的上空，被分开的水面不断变换着它的形态，有两台摩托艇在上面交错飚驰。左迹感到自己无法冷静地思考了。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理智地处理许多事情，从小到大，他都比别人更为冷静。他学会将所有疯狂的想法都藏在大脑深处，将世人能够接受的才华贡献给那个世纪。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活轨迹有一天会偏移到这个方向。

　　左迹没能彻底思考完全，便感到舰船的速度慢了下来，刘絮灵起身说道：“走吧，伙计，别沮丧了，我们能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左迹踉踉跄跄地起身看到男人背起了包，他茫然地跟着刘絮灵，脑海中乱成了一团。刘絮灵的心情在舰船停下来的时候似乎放晴了，他微笑着搂着左迹的肩膀，说道：“你会看到我最得意的作品，几乎能到任何地方！等到出了国界，我会让你看到什么叫做——”刘絮灵在左迹耳边低声说：“——真正的智能！”

　　左迹的眼神不禁闪烁了一下，迟疑地看向了刘絮灵。刘絮灵微笑了起来，几步就迈出了舰船。他的微笑在踏出舰船的那片刻之间凝固了。

　　一架巨大的黑色机舰缓慢地降落下来，升降仓开着，一个银发的男人站在升降仓上，手扶着把手。他的一头银发被吹得凌乱无比，机舰还没有降落到地上，男人已经跳了下来，向左迹走来。刘絮灵的表情僵硬得厉害，他紧抿着嘴唇，在身后乘客的推搡下向前迈了两步。银发男人的一身白色军装让他格外引人注目。斯蓝向他们走去的时候，拳头捏紧又松开，紧张使得他的面孔紧绷，他看到左迹时，脑海里竟然一片空白。

　　左迹看着他越走越近，速度却越来越慢。直到站在他面前，终于停了下来。左迹沉默了一会儿，向他伸出了手。刘絮灵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肩。而他碰到左迹的下一刻，斯蓝就将左迹一把搂紧了怀里。左迹的帽子被撞掉了，他的脸埋在斯蓝的胸前，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斯蓝沉声说：“对不起。”

　　左迹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涨得厉害。他闷闷地说：“为什么不来找我？因为我只是个玩具吗？”

　　斯蓝没有回答，抬头看向了刘絮灵。刘絮灵站在一边沉默着，脸色依旧很难看。他看了斯蓝一会儿，神情突然放松了：“好吧，我放弃了。你知道吗，本来我只是对你感兴趣，但现在我对左更感兴趣。你让我失去了一个好搭档。”

　　“我很感谢你这段时间照顾左，但我必须带回他，从他在这个世界上出现开始，我就只属于他。”

　　左迹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说话。像是陷入了呆滞，又像是在沉思。

　　刘絮灵看着他的举动，有些疑惑，他眯起了眼睛，忽然说道：“让他自己决定怎么样？”

　　“你说什么？！”一声大叫忽然响了起来，从海面上坐摩托艇终于上来的两人身上还湿漉漉的，那时他们下来的时候踩到了海水的缘故。“左是我们的！他当然会跟我们回去！”

　　“我不希望你们影响他的决定，”刘絮灵说道，“他不是你们的所有物，我想他自己会做出决定。”

　　所有人都在那片刻间惊异地看向了左迹。那艘舰船已经离开了，下船来的乘客只有两三人，在对斯蓝好奇了一会儿之后没人敢在一个中将身边多停留。停留点上只有他们五个人。

　　左迹推开了斯蓝，眼神微微闪烁，用无比冷静的声音说：“我跟刘絮灵走。”

　　那片刻间似乎谁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左……你在说谁？”

　　“他。”左迹毫不犹豫地指向了缓缓扬起了一个微笑的刘絮灵，“斯蓝，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我承认你们给了我生命，还教会了我如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但你们没有将我当作一个独立的人。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我需要新的认同。你们——做不到。”

　　“他能做到吗？”凯恩瞪大眼睛看向了刘絮灵——这个黑发黑眼的无特征正人类。刘絮灵笑了笑：“我把左当作工作伙伴。你们呢？因为你们不想失去他，所以没有把他当作一个真正的人类。而我——从来没有觉得他有任何不同。左迹是个天才，你们永远不会知道他拥有的天赋有多么大多么惊人！他能和我一起给这个世界带来新的技术革命——”

　　“嗷！凯恩，放开我！”差点扑上去的梅丽被凯恩拉住，愤怒地咆哮起来。

　　斯蓝没有说话，带着一种复杂而悲伤的眼神看着左迹。好一会儿，他似乎才能组织语言：“是我的错，左。我想我应该及时告诉你一切……”

　　左迹面色平静地看着他。“我们的差距太大了。”左迹后退了一步，站到了刘絮灵的身后，“如果你尊重我，就让我走。”

　　斯蓝似乎一瞬间丧失了所有的力气。他的腰杆依旧笔直，肩膀依旧后张。他看上去非常帅气，但脸色苍白。左迹看上去十分矮小，面色却很冷静。

　　斯蓝拉起他的手将一个耳置式通讯器放在了他的掌心里，后退了一步，忽然单膝跪落，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握拳突出了食指指骨顶在了额头上。左迹不知道他这个动作代表什么。斯蓝站起了身，一言不发地向那架黑色的机舰走去。左迹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胸腔中的那股疼涨感越来越厉害。他的眼眶都有些酸涩。

　　梅丽咬着下唇，向刘絮灵狠狠地挥拳，凯恩把她拉走了，但却不断地回头看左迹。左迹垂下了眼睛。刘絮灵看着斯蓝的背影，高声叫道：“我会帮你照顾好他的，Z！我很欣赏你！”

　　“Z？什么Z？”凯恩扭过了头，只看到把脸别到一旁的左迹将那个通讯器塞进了口袋里。他瞪大了眼睛猛地冲刘絮灵大喊起来：“刘絮灵！你这个蠢货！Z是——”

　　“凯恩，走吧。”斯蓝一句话打断了他。凯恩来回望着斯蓝和左迹，这一次反倒是梅丽将他拽走了。

　　刘絮灵皱着眉看左迹：“他说什么——”

　　“没什么，走吧。”看了一眼地上的帽子，将它捡了起来，戴在了头上。刘絮灵耸了耸肩膀，对他说：“走这边。”

　　“老实说，我没想到你竟然会选择我，”刘絮灵一边带路一边念叨着，“我以为你会立刻和那个家伙跑了。他能驾驶军用私有轻型四座战斗民用两用机，看样子是军衔提升了，因祸得福？”

　　左迹的心情很糟，不想跟他说话。但他还是在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斯蓝刚才……那个举动是什么意思？”

　　刘絮灵深深看了他一眼：“求婚时候常用的手段，不过这是个古老的礼仪，恐怕有六百年没有人用了。代表——永远的绝对的忠诚。”

　　“我还得提醒你，他现在拥有的军衔让他的这个仪式具有法律效益。当然是单方面的，我很愿意为你做作见证者。”

　　“但人终究不是最牢靠的东西，会真正一辈子忠于你的——只有机器。我要给你看的就是它——我最得意的杰作。”

　　刘絮灵离开了接待大厅，沿着一条小路向这个停靠站的边缘走去。这个停靠站的外观是一个非常小的海岛，海岛的一半被劈开一般凿成了崖壁，停放着许多飞行机舰。这显然只是一个中转站。但刘絮灵却向那崖下走去。他在左迹面前踏入了海水中，接着吹响了一声口哨。

　　左迹的双眼渐渐瞪大了。